不知道過了多久，程牧禾抱著慕時雨回來了。
慕時雨吃得飽飽的，已經犯困了，正貼著程牧禾的胸口，打著瞌睡，眼睛半閉著，嘴角還流著一絲晶亮的口水，看起來像一頭小熊似的，憨態可掬。
沒想到，一推開門，程牧禾就看見，慕海顏居然跪在地上，面無表情，但一張臉上都是眼淚。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他慌了，急忙把慕時雨放到牀上，連鞋也沒有給他脫，轉而去攙扶慕海顏。
在地上跪得有些久，她的兩個膝蓋全都發紅了，小腿以下幾乎快要沒有知覺了。程牧禾拉著慕海顏的手臂，她使不上力氣，向前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多虧他架著她的身體，將她一把拖到了牀上，先讓她坐下，然後再去查看她的膝蓋。
“時間太久，血液不流通了，需要熱敷，然後我去買活血舒絡的藥油擦一擦。”
程牧禾檢查完畢，飛快地說道。
至於她爲什麼跪在地上，他很聰明地沒有多問。
想想也知道了，一定是榮寵逼她，她沒有其他的辦法，只能這樣去求他放過小雨。
程牧禾的心中頓時五味雜陳——如果自己足夠有本事或者有錢，是不是就不是眼下的這種情況了？到時候，也許反過來，是榮寵哭著喊著求他們。
但那只是一種假設罷了，現在，他們一家三口的命運依舊掌握在對方的手裡。
他默默地走進衛生間，擰了一條熱毛巾，給慕海顏輪流敷著膝蓋。
被熱敷過的兩個膝蓋變得發紅，之前的淤血似乎也散開了一些，她終於恢復了知覺，嘴裡開始連連吸氣，覺得疼了。
“媽媽，不痛，呼呼。”
慕時雨趴在一旁，看著慕海顏又是皺眉毛，又是瞪眼睛，知道她痛得厲害，連忙在一旁拱起小嘴，一口一口地1;148471591054062吹著氣，還不停地安慰著她。
她一下子被逗笑了，腿也不那麼疼了。
“小雨，你陪著媽媽，我下樓去開一盒藥，馬上回來。”
程牧禾站起身來，準備去買藥。
慕海顏一把拉住他：“不用了，我好多了，再說我也不喜歡那個藥油的味道，膩膩的，一股燻人的味兒，洗澡都洗不掉。”
他遲疑道：“能行嗎？”
她飛快地活動了兩下雙腿：“沒事了，你看。你坐下來，我們三個人難得在一起，說說話也好。”
程牧禾依言在牀邊坐下，一手圈住慕海顏的肩膀，一手將慕時雨抱在自己的大腿上，一家三口相互依偎著，那幅畫面看起來透著一股濃濃的溫馨。
誰也沒有說話，不用說什麼，心裡都明白。
過了一會兒，慕時雨居然就坐在程牧禾的身上，小腦袋一沉，眼睛一閉，睡著了。
他把小雨放下，給他蓋好被子，和慕海顏一起躡手躡腳地走出了病房。
兩個人站在走廊的窗邊，無聲凝視。
“他是不是想要讓你嫁給他，和他一起撫養小雨？”
許久之後，程牧禾輕聲開口問道。
慕海顏一驚：“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他苦笑一聲：“榮寵知道他一定會贏了官司，所以建議你不如和他結婚，這樣一來，你們雙方作爲小雨的監護人，當然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一起把他養大。”
“他想得美，我不可能答應。”
慕海顏冷笑一聲。
不管榮寵是真的那麼想，還是又想耍弄她一次，她都不會再上當了。
犯蠢，只能一次。
“其實，我覺得這也不失爲一個辦法。如果他拿到了撫養權，你以爲他會像普通人那樣，允許你每週去見一次孩子嗎？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一年都未必見得了一次！而且，孩子一旦不在你的身邊，對你的感情也會逐漸變淡，甚至不記得了。小雨才三歲，你覺得一個三歲的孩子能記得什麼？”
程牧禾面帶憂慮地說道。
“你說這話時什麼意思？所以你其實是在暗示我，我應該接受他的提議，跑去和他結婚，順便再問問他，之前許諾的那筆錢能不能給你，是不是？”
慕海顏一下子反應過來，冷冷問道。
程牧禾動了動嘴角，沒有立即反駁她，但也沒有承認。
“你說話啊，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覺得繼續耗下去沒有意義，錢花了再多也是打水漂，還不如索性到此爲止，是嗎？”
她看著他，目光如炬。
最終，程牧禾妥協下來，坦白道：“我的確覺得，再這麼下去，我們兩個人都有可能被拖垮了。你也知道，公司最近的情況並不穩定，如果你一直上訴，需要一大筆錢，而且，那些記者時不時地還要去公司騷擾我，對此，已經有好幾個高層表示不滿，就連客戶們都聽說了。”
