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
紫微公子側過頭,一身黑色斗篷在萬里朝暉之下,勾勒出一圈微光輪廓。
他的身影在接天冰川的包圍之下,如同鋒刺般扎眼。
一抹飛揚如火的紅色躍出一片高拱的碎冰,沿著寒氣滾滾的冰面斜滑而下。
謝瑯琊一落地,腳下踩碎了無數冰碴。
冰碴化作軟綿綿的雪沙,伸進足下堅硬無比的凍土之中。
謝瑯琊深吸一口氣,單手叉腰,擡頭極目遠眺。
在他眼前,只有一片琉璃般的冰雪世界。
身旁的巨大海泡中冰川漂浮,統統是一角冰山,水面之下碎冰浮蕩,隱約可見大片陰影,反射出細微的冰光。
冰川有的成高山狀,有的成浮木形,漂滿了海泡,隨波沉浮,映射著萬里雲光。
深藍色的天光從天際線最深處蔓延上來,穹頂之上凝聚出道道瑞彩,形成極光般的瀑形光束,千萬條瀰漫高空。
白雲輕淡,一鋪連天。
謝瑯琊轉回視線,踩了踩足下的凍土。
堅硬的凸起像是叢生的倒刺般,摩擦著他的腳底。
海泡之外,便是連綿無限的冰川組成的大地。
有的地方翻卷出這樣的凍土,更多地方則是厚積的雪沙以及鏡面般的厚冰。
謝瑯琊放眼一掃,有無數雪洞錯落在冰川之上,像是密密麻麻的疙瘩。
隱約有綿長的獸吼隨風而來,方向不明,像是隱藏在每一片冰川逆光的陰影中。
風力極寒,宛如針刺刮割。
謝瑯琊身形一閃,一面撩開凌亂吹拂到脣瓣之間的髮絲,一面現出輪廓:“師父,這裡就是「玄冰三千里」嗎?”
“剛剛進入邊緣,我們要往最深處走。”紫微公子無論何時都是那副慵懶模樣,寒風颳割之下不急不喘。
他擡手將一束雪發撩到肩後,黑衣在風中泛起波紋:“這裡的空氣重力是「扶風大陸」其他地域的一百倍,你感覺到身法滯澀了嗎?”
謝瑯琊晃了晃肩膀,筋骨的痠痛程度超乎想象,像是被凍成竹炭狀一般,輕輕一動就發出響亮的碰撞聲。
他點點頭:“的確。”
“說明你身法還不到家。”紫微公子妖狐般的臉龐在天光的映照下,紫眸更加深沉,將朝暉逆影全部吸入瞳子之中,莫名形成一片蠱惑般的漩渦。
謝瑯琊扭頭啐出風中糾纏的細碎雪沙,走了幾步,停在海泡邊緣。
足下的冰面大約有半臂厚,剔透閃亮,透過冰面能直接看到水中波動的深影。
不時有巨大的陰影掠過水下,陣陣轟鳴通過冰面傳導上來,撩動著謝瑯琊的感官。
應該是水生的靈獸,能量感應很強。
謝瑯琊揉了揉耳朵,耳廓已經結出一圈凍裂的血點:“師父,我們絕對是世上獨一無二的一種師徒關係。”
紫微公子抱臂而立,雪發在風中飛揚出飄渺光線,望向最遠的地平線:“又胡亂感慨什麼呢?”
謝瑯琊逆風側頭,粉碎火種般的紅髮凌亂拂過眉睫:“彼此都瞞著許多秘密,卻要同心共事,別人一定看我們是神經病。”
“哈。”紫微公子悠然一笑,頂風后退著,在極滑的、到處都是磕絆凸起的冰面上,如履平地而行:“只要有可以合作的利益點,不就可以了嗎?”
