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夏末的大北街頭,三邊摩托的油門轟到底,聲音震得耳膜生疼,黎少華側臉對著車斗裡的我,扯著嗓子喊:“晚自習別上了,哥們兒有個局,你去撐個場”。
這傢伙一貫就是這樣,想起一出是一出,“最晚10點,明天還得考試呢”,我側頭看著路邊倒退的楊樹,語氣不情不願的。
黎少華,我從小玩到大的鐵瓷。生來一副好皮囊,一米九的個頭,肩寬腰窄大長腿,單眼皮小薄脣,煙不離手,匪氣十足,一看就不是啥規規矩矩的主,走哪都特招小姑娘惦記。但爲人仗義,膽子大,會玩兒,就是個活脫脫的二世祖。家裡底子厚,加上腦子活絡,也看不見他怎麼忙活,就把生意做的風生水起。
見天最大的愛好除了捯飭自己,就是捯飭我。軍靴,夾克,大墨鏡,只要他能淘換著的,都縮小一號,給我預備一份。女孩用的東西他也都懂,香水,化妝品,國內買不著的,他就從國外給我倒騰。見誰都說,“我家徐小爺缺了啥都是罪過”。
對外,我是他對象,天天車接車送,走哪都帶著,恨不得把我栓他褲腰帶上。我知道他對我好,但我們彼此心裡都特明白,我倆即便能尿一個壺裡,也不可能睡一張牀上,哥們兒而已。
三邊摩托一個甩尾,就停到了學校門口,一羣小姑娘駐足看他,看的他不自在,“早點出來哈”,話音未落,伸手把書包往我懷裡一丟,一腳油門,就剩下個背影了。我只能苦笑,“丫的,不耍帥會死呀”。
下午第三節課下課,胡亂收拾下書包就下了樓。老師們都不惜的管我,在他們眼裡,我這樣的身份怎麼出去玩都自然無可厚非。只是他們常常覺得奇怪,我這麼貪玩的女孩子,怎麼會有那麼好的成績。同學們自然也覺得正常,部隊直屬學校,學生大部分都是大院裡長大的,個頂個的會玩,敢玩,誰也不吝誰。
還沒到學校門口,就聽見摩托車的轟鳴聲。“催你大爺”,我兩步躥到車前,扯著嗓子罵了一句。正準備跳上車,黎少華指指車斗裡的布包,“把校服換了,等下別弄髒了”。低頭看看我這一天禍禍的,土猴一樣的校服,再看看油光水滑的黎少華,秒懂,這哪是怕我把校服弄髒了呀,這是怕我給他丟份呀。
又跑回學校,找個廁所換好。齊腰皮夾克,牛仔褲,白襯衫,小白鞋。咱個頭夠高,再襯上高馬尾,那叫一個精神,這小子的衣品還真是越來越好了。從包裡掏出香水,噴了一點在頭髮上,又淡淡的塗了點口紅,對著鏡子一笑,那嫵媚勁,自己看了都喜歡。
往門口走的時候遇到齊寧,“嘿,徐清清,真颯嘿,跟哥們兒滑旱冰去唄”。我腳步沒停,也沒看他,“行,華子的車在門口等著呢,帶著你呀”。齊寧瞬間啞了聲,我心裡暗爽,你丫的也配。
天一擦黑,風就冷颼颼的,皮夾克貼著襯衣,那叫一個涼,冰的慌,“還有多遠?”,我縮在車斗裡,抖著聲問他。“馬上到了”,看出我冷,他有點不好意思,一個急停,把自己身上的夾克脫下來扔給我,“穿上”。
風塵僕僕的趕到老莫,大家都已經在等了,見我們進門,一個黑壯的男人起身迎了出來。見過,是部委大院的黑子,能比黎少華矮半個頭,卻壯了不少,渾身的腱子肉在襯衫裡凸凸著。“華子,好久不見”,黑子伸手摟住黎少華的肩膀就往裡走,像是想起什麼,又回頭小聲跟我說,“弟妹,裡面那個大妞都是熟人,多少給哥們兒留點面子”。
我比出一個OK的手勢,俏皮的笑笑,“妥妥的,黑哥,您還信不過我嗎,妹妹我心裡有數”。
黑子被我這小表情逗笑了,使勁摟了摟黎少華的肩膀,“華子,你小子豔福不淺吶,再有這麼好的妹子,可別忘了給哥們兒介紹介紹”。
黎少華笑得爽朗,嘚瑟著,“沒啦,天上地下僅此一個,老子先佔了。再說了,就徐小爺這脾氣,給你你也玩不轉”。
黑子撓撓頭,不好意思的笑笑,“看你說的,你的妞,哥們兒能打那主意嗎”。
坐定,寒暄客套了兩句,就開始聽一桌人天南海北的胡砍,話題無外乎是哪哪的妹子好看,什麼東西賺錢,又要跟誰茬架,我也搭不上話,就擺弄著面前的刀叉。
感覺有人看我,擡眼看去對面坐著個挺文靜的大姐姐,跟我一樣也扎著高高的馬尾,氣場特足。正死死的盯著我,準確的說是盯著我身上那件明顯寬大的夾克。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夾克是黎少華的,我穿了兩件夾克,他自己就只穿了一件襯衫,這說明啥?疼媳婦唄。進了飯店都沒讓我脫,這就是黎少華玩的套路。我就奇了怪了,怎麼有那麼多姑娘喜歡黎少華,整得小爺我忙死了,見天跟他屁股後面幫他哄蒼蠅。
大姐姐的目光就沒從我身上移開過,看唄,幾百人的彙報演出小爺都不怕,我怕你看?自顧自的吃著東西,心中腹誹,這老毛子的東西還真~不好吃,反正我的中國胃,不喜歡。
憋不住,她先開了嗆,“妹妹,你還上學呢吧?”
