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有無數亡靈糾纏在謝瑯琊耳邊，哀泣慘嚎，凌亂不清地傾訴怨恨。

還要把這怨恨凝聚成詛咒，根根刺入少年的身體，讓他同鬼魂一樣，墜入地獄、不得超度。

謝瑯琊清楚感到一股刺裂肌膚的寒氣森然籠罩，每一絲寒氣都能把豎起的寒毛連根拔斷。

寒氣深入血脈，擾亂著真氣的調動，一道道逆流的疙瘩在血脈中凸起。

謝瑯琊深吸一口氣，鼻息裡全是寒冷的塵埃。

他睜大法眼，血瞳中精光閃爍。

眼前的「亡靈書」，就像他每次發動陰鬼之術時，所能看到的地獄被打翻的前景一樣。

一片黑暗中灰霧翻涌，中間透出點點血色，不停扭轉撕裂，彷彿是張揚的幽靈形狀。

謝瑯琊眼前血光籠罩，忍著天靈撕裂般的痛楚，死死盯住「亡靈書」。

讓我看看你們，「玄蓮山莊」死不瞑目的亡魂們！

謝瑯琊調動靈感，連通「亡靈書」散發的鬼氣，將其引入靈臺。

十三張陰鬼符咒大明大暗，繞成圓周，疾速旋轉起來。

謝瑯琊意念一動，將每一張符咒都照亮。

妖異花紋赫然顯現，像是扭曲的人臉、枯死的樹枝。

“叮！”

一聲巨響在腦中散開，尾音碎成大片顫抖鬼哭。

其中一張陰鬼符咒驟然放大，發出陰森寒光，灼灼震顫。

謝瑯琊立刻提起真氣，將符咒之力引入法眼。

他翻轉手指，靈活如若無骨的手指飛快轉動，指凝真氣，凌空勾勒符咒上覆雜的法紋。

他的手指快得不可思議，那極其繁複的花紋眨眼間勾勒完成，化爲法光轟然一衝。

光芒擊碎在「亡靈書」上，碎光疾速融入，發出腐蝕般的嘶嘶聲。

謝瑯琊微微一側耳廓，好像有野獸在耳畔嚼碎骨頭一般，嚓嚓聲連綿不絕。

突然，陰霧籠罩的「亡靈書」從中間裂開，腐蝕出一片黑洞。

謝瑯琊的法眼立刻被一片亂象遮蔽，這狂亂的程度遠勝他發動陰鬼符咒時，所能看到的百鬼齊出般的景象。

“啊啊啊——”

鬼哭猛地上漲十倍，謝瑯琊真切聽到耳膜撕裂血痕的聲音。

滿世界狂亂嘯泣，巨大吼聲就貼在他耳畔，彷彿要吐出全部的怨恨、全部的詛咒。

“嗷嗷嗷——”

謝瑯琊的身體不可抑制地輕顫著，一股強烈的陰鬼之氣反彈而來，迅速腐蝕著活體的每一寸體溫。

他的脣瓣霎時顯露出青灰色。

謝瑯琊咬緊牙關，不躁不亂，精確控制真氣，穩定法眼。

他擡起頭來，滿眼都是鬼魂橫飛的慘景。

無數斷肢殘臂在鬼影中混亂飛舞，還有扯碎的頭顱、連著筋肉的掉落的眼球、撕裂一半的牙牀、齊根斷裂的肉芽亂糟糟的脖子。

“嗚啊啊啊——”

謝瑯琊握緊卷軸，劍眉冷凝，血瞳爆發出一團可怕的邪光。

“謝瑯琊——！”

在萬千鬼泣中，詛咒般的慘嚎如海嘯般涌起。

“謝瑯琊！償命來！”

