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虞美人已經穿好了衣服,待到南宮傅攜人離去,虞美人才從大殿中走出去,繞過長廊,接近薛非子所住的院子,看了下四周,便側身隱於另一條路。
翻過牆壁,穩穩的落於地面,虞美人沿著上次回來的路出了城,到了北丘營帳,徑直潛入主帥帳內,卻見韓爍已經在帳內等候多時。
“娘娘。”
韓爍見到她立即行了禮,然後伸手將那金甲託舉到她的面前,虞美人伸手接過,卻並不急著穿在身上。
“今日,今日若我有任何意外,明日就由韓將軍親自指揮。”
“我?”
韓爍大驚,一時語塞,又驚於虞美人已經能夠說話,但隱約覺出些什麼,神色凝重起來:“娘娘此番出戰,是否兇多極少?”
“是。”
虞美人原本就沒打算瞞他,這樣的情況任何人見狀都會心中有數,南宮傅這一次應該是想要速戰速決,那麼她原本想要拖住他的計劃就被打亂,她現在只有同他一戰,這一戰,只怕是難有歸期。
“今日一定會有正面交鋒,倘若我敗了,我們就等於沒了勝算,十日,韓老將軍只要能拖過十日,南宮傅一定不會再戰。”
只要十日,芙蓉殤的毒就會復發,那個時候南宮傅就算武功天下第一也好,都抵不過武功盡失的結局,只可惜,她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娘娘何出此話?”
韓爍猶豫,甚是不解。
“你別管我爲何這麼說,我自有我的打算,韓老將軍如果抵擋不住,就派人去這個地方走一趟。”
虞美人指尖沾上茶水,在桌子上留下一行自己,然後擡起頭:“韓老將軍先去外面等候,待美人和斂王爺說幾句話,就會出去。”
韓爍聞言,終是沒再說話,點頭轉身,走向帳外。
虞美人走到屏風之後,換上金甲,然後取出一副鬼面戴上,走到牀邊凝向牀上的男子。
和師傅描述的一樣,北丘斂的確是個罕見的美男,如果不是那場美麗的錯誤,他會不會已經和玄襲月做了一對神仙眷侶,又或者如果那個時候玄襲月沒有出現,他會不會愛上那個驕傲的鳳九歌。
這個世界上最殘酷的事情,就是沒有如果,就像她和北丘尹,就像北丘尹和榮蘭,就像南宮傅和她一樣,如果沒有榮蘭的死去,她和那條蚯蚓之間或許永遠沒有交集,如果沒有北丘尹,她也不會遇見南宮傅,但是如果她的生命中只遇見過一個南宮傅,現在她又會是怎樣的那?
不知不覺,她竟然有了這樣的希翼,虞美人苦澀的笑了起來,類似於輕輕的嘆息。
“你知道嗎?你很幸運,你這一生有兩個深愛你的女人,但你又非常的不幸,因爲,你同時辜負了兩個深愛你的女人,但是你知道嗎?那個叫玄襲月的女人,她恨你,恨你爲何不能好好的活下來。”
虞美人說完,心中突然間卸下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她轉身,走出營帳。
帳外陽光有些耀眼,金甲映射出一片光芒,像是一種信仰,讓每個人的心中都生出了一種敬畏,昨日那一站,影子將軍的威名大震,不僅洗去了前些日子的憋屈,也戲耍了南宮魔頭一場,北丘皇差大軍氣勢大震,尤其是現在,每個人都做好了與敵軍大戰的準備。
虞美人面對著這氣勢如虹的軍隊,莫名的有種沉痛的感覺,她要如何告訴他們,這場結局只敗不贏的戰爭,就連她也是九死一生。
這樣的勢氣許多年未見,卻要泯滅於一時,虞美人於心不忍,可是她也沒有辦法,只能是等待,沒有奇蹟的奇蹟出現。
“你們想不想勝?”
嘶啞的聲音,強烈的吼出來。
衆將士怔了一下,兩軍交戰,各方都是抱了必勝的決心,影子將軍這句話出口,更是堅定了他們的決心,一衆將士,聲音噴薄而出,像是千軍萬馬的怒吼,壓過耳膜的震動。
“想。”
虞美人笑得更加苦澀,想勝,她當然也想勝,但是又如何能勝。
“如果我告訴你們,今日必敗,你們會如何?”
今日必敗,影子將軍這話一出,衆將士錯愕,未曾料到,立即議論紛紛,也有主將率先開口,問道:“將軍何出此話?”
影子笑,笑聲沙啞中帶了幾分尖銳,笑得臉部有些僵硬,虞美人才停下來,冷冷的掃過衆將士,然後在韓爍臉上停留片刻,如今也只有這一人知曉現在的局勢,卻不知他能否如她所想那般將接下來的事情辦好。
“今日一戰,我只能敗,不能勝,而且影子將軍在今日必須戰死。”
虞美人話稍作停頓,又起:“不過你們放心,將軍只是炸死,如若將軍戰死,南宮魔頭心中大石落下,必會放鬆警惕,若此,待到那時我們再來一場聲東擊西,定會挫敗敵軍的士氣,你們覺得如何?”