頓了頓，他又說道：“再說，孩子跟著榮寵，生活條件會好上一大截，他能給的，我未必給得了，就算給，可能也會給得很吃力。我害怕……”
慕海顏定定地看著他，見程牧禾沒有繼續說下去，她追問道：“你害怕什麼？接著往下說吧，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就別藏著掖著了，想說什麼，一口氣把話全都說清楚吧！”
“我害怕，就算我傾盡全力把小雨養大成人，可到了最後，人家纔是親爹和親兒子。榮寵只要勾勾手指頭，孩子就去認爹，我呢？我依舊什麼都不是，連個養父可能都算不上。另外，現在我姐那邊給我的壓力也很大，她擔心我最後人財兩空，還不落好，以後說不定會後悔……”
程牧禾咬咬牙，把肚子裡的話說了一個透透徹徹，清清楚楚。
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是，聽到這些話以後，慕海顏還是一手捂住了嘴，無聲地哭泣起來。
她承認，他的擔心不是多餘的。
等到慕時雨十八歲以後，作爲一個成年人，他有權知道自己的身世。
如果到了那時候，他執意要去找榮寵，想要認祖歸宗，那麼誰也攔不住，這是他的自由。
“既然你都已經這麼說了，”慕海顏放下手，扭頭看向窗外，用力抽噎了兩聲，帶著濃濃的鼻音開口：“那我也沒有什麼想說的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也理解，這是人之常情，我不會勉強你爲我們母子一直犧牲下去。之前的三年多時間，你照顧我和小雨，我已經非常感激了，永遠都會記著。如果，以後我有什麼能報答你的，我一定會做……”
她沒有再說下去，因爲程牧禾一把抱住了她。
“對不起，我……我是一個懦夫。”
他哽咽著說道。
慕海顏努力地揚著頭，不讓眼淚再掉下來。
“孩子是你們之間的紐帶，只要小雨在，你和榮寵永遠不會斷了聯繫。其實，我知道，你的心裡還有他，要不然，你也不會這麼多年都不接受我……”
程牧禾鬆開手，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輕聲說道。
她一怔，立即反應過來，直勾勾地看著他：“原來你是爲了這個！程牧禾，你如果要的是這個，我現在就可以跟你回家，去酒店也行！”
他哭笑不得，甚至向後退了一步。
“我不是這個意思！如果我想要的僅僅只是這個，難道在過去的一千多天裡，我真的一次機會也沒有嗎？只要我態度強硬一些，即便你內心裡不情願，我想，你也不會拒絕我吧？顏顏，你應該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但你不會真的給我，所以，我也不會強求。”
說到這裡，程牧禾的眼睛裡分明有淚光在閃爍。
不，不對！
慕海顏終於反應過來，她覺得面前的程牧禾十分陌生。
他不是這樣的人，這也不是他的性格。
因爲，就在不到一個月以前，程牧禾還勸過她，不要輕易放棄，就算輸了官司，也一定還有別的辦法，天無絕人之路。
但這纔過去沒多久，他居然就變了主意，而且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牧禾，你實話跟我說，是不是出什麼事了？無論發生了什麼，你一定要告訴我！”
慕海顏一把拉住程牧禾的手，一臉焦急地問道。
“什麼都沒有，你別多想，我只是覺得有些累了，就這麼簡單。”
他輕輕地抽出了手，頓了頓，程牧禾又開口：“對了，這週五我要出差，具體需要多長時間，還沒有定妥，我儘量早一點回來。有什麼事的話，你打我電話，什麼時候都可以。”
慕海顏瞪大雙眼：“出差？你之前不是告訴我，你已經把手上的工作都推掉了，可以專心陪小雨嗎？”
他有些爲難：“對不起，公司前一段時間虧損得厲害，我要是再不出馬，幾個項目就要黃了。所以……抱歉，我必須親自過去，而且還不是三天兩天，可能需要一段時間……”
她知道，程牧禾的玖玩科技在最近三個月以來，連受打擊，如果再不想辦法儘快讓公司回到正軌，他多年來的心血很有可能會付之一炬。
“那好吧，你注意身體，在外面出差不比在家裡，吃喝都要小心。”
慕海顏想了想：“週五走，今天是週三，明天我幫你收拾行李，順便做幾個菜，咱們在家吃吧。”
“好啊，”程牧禾點頭：“我來做。”
“不如叫上一鳴和柴柴吧，咱們也有一陣子沒有在一起吃飯了。”
慕海顏提議。
“下次再叫他們吧，明天就我們兩個人在家吃頓飯，行嗎？”
沒想到，程牧禾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