謝瑯琊轉圈掃視，雖然只是「亡靈書」中投射的影像，卻好似真的被厲鬼團團包圍了一般。

陰鬼之氣如流襲擊，經脈極冷，肌膚之下清晰鼓出小丘般的淤青。

也就是謝瑯琊這個怪物！能以活人之體修煉陰鬼之術！

換了他人，早已被那陰鬼之氣腐蝕殆盡，變成一具死屍了！

謝瑯琊滿耳震顫，心跳發虛，滿世界都是厲鬼的號哭。

是對他的詛咒！

謝瑯琊急睜法眼，看向法眼中波亂的景象。

一個個鬼魂被撕碎、一道道血影被打散。

透過這亂象，還能見死者死前驚顫的瞬間記憶，頭顱被斬斷、心臟被刺穿的瞬間。

謝瑯琊盯住那景象，肌膚透出寒冰般的冷意。

沒錯……

是自己！

每個死者記憶中的兇手影像，那面無表情，在血泊之中肆意殺戮的人！

就是自己！

那咽喉花紋、手臂傷疤在謝瑯琊眼前灼灼放大，自己看著自己，這種感覺好生詭異！

血色影像中，那冷酷至極的兇手又撕裂了一片胸膛，滾滾碎肉飛揚中，猛然側頭。

“轟！”

謝瑯琊與那影像直直相對，腦中一聲轟鳴。

鬼哭更烈，整個世界像是要被兜底掀起，地獄要爆炸開來，讓厲鬼充斥這天地間。

謝瑯琊身形一記不穩，踉蹌後退一步。

後背猛地撞上冰硬的牆壁，脊樑骨發出一聲錯位。

「亡靈書」！竟然真的將罪名指向自己！

就算是蓮雅，就算是那個不知所屬勢力、神通廣大的女人！

又怎會有能耐，連死者的臨死記憶都篡改？！

謝瑯琊倒吸一口涼氣，手狠狠一握，卷軸的邊緣發出一聲輕碎。

謝瑯琊強令自己回神，在心裡狠狠吼自己：“收神！看破綻，仔細看哪裡有破綻！”

在滿眼混亂恐怖的厲鬼之景中找破綻？！

謝瑯琊強力提起咽喉花紋的能量，滾滾注入靈臺。

在黑光引動下，所有的陰鬼符咒都發出強光，每一道花紋都妖光噴耀。

他將陰鬼之力調動到最高，經脈中充滿寒氣，血瞳宛如嗜血煞神般閃爍寒光。

等等！

謝瑯琊的血瞳跟著某個東西，猛地一橫。

那是什麼？！

謝瑯琊緊盯著在亂象中胡亂飛舞的紅點，那紅點彷彿一滴血色流螢一般，疾速亂轉。

在鬼影橫飛的厲鬼景象中，這紅點幾乎被埋沒。

但在謝瑯琊看來，它卻是那般突兀。

他提起一絲真氣，化爲液態黃金般極致精純的遊絲，猛地刺入法眼之中。

遊絲直追那紅點而去，嗖地一聲，扎進裡面。

一股瞬間反彈的能量震動，清晰傳進謝瑯琊感官之中。

下一眨眼，這感應便消失了。

紅點繼續狂亂飛動著，謝瑯琊緊盯著他，血瞳動的太快，眼珠幾乎爆開。

沒錯！

“那紅點發出了能量感應……”謝瑯琊寒聲喃喃：“是人爲附加的能量結晶！”

應該是一個咒術的能量核心！

比如說，篡改這亡者記憶的咒術！

“砰！”

應著謝瑯琊腦中炸出來的想法，靈臺中一聲轟炸，陰鬼符咒混亂掀起，彷彿被狂風倒吹的旗子般，花紋波動得一片凌亂。

陰鬼之術的發動到達極限了！

謝瑯琊只聽撲哧一聲，身上數處血脈裂開傷痕。

鮮血滴落，在鬼哭的包圍下發出詭異的清脆響聲。

謝瑯琊一凝血瞳，猛地拉住咽喉花紋的能量，調動黑光，反向沖刷天靈。

真氣滾滾回縮，符咒之力從「亡靈書」中抽絲拔線，抽離出來。

「亡靈書」中漫起一片黏稠的黑光，發出軟肉扭擺摩擦般的黏糊糊的聲音。

謝瑯琊身形向後一折，將符咒之力完全收回，周身散發的鋒利邪氣驟然一收。

“呼啦啦——”

