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氣氛比暗夜更沉。

霍霜君目瞪口呆，皺眉看著謝瑯琊，著實使勁給了他肩膀一下。

那少女失卻了神智，還在那裡跳腳張望，口中不停喊著：“太陽！太陽鳥！”

她父親卻已反應過來，那邊那幾個人也突然換了怒色。

那人臉色幾乎扭曲，眼球充血，不顧謝瑯琊冷冽壓人的氣勢，一下子撲過來抓住他：“混蛋！你這臭小子還是不是人！”

謝瑯琊單手就把他推開，架住他狂亂的動作：“做什麼？”

“你要做什麼？”霍霜君加重語氣反問道，一把掰過謝瑯琊的肩膀：“好端端的，讓人家姑娘脫衣服做什麼？”

謝瑯琊眨眨血瞳，反應了一下，又氣又笑地聳肩：“你們這幫笨蛋……”

他一推手，將發了瘋似的那人推開，劍眉冷挑：“聽著。”

一聲重低音落地，空氣彷彿結了冰晶，全是少年散發出來的寒威。

“我的意思是，”謝瑯琊反手指了指霍霜君：“讓你女兒跟他換衣服，他扮成少女混進被擄走的少女羣中。”

周圍更安靜了，各人瞠目結舌，腦筋實在跟不上謝瑯琊的速度。

謝瑯琊聳聳肩，也覺得不是滋味，心中暗道：“我說話越來越像小咕那混蛋了，說話太簡潔真有歧義?！?

“你這小子！”霍霜君最先反應過來，抓狂似地繞了兩圈，撥了撥暗紫色的長髮：“說話就不能說清楚了？！”

謝瑯琊壓了壓手掌：“我會注意的。”

他按住霍霜君的臂彎：“你扮女人不是很漂亮嗎？肯定沒破綻，我跟在你身邊觀察動靜。”

霍霜君倒沒拒絕，抱起雙臂，一臉“敗給你了”的表情：“要是我一下子就被擄走了呢？”

“你最好不要反抗，我肯定會護你周全。”謝瑯琊握拳砸了砸自己的肩膀：“按我的推測，若他們把擄走的祭品都集中起來，周圍肯定會有人來回巡衛。我可以逮著一個搶了裝扮，這樣更保險些?！?

霍霜君聽著有道理，反咬下脣，凝起目光：“我扮了少女混進去，那就真的不能出手了?！?

他盯住謝瑯琊冷酷的血瞳：“我把我的安危交給你這小子，你值得信任嗎？”

謝瑯琊心中一動，突然想起霍霜君說的話：“無論如何，希望我們能成朋友?！?

朋友。

小咕那怪物永遠不會理解，爲什麼朋友之間，不能單單考慮利益。

還有很多東西，深在人心。

謝瑯琊深吸了一口氣，冷靜地與霍霜君對視：“你放心，我用命護你周全，解決這些事件?！?

霍霜君看著他幽深的瞳子，鬧了撓後腦，眼神中雖有無奈，更有堅毅：“罷了，事到如今，只好信你?！?

他走到謝瑯琊身邊，肩膀一錯：“不要讓我失望。”

謝瑯琊血瞳一閃，腦海掀起微微亂波。

蓮雅也說過這句話，用溫柔似水的聲音。

爲什麼到現在，還是眷戀著她給自己的假象？

謝瑯琊擡手在眼前揮了揮，凝聚全副精神：“沒問題。”

兩人安撫那些人，與少女交換了衣衫，又架起真氣結界護住他們。

謝瑯琊勾動手指，真氣凝聚成血霧，託舉起那幾個人：“這結界會護送你們回「風滿樓」。”

那些人顫巍巍地點點頭。

謝瑯琊看了一眼那個裹著寬大衣衫的少女，她抱著膝蓋，眼神愣愣的。

彷彿一隻受驚了的小動物。

不知怎麼，謝瑯琊發出一聲嘆息。

“喂。”霍霜君總算把身上的衣裙整理好了，說真的，他一個大男人當然不想穿女孩子的衣衫，上一次是爲了跑出來喘口氣，這一次則正經是爲了救人。

謝瑯琊轉過身，給他把腰間的束帶繫上：“很好很好，沒有破綻。”

霍霜君看著他那副暗藏痞氣的模樣，總覺得不是滋味：“我看你這樣特別想揍你。”

“等這件事解決了，”謝瑯琊拍拍他的肩膀，順便撫平衣褶：“隨便你揍?！?

