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虞美人呆呆的看向那張畫卷,掛在大殿中央,那畫中女子天下僅有的容顏,竟像是活人一般,一顰一笑,目光半含嬌羞的同她對視。
只看了片刻,虞美人將視線轉向高殿之上的那身明黃,忽然之間,生出幾分難以言狀的痛楚,虞美人不懂,這曲美人無雙究竟是出自虞姬的手筆,還是經過北丘尹的授意,難道……
難道是她想錯了,北丘尹從未放棄過,從未拋棄過想要立她爲後的念頭,只是迫於無奈,纔會選擇了虞姬,而此刻,他難道是想要不顧天下人,想要將他對她的情誼全部拖出,那麼天下人,又會怎麼看待他這個皇帝?
不愛江山愛美人,千古以來,多少帝王毀在了一個情字之上,史書上最出名的順治帝福臨,她曾經也嗤笑他的愚笨,可是現在,她竟在動容之餘心中涌起莫名的歡喜,混著那一片未知深淺的疼痛,握著長劍的手微微用力。
原來,她並不是被辜負的那一個,原來,她想要爲之傾盡天下的那個人,也可以爲了他,不顧一切。
夠了,這一刻足夠了,就讓她來結束這一切,什麼鳳冠霞披,什麼傾國傾城她都不要了,她只要毀了那張畫卷,護他一世安寧就夠了。
轉身,足下一點,正想要用輕功去奪空中的畫卷,卻聽到一個清悅的聲音,讓她的腳步一頓。
“本宮前些日子得到了這張畫卷,當時有那麼一刻我以爲是我那傾國傾城的姐姐,直到我看到了那底下的落款,還有那詩句,我才知道這天下竟有同我阿姐容貌一模一樣的人兒,只是可惜了這樣的美人兒,卻早已是北丘皇朝後宮之中的一抹消香玉損的孤魂。”
鳳袍紅服的女子說著,似有意無意的瞟了一眼九龍寶座之上的龍袍男子,卻見對方神色悽迷,似是看向一處,痛苦不已。
是痛苦嗎?她讓他痛苦了嗎?虞姬愈發的覺得心裡痛快,便繼續道:“如此美人兒,卻葬身深宮,實在是可惜,最令本宮驚訝的是,世界上怎麼會有和我阿姐這般相似的女子,簡直就是一個人,你說是不是,皇上?”
北丘尹在看到那張畫卷的時候彷彿是看到了這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尤其是聽到虞姬的話的時候,容顏絕美,清麗無雙,那女子的確是世間罕有,讓他不顧一切想要去愛,只是……
他看向大殿上那身穿金甲的女子,心口像被什麼狠狠齧噬起來,疼痛細碎敏感的蔓延在心的邊緣,然後有什麼從心的深處尖銳的鑽了出來,痛的像是窒息過去。
虞美人聞言面向畫卷,視線在觸到那畫卷邊緣額兩行題字,和倆幾句詩後面的落款。
一股澀意衝上鼻翼,她記得,那畫卷題字的地方原本缺了一塊,即使隔著很遠,但憑藉習武之人的目力,隱約能看的出原本破碎的痕跡,應該是之後被人粘上去的。
胭脂鮮豔何相類,花之顏色人之媚。
若將人面比桃花,面自桃紅花自美。
原來這就是他一直將她比作桃花的原因,桃之夭夭,或許他喜歡的就是那樣的女子,眼波流轉,妖嬈似桃。
原來這就是原因,比她所想像的還難以讓人接受,她寧願是她所想的那樣,她寧願剛纔就那般離去,永遠不會知道真相的殘酷。
姐妹雙生,原來她還是逃不過那場命運的追逐,那半空中默默凝視她的女子,她似乎能夠清晰的看到那個女人眼底的譏諷。
她竟也像她師父和鳳九歌一般,像皇后和蜜婉皇貴妃一般,終究成了一場愛情中的混亂,或許更加的可笑,因爲她並未和那個女人一般的年華,她不能和她堂堂正正的決戰一場愛情,她對那個男人唯一的價值,就是成了他心愛女人的替身。
一時間萬念俱焚,她不斷的凝著那半空之中的畫卷,竟再也沒有勇氣去看那個男人的臉。
半年前,在她在桃花樹下初次遇到他的時候,是不是,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已經設計好了今天的一切。
鳳冠霞披,多可悲,她竟然可以傻到給愛情起了另一個名字,爲什麼?她明明是個現代人,明明早已熟知人心的善惡,明明早已清晰愛情不可信,可是爲什麼,她在看到他的那刻,竟然可以那般的動了感情。
笑她不會愛,笑她不懂愛,於是在前世那般的希翼過後,纔會愛的徹徹底底,愛的嚇了眼。
