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來了。”
紫芙一襲紫裙,微微踮起玉足,從若葉身後露出一隻冷光瀰漫的眼睛。
她的吐息宛若穿過幽深叢林的輕風(fēng)般,吹拂在若葉耳畔。
若葉白衣飄飄,冷若冰霜,抱著雙臂,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
他的眼前是一片漢白玉磚鋪地的校場,「玄蓮山莊」每每召集全體弟子,公佈重要事宜,全都在這裡。
兩排八卦旗迎風(fēng)揮舞,獵獵聲音混合在人羣的低語中。
弟子們整齊排列,以修煉等級區(qū)分,站成四個方陣。
謝瑯琊站在最前面一排,只有親傳弟子纔可以站在黃金臺子上,比其他弟子高出三分。
晴空萬里開闊,雲(yún)霞如練,在地上映照出片片流動的陰影。
若葉隔著涌動的雲(yún)光,目光直直落在謝瑯琊身上。
那少年看上去更顯英氣,只是覺得哪裡不對。
眉眼還是一樣,但是有細(xì)微的感覺變化了,讓他更顯出不同尋常的氣質(zhì)來。
“他的咽喉……”若葉看著謝瑯琊咽喉處妖豔的黑花,凝起冷眉:“看來我失策了。”
“要怎麼向掌門師尊交代?”紫芙輕移蓮步,走到若葉身側(cè)。
“掌門師尊肯定不會饒了我。”若葉微微一笑,冷酷的笑容裡,罕見地有一絲苦澀。
紫芙看了他一眼,擡起削蔥玉指,在空氣中點(diǎn)出一圈金光漣漪。
“叮——”
清亮的聲音響徹校場,私語聲停,人羣整肅,紛紛看向這邊。
若葉以真氣擴(kuò)散聲音:“三日後將進(jìn)行全體弟子的修爲(wèi)考覈。”
人羣中隱約有動,三兩輕聲接耳。
“這次考覈將確定你們當(dāng)前的修爲(wèi)程度。”若葉繼續(xù)道:“已經(jīng)符合出師條件的弟子,將會授予「玄蓮山莊」的信物,走出師門。”
走出師門?
聽到這個詞,謝瑯琊冷沉的表情微微一動,眼睛一擡,漫天雲(yún)霞照進(jìn)他的血瞳中。
走出師門,是怎樣的世界?
浩浩「扶風(fēng)大陸」,神魔相爭、奇象環(huán)生,這一出去,就是廣闊江湖。
謝瑯琊心裡一動,少年熱血緩緩升溫。
“這次考覈將以擂臺的形式舉行。”若葉一面說,一面走下高臺:“在這片黃金擂臺上,將設(shè)置一面八卦錦旗,奪得錦旗即爲(wèi)勝利。”
弟子們紛紛擡頭,只見黃金擂臺中央,近乎百丈的旗柱參入雲(yún)天,雲(yún)波浩蕩中隱約露出飄舞的旗子。
“這個……”
“光是到達(dá)那個高度,就需要很強(qiáng)勁的真氣啊……”
私語陣陣,流過謝瑯琊耳畔。
他眼前陰影一動,轉(zhuǎn)過視線,看著站在自己身側(cè)的若葉。
二人的目光只要一相接,就是對峙的狀態(tài)。
“總的事宜就是這些,其中詳細(xì)會以流光書信的形式分到每人手中。”若葉雖是對衆(zhòng)人宣告,目光卻始終落在謝瑯琊身上:“理解力不差的話,都不會存有疑問。”
謝瑯琊在心裡聳了聳肩:“若葉導(dǎo)師說話跟小咕一個德性,每個字都刺。”
“四個修煉所從今日開始全天開放,想臨陣磨槍的不要錯過了。”若葉揮了揮手:“解散。”
少年們紛紛行禮,整齊的方陣散開,心事重重,三兩勾肩搭背,滿嘴裡討論著散去了。
謝瑯琊翻身下了黃金臺,側(cè)眸看了一眼擦過自己身側(cè)的東華:“東華師兄。”
東華腳步一停,回過頭來,那面無表情的樣子簡直像是一條死魚:“嗯?”
“東華師兄的傷無礙了吧?”謝瑯琊雖是冷冷的,但態(tài)度合宜。
“什麼傷七七四十九日還不好,你當(dāng)我是什麼?”東華冷哼一聲,眼光一轉(zhuǎn),周圍人已散盡,擡手指了指自己的側(cè)胸:“這個傷,我會記住你。”
謝瑯琊歪歪頭,沒有迴應(yīng)。
“謝瑯琊,你最好小心一點(diǎn)。”東華隔空點(diǎn)了點(diǎn)他的肩膀,拂袖轉(zhuǎn)身。
看著東華冷酷的背影,謝瑯琊嘆了口氣,拍拍咽喉:“師徒一個德性。”
咽喉處裂開一張小白牙:“若是你跟你師尊一樣,你就會換成讚美的語氣了。”
謝瑯琊心裡對蓮雅深深的愛慕,全成了這死怪物的話柄了。
他沒好氣地把小咕拍回去:“走,從伙房順點(diǎn)東西給「長虹」帶回去。”
“它對身體的掌控程度真讓我驚訝。”隨著謝瑯琊的走動,咽喉處又裂開一個小眼珠:“它的能量那麼強(qiáng),竟然能順利壓縮到一匹幼狼的形狀裡。”
謝瑯琊穿過校場,從一旁的小花園中走過去:“還好變小了,不然怎麼帶著它。”
那小傢伙能縮成毛茸茸一團(tuán),藏在自己胸懷裡,拿衣襟就能託著。難以想象它的真實(shí)形態(tài)是匹兇煞萬千的黑狼。
“咚!”