一陣狂風逆卷之聲，滿世界的厲鬼慘象劇烈撕裂，如同被稀釋了般疾速褪去。

最後一絲血光在謝瑯琊眼前炸碎，化成一片眨眼碎裂的黑洞。

那尖銳的“叮”的一聲，宛若鋼針般猛地刺入他的額心。

謝瑯琊倒退一步，反手按住額頭。

卷軸在他指間鬆垮垮地耷拉著。

謝瑯琊急促低喘著，呼吸的迴音在冷寂的空間裡，發出迴環的音波。

彷彿黑暗中藏著一個人，學著他的呼吸聲一般。

謝瑯琊擡起血瞳，看著手上那該死的「黃金傳信」。

那個紅點……

“那個紅點散發的能量感應，決然不是鬼氣。”謝瑯琊心中飛快盤算：“整個「亡靈書」吸附的都是死者記憶，是純粹的陰鬼之力。而那個紅點的能量感應格格不入，肯定是外力。”

這個……

就是破綻！

謝瑯琊將卷軸啪地一聲，摔在架子上。

他單手將那鬼東西捲起。

好。

現在他心裡終於有數了。

謝瑯琊敲了敲額角：“我已把那紅點記錄在天靈之中，回去拆分，用法眼看穿！”

然後以此爲媒介，把這片僞造的死者記憶揭開！

但是他還是想不通。

“篡改死者記憶，這種禁術……”謝瑯琊擦去滿臉冷汗，眼角的血砂更顯妖豔：“真的有人能做到嗎……”

“滴答滴答！”

謝瑯琊穩定心神，這才聽到耳邊一直糾纏不去的急促的水滴聲。

時間快到了！

謝瑯琊一握鐵拳，將空空的袖子往上一拉：“不虛此行。”

說著，他衣帶生風，帶著一身凜冽寒氣轉身就走。

轉過書架迷宮，謝瑯琊正要開動身法，眼角忽然一閃。

他彷彿被魔鬼吸引了一般，就是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黑暗中看著自己。

他猛地轉過頭去。

在閣樓的最深的角落裡，有一個單獨擺放的書架。

謝瑯琊耳邊的水滴聲，催命似地疾速流動著。

他迅速想了一下，還是身形一閃，化光衝到那個獨立的書架處。

那書架孤零零的，像是一個安靜地站在黑暗中的孩子。

謝瑯琊化形而出，如血的紅髮在暗影中微微閃光。

他眼神一掃，那書架緊閉著，兩扇琉璃板浸透了灰塵。

上面封著一張花紋繁複的符咒。

“「洪荒禁獄」。”謝瑯琊心中一沉：“這符咒，是最高級別的封鎖符咒……”

要像封住地獄一樣，封住這個書架。

謝瑯琊不顧耳邊急促的水滴聲，身形一側，隔著厚重的琉璃板向裡看去。

裡面隱約顯出一個卷軸的輪廓。

也是「黃金傳信」。

只有這一個。

謝瑯琊眼神再動，暗影中隱約發出些許暗金色的閃光。

有字。

謝瑯琊調動真氣，將感官擴大。

超人靈敏的視線擦地一亮，他扶住眼角，定睛看去。

在卷軸前方，鐫刻著一行金色的小字。

那字是用靈力凝結成的，即使這樣，都已出現了鏽斑。

謝瑯琊嘴脣微動，喃喃的聲音彷彿反向深入到靈魂之中。

他只覺心中有一個黑暗的輪廓，亮起了一分。

“‘「黑暗之地」毀滅計劃’……”他的聲音在黑暗中沉淪：“‘叛逆者定罪卷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