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天空如同一團濃墨潑灑開,零星的點綴著些碎金。
虞美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心中煩躁,怎麼也睡不著,不由的嘆了口氣,正想要坐起來,突然間聽見門極輕微的“嘎吱”一聲,似乎有人走了進來。
體內內息全無,心中便警覺起來,只得繼續假睡,刻意穩住呼吸的節奏,閉著眼睛看那人究竟想要做些什麼。
屋子裡靜的聽不見半點腳步聲,虞美人料定是個高手,細細聽去,只覺得那人的呼吸離自己越來越近,忽然之間一股奇特的藥香撲鼻而來,虞美人瞬時間睜開眼,抑制不住內心的欣喜,立即翻身坐了起來,剛想開口,卻被人捂住了口鼻,聲音一時間堵了回去。
擡起眸,那人身穿一身夜行衣,黑紗覆面,一雙眼睛在夜晚微弱的光亮中黑白分明,看身形玲瓏,應該是一女子,此刻對方已經鬆開了手,不由得心中大喜:“師傅。”
虞美人的那聲“師傅”叫的極輕,似乎還帶了些小女兒家的嬌態,聽的人卻忍不住皺了皺眉,聲音沙啞,不堪入耳。
“我今日若不來,只怕你得困死在這裡。”
虞美人並不反駁,也沒了平日那股子傲氣,此刻真的如同那些大家閨秀般,臉上盈盈一笑,安靜的看著對方,卻聽見對方嘆息一聲。
“哎,罷了,我本不該將希望全部寄託於你,我不不怪你,只怪我自己沒想到教出來的徒弟也是個情癡。”
虞美人聞言微微一愣,知道對方說的是什麼,天下傳奇女子,世間只知道鳳九歌,卻忘記了當時宮廷的第一舞姬玄襲月,玄襲月當年宮中的一舞弦月,尤勝鳳九歌鳳舞幾分,後來二人共同舞出的傾國,竟引發了一場宮闈中九子奪嫡的戰亂,只是那場戰亂後,玄襲月便失蹤於火海,而鳳九歌的一曲傾國傾了吳越公子一城,從此流傳爲天下第一舞姬。
宮廷第一舞姬玄襲月,世人只道是紅顏薄命,在沒有留下過多的言語或筆墨,如此簡單的形容就將一個女子本該輝煌的一生抹去,而那個親手毀去她一生的人,卻風風光光的被人傳誦,代替她成了天下第一舞姬,如此深仇大恨,最終讓那個女子百般痛苦煎熬著活了下來。
而這個名叫玄襲月的女子,便是虞美人的師傅,原本傾國傾城的美人,如今已經容貌盡毀,面目全非,虞美人第一次看到這個女子的舞的時候,不由得驚爲天人,爲之惋惜,這麼多年,她一直活在她的仇恨中,一直在爲她尋找第一舞姬鳳九歌的蹤跡,甚至不惜假冒第一舞姬弟子的身份去刺殺南宮傅,爲的就是引出鳳九歌,一箭雙鵰。
可惜的是,那個女人卻像是消失了般,不管她做了什麼,都未曾得到過她的消息。
“師傅,我不明白,當初你爲何要我接近九皇子,之後卻不再給我消息。”
“我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那個孩子。”
玄襲月說完,目光卻是一冷,看的虞美人心中一顫。
“你竟然違揹我的話,擅自做下決定,不要以爲我不知道,北丘湛是怎麼死的。”
“是,美人私自做了決定,請師父責罰,但是美人沒有錯,當初師傅被人所害,北丘湛也算了一份,更何況用北丘湛的死換天下的太平,美人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師傅硬是要罰,美人也無話可說。”
虞美人說話的時候,已經起身跪在了地上,玄襲月沉默了一會,眸中光亮才漸漸柔和,伸手去扶跪在地上的虞美人,開口道:“天下之事,不是一個女子所能決定的,你的心思爲師怎麼能不知,你父親當年救我一命,我授你畢生所學,你也是極聰慧的,尤其是舞技,略有勝過爲師當年之勢,只是可惜了,你愛的人竟然也是北丘國皇室,而且他現在還是個皇帝,你這麼聰敏的人,怎麼就看不出他是在利用你呢,就算他沒有利用你,如今他放棄你選了天下,便已經做出了決定,你難道還不能死心嗎?”