忽聞一聲什麼東西摔掉的聲音,謝瑯琊停下腳步,探頭看向那邊花陰圍繞的地方。
“喂,你這丫頭到底怎麼回事!”
“你沒長眼睛嗎?睜著一雙死魚眼,胡亂就往人身上撞!”
明明是少女鶯聲燕語,一著急語氣就炸了,聲音尖銳得滿是潑辣。
謝瑯琊揉揉耳廓,苦笑一聲:“女孩子發(fā)起脾氣來真厲害。”
“說得好像你總是接觸女孩子一樣。”小咕淡淡吐槽:“我寄生在你身上這麼久了,你總是孤零零一個人。”
謝瑯琊繞過樹叢,撥開被繁花壓得彎彎的枝杈:“我從前是個廢物,人人不愛搭理。現(xiàn)在又被這麼多人當(dāng)做眼中釘,你讓我上哪兒給你接觸女孩子去?”
“我倒是很想了解女性生物。”小咕動動眼珠:“你對你的師尊,只是一股傻乎乎的愛慕,這種感應(yīng)我已經(jīng)煩了。”
“煩了的話,”謝瑯琊白了它一眼:“你就別在師尊教習(xí)我時,在我脖子裡扭來扭去的。”
“因爲(wèi)你的反應(yīng)很強(qiáng)烈,我不得不受影響。”小咕輕哼一聲。
呵,這傢伙現(xiàn)在學(xué)會冷哼了啊。
謝瑯琊剛在心裡笑了笑,一隻水桶咚地撞到腳尖,殘餘的水甩出來,濺了大片。
他靈敏向後一撤,免得被那水澆了滿身。
往前一走,就看見花陰圍繞的空地中站著三五個女弟子,個個都是柳腰玉臂,藍(lán)白衣衫散發(fā)清香。
有個女弟子剛收回把水桶踢出去的玉足,轉(zhuǎn)身就罵:“你這丫頭!算什麼師姐啊,只會礙眼!撞翻了我們好不容易打來的「蝴蝶泉」!”
“就是說,這玩意盛滿一桶容易嗎?掌門等著用「蝴蝶泉」?jié)补嘞刹菽兀 绷硗鈳讉€女弟子也是氣呼呼的,像是張牙舞爪的小母貓,十分氣勢凌人。
謝瑯琊側(cè)身一看,一個少女正跌坐在地上,被那幾個女弟子劈頭蓋臉教訓(xùn)著。
她不還嘴,也沒動作。
“起來!裝什麼死人!”
“去去去!這回你去「蝴蝶泉」打水,看那些靈氣刺不死你的!”
女弟子們七手八腳胡亂去拽那少女,動作粗暴,毫不客氣。
謝瑯琊眼看著那少女被拽得歪扭不止,髮髻都散亂了,上前一步:“我說。”
他的聲音磁性有力,如一記輕雷般。
女弟子們停下動作,紛紛回頭,一個個粉面含怒,那眼裡的銳氣看得謝瑯琊後背一涼。
謝瑯琊自問也見過了些場面,不過面對撒潑的女孩子,他似是比任何時候都犯怵。
“各位師姐,不能這麼欺負(fù)人吧。”謝瑯琊走過來,站在女弟子們中間,修長身形比她們高出一個頭去:“不就是灑了一桶水嗎?”
“這小子哪兒來的?”方纔踢開水桶的那個女弟子正是一團(tuán)火,直接問到謝瑯琊臉上來。
周圍幾人卻是神色一變,趕緊把她拉開:“師姐,他是謝瑯琊……”
“謝……”那女弟子噎了一下,潑辣的神氣立即收斂,眼神一掃,驚訝地看著謝瑯琊腰間的玉佩。
象徵「西星」的玉佩!
“啊……是……是西星師兄!”那女弟子連忙換了嬌俏笑容,手忙腳亂整理了一下鬢角:“沒……沒什麼,我們方纔鬧著玩呢!”
謝瑯琊微皺劍眉,明明是幾個風(fēng)姿甚好的少女,怎麼還沒出師門就學(xué)的這一副欺軟怕硬的德性?
“鬧著玩?”他俯下身,將跌坐在地的少女扶起,一隻手有力託著她的玉臂:“人都欺負(fù)成這般了,這叫鬧著玩?”
“呃……”幾個女弟子結(jié)舌,面面相覷,垂頭不敢說話。
謝瑯琊看了一眼灑空的水桶,心裡暗道:“那「蝴蝶泉」是「玄蓮山莊」靈氣僅次於聖水池的水源,打一桶水會被靈氣深重影響,也不是個省力氣的活兒。”
這般想著,他嘆了口氣,也無法對幾個少女怎樣:“行了,一桶「蝴蝶泉」水罷了,我去打。”
“西星師兄?”女弟子們驚訝地眨眨眼睛。
謝瑯琊轉(zhuǎn)向那個少女,關(guān)切問道:“你沒事吧?”
少女?dāng)E起頭,除了臉色蒼白了些,清秀眉眼也沒什麼異常。
謝瑯琊看到她的臉,腦中電火一炸,又仔細(xì)瞧了她一眼,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這人在哪兒見過……
見少女不像有事,只是虛弱了些,謝瑯琊轉(zhuǎn)向那幾個女弟子:“打來了泉水,我就放在掌門居所外圍的伙房裡,你們?nèi)ツ谩!?
“啊,真是多謝師兄了。”幾個女弟子倒會見風(fēng)使舵,乖巧行禮。
謝瑯琊試著鬆開扶住那少女的臂彎:“你也回去吧。”
剛一轉(zhuǎn)身,他的臂彎突然被一隻玉手扣住。
他轉(zhuǎn)過頭,正對上少女那張蒼白的臉,她的聲音像是幾百年都沒開口了一般沙啞:“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