“說起來,”謝瑯琊跟上,身形微微化光,頂著這裡極高的能量壓力迅捷前行,與紫微公子面面相對:“師父這樣的想法,跟我很搭啊。”
“所謂師徒之情呢,這東西有沒有都可以。”紫微公子身形一閃,輕鬆躲開一座巨大的冰川,一根橫生出來的冰刺就貼在他側臉一寸之外:“但是利益,是一定要有的。”
“也就是說,”謝瑯琊身形飛滑,一片黑光形成若隱若現的圓弧狀,護在天靈之上:“師父收我爲徒,主要是看在我能助你解決問題的份兒上吧?”
“這一招不用我教你了。”紫微公子暗中加快身法,身形飄渺如雲,不停閃爍出鬼魅般的模糊碎光,在無處不在的冰川反光之中,顯得飄忽不定:“只做對自己有益的事,這是做人的常理。”
“唉,”謝瑯琊長髮飛舞,感慨笑道:“人真是自私的動物。”
“嗖——”
紫微公子身形乍然一散,裂成無數個模糊的人形,同時飛散,像是一片炸散的水花。
謝瑯琊血瞳一閃,寒風呼呼吹過,漫天清光灑落,映照出迷宮般無限錯落的冰川。
他立刻轉動血瞳搜尋,感應靈敏擴散,追尋著紫微公子的所在。
“喏,”突然,紫微公子的聲音出現在他背後,溼潤的吐息幽冷掃過少年耳畔:“你還應該再快一點。”
謝瑯琊立刻側身,鐵拳張開,五指化鋒向後一抓。
“刷——”
謝瑯琊抓了個空,但眼角瞥到了一團驟然消散的黑霧。
黑霧紛紛凝成飛光,掠過高高的弧度,再次在謝瑯琊眼前聚形。
紫微公子還是背頂寒風、逆向前行的姿態,朝謝瑯琊勾了勾手指:“你的身法和感官要完美融合,達到至高速度。”
謝瑯琊瞇起血瞳,法眼中精光暗閃。
“任何功法,都只有一個最高原則。”紫微公子擡起一隻手指搖了搖,就這麼一個最短促的動作,都倏然化成了模糊碎光。
他的聲音扯成風聲,比寒風更加凜冽,刮過謝瑯琊的耳畔:“那就是唯快不破!”
謝瑯琊血瞳一橫,身形驟然推動,周身蕩起一圈激流血霧。
“砰!”
血霧能量強勁,乍然一散,撞上了縱橫高聳的冰川。
到了此處,本來一馬平川的地面突然變得支離破碎,只能從厚密冰川交接的縫隙中,曲折穿行。
寒風在謝瑯琊耳畔疾速捲過,似是尖銳鳴叫,又像混亂鬼語,抽打不停。
謝瑯琊一側身,瞬間穿過一道狹窄的冰縫,冰川上縱深裂開的裂縫中吐出鋒刺般的寒氣,直直掃過他的眼角。
他飛身一轉,一腳蹬上冰川,翻身落在高高突出在冰川半腰處的橫刺上。
這輕敏的身法,卻頂著比平時高出百倍的壓力。
如果能在能量壓力這般大的環境下,保持相同或更高的敏捷性……
身法無疑會更上一層!
謝瑯琊暗笑一聲:“這傢伙,倒是別有一套訓練方法。”
“小子。”滿世界呼嘯的寒風突然一轉,凝成一個凜冽的人聲。
聲波破碎,彷彿來自四面八方。
謝瑯琊迅速一動感官,直接擡頭望向上方。
“呼啦啦——”
一片黑影從天而降,衣衫獵獵飛舞的聲音宛如驚濤。
謝瑯琊不及反應,那黑影已然貼面劃過,一道強勁力道狠狠掰過他的肩膀。
“嗯?!”謝瑯琊被用力扯了一下,身形一歪,立刻踏空了腳下的橫刺。
他馬上反應過來,反手扣住紫微公子的手腕,指尖凝起鋒利氣勁,如同尖鑽般直刺對方腕脈。
少年借力一躍,與紫微公子互相抓扯著飛身衝空,在半空中飛旋出一片碎光長虹。
紫微公子一擰手腕,身形橫直旋轉,立刻褪下一層人形黑光。
謝瑯琊手中一空,立刻往回一拽,一片肌膚狀的黑光在指間獵獵搖擺。
他甩手將那東西扔開,足下血霧濃聚,凝成雲光形狀:“喂,師父!”