虞美人越聽眉頭鎖的越緊,這些事情她早已經想過,積蓄數年的感情,心中還有些不甘,擡起頭來語氣已經堅決:“師傅,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但我從來不曾懷疑過他對我的感情,我曾經對他說過要爲他傾盡天下,卻不想有一天讓他爲了我負盡天下人,人活著,就是爲了全心全意的去愛,如果註定我的愛要被辜負,那麼至少要成全一件事情纔沒有遺憾。我選擇了他,他選擇了天下,那麼我就會成全他的天下。成全過後,若是辜負,我便不會再去留戀,否則那個影子,便會在我的心底,擱淺一輩子。”
“虞美人,你是我的徒弟,我玄襲月的徒弟不允許被感情束縛,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千萬不可讓一個北丘尹毀了你。”
玄襲月的話剛落下,虞美人已經輕輕笑了起來:“你放心,那條蚯蚓並不是我的蕭何,相反,我纔是他的蕭何,我爲他打下江山,他總不能拿他的天下開玩笑,他的江山枕,只有我能與之共枕。”
“美人,你太自傲,也太自負了。”
玄襲月這句話說得很是痛心,連虞美人也微微愣了一下,的確,她帶著前世的記憶,本能的以爲她定能夠很好的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她知道北丘尹想要什麼,她能給的,天下間再沒有第二個女子能給的起,於是便駕定那條蚯蚓非她不可。此刻玄襲月的一句話突然之間將她點醒,玄襲月也曾是那風華絕代的女子,如今卻落到此般田地,世間聰明的女子又何止她一人,若真想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比少不了步步驚心,步步爲營。
轉念間她又想起了南宮傅,原來不光是那個男子自大,自己也做著非她不可的夢,卻忽略了她所處的是古代,並不是有法律限制的合法婚姻時代,更何況北丘尹已經貴爲帝王,必不會只要她一個女人,想到這心中一痛,看向玄襲月的目光帶了隱隱懇求。
“師傅,你能不能幫我先把內力恢復了。”
玄襲月原本也是打算來幫虞美人恢復功力的,卻在聽到虞美人的話時,心中一緊,也不知道對方此刻心裡又在打什麼算盤,眉心微微一跳,開口道:“與其你又要出去闖禍,不如就關在這個堡內,我看那南宮傅待你是極好的,若是就這麼把你困一輩子,說不定也是好事。”
“不行。”
聽到玄襲月的話,虞美人頓時急了,開口的時候卻淡淡一笑:“早些時候我以男子裝扮讓那魔音動了情,前些日子我被南宮傅捉到堡中,自是擔心那蚯蚓,因著當初我留下的名字尹北丘,於是就誆那魔音說她喜歡那人是那隻蚯蚓,她現在是信我了,若是知道我騙了她,還不得要殺了我,如今我功力全無,如果師傅你不幫我恢復,等到魔音識破我身份的時候,你可就再也見不到你的寶貝徒弟了,再說了,若是我沒有內力,怎麼去幫你尋那鳳九歌報仇。”
“好了。”
玄襲月打斷對方的話,不住的搖著頭,伸手掐住虞美人的手腕,把了一會,然後鬆開手看向對方。
“這薛非子不愧是聖手神醫,在這麼短的時日內便破解了我的蓮花醉,還研製出了對付你的新藥,怪只能怪你自己,偏要把那藥泄露出來。”
“我沒有,我......”
虞美人剛剛說出口,似乎想到了什麼,後面的話卻說不出來了,那蓮花醉應該是在南宮傅的體內纔對,已經溶解了的藥,況且是那種能被人體吸收去一部分的藥,薛非子竟然能夠憑藉著南宮傅體內殘餘的藥研製出新的藥,真的不可不防。
想到這虞美人不禁痛斥起薛非子來,要說起來整件事情的罪魁禍首便是他,如果不是他,她又怎麼會落入南宮傅的手中,偏偏如此可恨之人她卻恨不起來,只得泄了氣,看向玄襲月:“師傅,薛非子的藥,可有得解?”
“你以爲僅僅是藥嗎,南宮傅已經封了你的穴道,不然僅憑藉那藥力,又怎麼困得住你這個癡兒,這點穴手法看上去相當怪異,不過好在並不算難解,你轉過身去,我運功替你衝破穴道,你便可自行解開。”
玄襲月說話間,虞美人已經背過身去,只覺得一股掌風迅速的逼向她的後背,一股暖流穿過經脈,像一根細針四處遊走,然後炸開無數火焰般灼的五臟六腑都熱了起來,隔了一會,丹田中突然間生出一股軟綿綿的力道,只一瞬間便消失了。
等到玄襲月收回掌風,虞美人已經出了一身虛汗,屏息凝神間,只覺得一股內力從丹田中生起,頃刻間喜上眉梢,轉過身去,卻見身後空無一人。
虞美人挑挑眉,玄襲月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的,空氣中只留下一抹若有若無的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