“嗯,高二”,心裡踏實了,這姐們兒的打法沒有一點新意,上學咋了?憲法有規定上學不讓搞對象啦?沒擡眼,我都不惜的看他。
“你們老師沒教過你們得好好讀書嗎?這麼小就談朋友?能有什麼出息”,對我的無視,她明顯不滿,音調也提高了些。挑釁是吧?那就別怪我不地道了。
擡眼看回去,順手往黎少華的胳膊上一挎,滿臉甜笑,“哎,姐姐,誰說不是呢。你當我想啊,華子天天粘著追,這誰能扛得住呀”,說著頭往黎少華肩膀上一靠,“前途都給人家耽誤了,你得對人家負責”。
“負責,你不想讓我負責都不行”,黎少華笑聲朗朗,明顯對我的表現很滿意,一桌子人也都跟著鬨笑起來。大姐姐沉著臉,切著盤子裡的香腸,像是把香腸當成了我,切的粉粉碎才解恨。
飯吃完,一往外走,黑子就慌慌著要去黎少華的倉庫,非說讓我給哥幾個唱幾首,黎少華大手往我肩膀上一攬,“黑子,你這拿我媳婦當賣唱的可不行,別怪哥們兒翻臉”。
黑子訕笑著揮揮手,“得,得,鬧著玩的,怎麼還當真了呢。快帶著弟妹回家吧,不耽誤你們好事了”。這句話又引得一羣人忍俊不禁。除了那個大姐姐,那姐們兒早就氣鼓鼓的往門外走了。
回去的時候已經9點多了,有點累,裹著黎少華的大夾克,往車斗裡一窩,也不說話。他好像情緒也不怎麼高,強撐著,“看你沒怎麼吃東西,去我家吃點吧”。
我這人有個毛病,肚子一空就心慌。晚上也確實沒吃飽,就沒跟他客氣,“吃點也行”。
城中黎少華有一個小二樓,回去翻箱倒櫃,找出來點花生米,大半箱啤酒,他又炒了幾個雞蛋,開了幾個軍用罐頭,跟我席地而坐。太餓了,我直接開造,他也不吃,就是猛灌酒,一會兒沒注意就喝了十幾瓶。
“嘿,哥們兒,我明天還得考試呢,你喝這麼多咱怎麼回去呀?”,我有點著急了。
他晃晃腦袋,應該是想試試頭暈不暈,滿不在乎的說,“這點酒不算事,能開”,說著又拿起一瓶,一飲而盡。
滿腦子都是髒話,我都不知道用哪句招呼才過癮,“華子,你知道你爲啥朋友少嗎?”
他懵懵噔的看著我,“爲啥?”
“都讓你坑死了呀”,抽他的心都有了,“老子明天要考試!”。
他笑得渾身發顫,“放屁,老子朋友多的是”。
“對,多的是,就是專門逮我一個人坑是吧?這雷抗的,全世界都知道我跟你處對象了,以後誰還敢追我?”
他笑得更大聲了,“放心,以後哥們兒高低找個好男人給你嫁出去”。
有點口不擇言了,今天就不應該提這個。黎少華笑得很誇張,我卻聽出了絲絲的苦味,心裡清楚,他在極力的掩飾,他又想他了。堅守著默契,他不說,我便不問。
早上,天矇矇亮,就被黎少華裹著條被子扔進車斗,送回了學校。哎,其實還不如不去,考到一半就睡著了,真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