紫微公子化出百十道幻影,個個人形完整、黑衣如浪。
幻影鋪灑開來,簡直像是黑色的蝗羣,聲音凝成迴環風聲:“做什麼?”
謝瑯琊哼笑一聲,法眼卻在飛速轉動,感官中靈光飛閃,判斷著本體所在:“我知道你能輕易剝落肌膚,變幻出白骨形態,不過這樣可算是耍賴了!”
“耍賴?”紫微公子朗聲一笑,他總是一副微醺般的慵懶姿態,少見這般爽朗:“你小子要是能破解此術,就沒什麼舌頭可嚼了。還不是因爲對付不了,在這裡說酸溜溜的話嗎?”
謝瑯琊微微側過耳廓,仔細聽著迴音撞出的聲波。
“師父總是隨時給我教導,”他笑道,聲音在風中卷得微碎,送上高空:“看來我要時刻集中精神,才能記全師父的指導呢。”
“別貧了。”所有幻影統統轉了方向,疾速飛繞起來,在空中形成一大片蛛網般錯綜閃爍的光環:“至少在到達目的地之前,你小子要抓到我一次!”
謝瑯琊暗中凝聚身法,在確定目標之前,他能沉得住氣。
“我說師父……”他一壓身形,足下血霧凝起蓄力的漩渦,隨時準備強力向上一彈:“我們要去的「玄冰三千里」最深處,究竟有什麼啊?”
紫微公子的聲音從蛛網般的光霧中傳出,那回環破碎的電音,讓人聽得滿心發毛:“不是說了去打獵嗎?”
謝瑯琊一側身形,左面斷臂之上肉芽生成,一圈暗粉色的肉芽在冰光反射中,發出異樣的光彩:“師父又說去打獵,又說給我補足手臂的,也沒個準話嘛。”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風聲持續擴大,將天外朝暉攪得凌亂,混在風中的雪沙也碎成飛影:“我就是這樣的性格,你小子愛來不來啊。”
“來來來。”謝瑯琊血瞳一冷,閃爍許久的精光驟然一聚,猛地轉向一個方向。
“刷——!”
他身法一蹬,周身血霧凝成箭矢形狀,在高空之上劃出一道分錯的裂痕。
那不光是身法的反光,而是空間……當真瞬間開裂了一道。
謝瑯琊沒有顧及,直奔法眼鎖定的方向,一頭衝進了幻影纏繞的光網一角。
“撕拉!”
他甩手一記真氣,法印瞬間捏成,真氣掠空凝成閃電崩炸的光球,一路撕開無數粉碎的黑光。
“砰!”
光球當頭一炸,像是投入水中的捕魚**,將濃密的魚羣炸得飛濺般,驚起一團幻影。
所有幻影人形紛紛扯開,光球掠空上折,劃過一個驚人的弧度,直追其中一個。
那個人形迎面被光球襲來,大袖一捲,衣衫獵獵作響,一朵黑色濃雲從天而降,迎頭擊中光球。
光球應聲而裂,崩成無數細小碎片,蕩成一片碎霧光環。
緊接著,光環中心向下猛地一凹,再高高向上一吐,衝出一道血色飛影來。
這飛影跟的太緊,對面人形不及閃避,便撞成一團。
“呼呼——!”
兩團光影直上高空,包圍他們的是輕易就能壓爆臟腑的能量巨壓。
“哈,師父叫我的話……”飛影迎風一散,血影疾速流轉,露出一張美得魔性的臉龐來:“我敢不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