眼淚,無聲的眼淚,像當初戰場殺敵時長劍上無數的鮮血,最終被一片刻骨的肅殺代替,虞美人轉身,瞳孔中似乎映射出一片紅光,青霄出鞘,幽幽綠光照出青面獠牙的側影,虞美人腳下生風,丹田中像被烈火灼燙起來,眨眼之間,那一片金色的光芒已經高高的出現在那幅美人圖的正面,劍光閃爍之處,那原本一張生動的美人圖,竟被劈成紛亂的碎片。
落地之時,十指握到僵硬,不知爲何,身體中一陣氣流亂穿,竟是被自己的內力反噬,鬱氣攻心。
她起身,擡眸,強壓住心中的萬馬奔騰的苦楚悲憤,眸光射向九龍寶座之上凝望著他的男子,狂妄的大笑了起來。
虞美人的笑聲像是發泄一般,用足了內力,在整個大殿之中不斷撞擊著四壁,各國使臣,文武百官皆忍不住捂住耳朵,從剛剛那幅美人圖的震驚之中清醒過來。
笑了一陣,那笑聲便戛然而止,虞美人始終凝著男人看似悲痛萬分的表情,似是有些輕蔑,最終被那悲憤代替,狠狠的瞪大眼,像是要看得更加清晰。
“如此美人,實屬難得,可惜了紅顏多禍水,只不過是一個已經死去的美人,哪裡還有活人來得生動,皇后娘娘的節目,是想借機將你的阿姐給影子一睹芳容,可惜影子早聽聞那美人兒已經嫁給南宮宮主爲妻,天下人都說君子不奪人所愛,影子也想做一回君子,所以皇后娘娘的好意,影子一睹美人之風采就罷,長此對著這畫卷,恐怕影子有一天也會抵不住美人的誘惑,爲北丘皇朝招惹來南宮宮主這麼個強敵,可要是影子的罪孽了。”
大殿之上的聲音,聲聲入耳,在大殿之上回蕩。
虞姬沒有想到對方突然之間會有這樣的舉動,時局一下子變化,一想到今日的計劃全部被人打亂,不禁懊悔爲何自己要留下這個舉止怪異的影子將軍,心裡的不敢愈發的強烈,她已不管不顧的站了起來。
“影子將軍可知道,剛纔畫卷上的那個女人是什麼人,與先皇有什麼關係,又與……”
“影子不想知道,影子唯一關心的是北丘皇朝天下太平,不過是一個女人,又如何與北丘皇朝的天下百姓相比,有國纔有家,有家纔有愛,皇后娘娘難道不覺得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應該先考慮到天下人嗎,而不是個人的感情。”
關鍵時刻,虞美人轉向虞姬,她已經猜測到對方想要幹什麼,那個容貌秀麗的女子,原本應該在她的庇護下平安快樂的長大,從什麼時候,她竟然已經忽略了當初那個她疼在手心的妹妹,纔會讓她做出了現在的決定。
朝堂之上,只想要用盡方法讓自己想要報復的人痛苦,她還是太年輕了,即使學會了耍心機,學會了將心思變得婉轉,她依舊不能夠將自己的情緒控制的很好,她還只是一個孩子,一個她所不忍心放下孩子。
對視之下,對方的眼睛裡已經生出了恨意和怒意,看的她的心中苦澀漸長,卻最終不得不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帶過多的感情。
“皇后娘娘的節目既然影子已經看過,那麼影子便先告辭了。”
虞美人說完,長劍入鞘,一道銀色光芒散去,轉身之間,影子將軍一身金光,大步向殿外走去。
高殿之上,北丘尹望著那遠去的金影,只差一點點就從那九龍寶座上站了起來,卻最終沒有起身,手指死死的抓著金椅的一側,磨得指甲近乎斷裂。
長殿之外,月渡高牆,風聲瑟瑟。
將軍金甲披身,長劍相伴,青面獠牙的一張面具,腳下微微運力,翻身掠出深宮的紅牆。
身體落於牆的另一側,她慢慢的合上眼,讓眼淚埋進漫無邊際的黑暗,她緊緊的咬著嘴脣,感覺鹹腥的液體一點點佈滿口腔,然後胸中那股子熱浪像是失去了禁錮的力度,忽然之間噴涌了上來。
血,和那日她扎進那個魔頭胸口的一樣,帶著碎骨的痛楚,帶著刻骨的絕望,她的眼前看不見東西,只能感覺到那般撕心裂肺的咆哮,一遍遍在心底吶喊著,近乎將她的靈魂拉扯出她的肉體。
痛,無休無止的痛,讓她突然之間睜開眼,腳下生風,向著遠處急速掠去。任那無數情感徐徐而上,在沒有出口的肉體之中撞擊著生出更多荒涼的痛楚,不斷蔓延著,自生自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