“這……”
主將無言以對,虞美人心中緊張感暫緩,今日一戰,只會敗,但若真敗,一定會軍心渙散,她唯今只能想到這個辦法,而且她的生死已經很難預測,就算不死,也會重傷,影子將軍若不炸死就成了真死,無疑也會破壞軍心,如今她倒是想出了完全之策,可是之後呢?又要如何繼續下去。
“我們聽將軍的。”
韓爍帶頭半跪於地,重重的行了一禮,虞美人從他的眼神中已經猜到他心中所想,想必也明白了她的計劃,眼前的大軍陸續跪向地面,虞美人心中也愈發的沉重。
如果能活著,她一點也不想死,但如果這一切都是命中註定,她又如何能逃得過。
腳下步履有些沉重,虞美人翻身上了戰馬,手中的青霄隱隱有了波動,或許是感覺到了主人的情緒,這一場視死如歸的戰役,等待她的只能是笑傲沙場。
城門開,將軍策馬出城,身後是滾滾黃沙泅漫九天,敵軍見狀也奔涌而來,戰鼓雷雷,直到兩邊的沙霧銜接成一片,瀰漫成海,那沙霧中不斷涌出鮮紅的顏色,將軍一身金甲,手中的劍吻著幽幽碧青色,劍氣如虹,砍向敵人的身軀。
一個,兩個,五個……七十九,八十……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計數器,每個人都是同樣的視死如歸,虞美人握著劍的手已經有些麻木的感覺,眼前只剩下血紅一片的光芒,然後她擡起頭,同那紅衣男子靜靜對視。
南宮傅出手很快,她連他的一招半式都沒有看清楚,而他的身邊卻已經死傷無數,他看著她,邪魅的勾起嘴角的弧度,他的指尖染上的血跡,只是用舌頭舔了舔,虞美人忍不住戰慄起來,她想起那個黑暗狹小的空間,鮮血不斷流出身體的感覺,然後她的劍已經不受控制的刺向了那個銀髮如魔的男人。
劍到一半卻已收住,虞美人翻身回到馬上,然後拉了繮繩,任馬快速的朝著一側飛奔而去。
虞美人知道,南宮傅一定會跟來,她也知道,她剛纔那一劍若是刺下去了,也傷不了南宮傅分毫,而她也會陷入絕境。
她只要引他一人來就夠了,剩下的她的親部會處理好,如果她的計劃失敗了,最差的不過是一敗,她早已想好了對策。
快馬跑出了許久,虞美人轉過頭,那一身紅衣已經縮小了很多,卻依舊立在原地不動,心中不免擔憂,難道失敗了嗎?擔憂之際,身下的馬又跑出去很遠,剛想要停下來,只見那遠處紅色的小點一晃,竟是消失了。
南宮傅移動的速度很快,虞美人早已能夠預見,用力踢了下馬屁股,絲毫不敢有任何懈怠。
不知跑了多久,南宮傅卻依然沒有追上來,這一路甚是熟悉,再前進一些,就是蝶霄崖,虞美人心中忐忑不安,若是此刻上去必將無路可退,可是若退回,說不定是羊入虎口,思忖之間,身下馬匹已經躍上了崖頂,虞美人大驚失色,立即翻身下馬,卻聽聞身邊風聲呼嘯而過,迎面對上一雙清冷無情的眸子。
不只是崖頂有些寒冷,還是她此時心底的恐懼泛起,那一身紅衣隨風自舞,銀髮散亂張揚的飄逸,男人的臉揉進光芒卻已經冷如冰雕,美麗中讓人禁不住窒息。
爲何,爲何是這裡?虞美人心底的恐懼開始抽搐,腳步也忍不住向後退去,她隱約能夠猜到,這個人或許已經識破了她的身份。
“你害怕我?”
南宮傅向前邁了半步,突然間勾起一個邪肆蠱惑的笑容:“你果真不是影子。”
虞美人腳下踩到碎石,差點站不穩滑到,她咬破了下脣,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跳著,卻把一切強忍下來,笑著出聲:“魔尊武功天下第一,生性殘暴無情,是人都會害怕,但因此斷定我不是影子,是不是早了點?”
“我認得你,可惜你還是想殺我。”
這一句話,南宮傅的聲音中似乎有些情動,虞美人愕然,她雖料到南宮傅或許已經猜出了個七八分,卻未曾想過會聽到這句話。
他說她還是想要殺他,她是想要殺他,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也是在這裡,但是她卻從未想過會真的殺了他,這一次卻被他誤會,她不想要他的命,只想要阻止他,話倒口邊,卻成了冷笑。
“是,我的確是想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