“真的？”霍霜君一挑劍眉，他刻意把豐厚的暗紫色長髮鬆鬆挽起，看上去眉眼如畫：“行，我就指著這個了?！?

兩人同時發動身法，化光掠過夜空。

“我讓「長虹」潛伏在一個動靜少的地方，”謝瑯琊的聲音在逆風中顯得有些遙遠：“待必要時，我會立刻叫它?！?

霍霜君按住飛揚的長髮：“有那狗狗在我倒安心一點，只有你的話我太鬧心了。”

謝瑯琊舌尖輕抵牙齦：“所謂的人不如狗?！?

他們翻轉身形，落入黑暗連綿的南山。

連成一片的山脊彷彿走獸的脊背般，黑壓壓一片。

到處都是冰冷的巖石、崎嶇的破路，還有暗夜裡沙沙搖擺的雜草亂樹。

“我把真氣都收斂了?！被羲N在巖壁上：“全靠你了?！?

謝瑯琊開動法眼，無聲擴大感官，豎了豎拇指示意。

有動靜。

謝瑯琊身形一動，透過巖石縫看過去，遠處是一片弧度甚大的山坡，再那邊便是一片片綿延山體。

有細微的能量感應從那邊傳來，能量不強，但氣息十分陰沉。

謝瑯琊只覺有冰冷的蟲子在身上爬一般，這種能量感應給人感覺十分不舒服。

在他的法眼中，一片分散開來的黑光四處遊離著。

“應該是巡衛?！敝x瑯琊心思一動，扯了霍霜君繞過巖石。

巖石另一邊扭出一條小路，正連著那邊的大山坡。

謝瑯琊身形一縮，成光影狀鑽出巖石。

能量感應離得很近了。

謝瑯琊扶住耳廓，血瞳突然一轉。

一團黑影近在眼前，彷彿幽靈一般，緩緩浮游。

謝瑯琊微微凝眸，身形瞬間消失。

下一眨眼，那團黑影被整個扯過去，撕拉一聲散成碎片。

謝瑯琊擡起左手，手指上纏繞著黏稠的黑色光霧。

他用腳撥了撥那攤碎片，一副黑色斗篷是完整的，他只把裡頭的東西扯了出來。

就是他手指上黏稠的黑霧。

“連實體也沒有？”謝瑯琊皺起劍眉：“這是什麼鬼東西……”

顧不得許多了。

謝瑯琊拎起斗篷，將身體整個罩住，一拉帽檐，整個臉龐埋進漆黑的陰影。

他壓低自身的真氣感應，無形真氣聚攏足下，也整個浮游起來。

霍霜君正靠在巖石後面，滿心琢磨現在的狀況，突然被一把拽了去。

“你……”他一擡頭，正好看到鬼魂般披著個巨大斗篷的謝瑯琊。

謝瑯琊眨了眨血瞳，將妖豔的瞳光也收起：“你能不能嬌弱點？”

霍霜君無奈地一拍額頭：“我一個大男人，被你弄得像變態一樣?！?

“霍少俠，這是爲了正義而犧牲?！敝x瑯琊無比鄭重地拍拍他的肩膀，然後一推：“趕緊?！?

霍霜君乾脆身子一軟，整個被謝瑯琊扯在手裡。

他翻了個白眼：“這樣夠了嗎？”

謝瑯琊豎了豎拇指，輕咳一聲，全神收斂。

他漂浮過巡視的黑影，一個個都像無聲無息的幽靈般。

快要接近山體時，他被幾個黑影圍住了。

沒有開口說話的聲音，一陣毫無情緒的電流般的低音直接傳入心房。

“剛捉到的？”

謝瑯琊真氣一動，也用同樣的聲音傳出心音：“是?！?

“送到上面去?！焙谟吧㈤_：“最裡面的山洞。”

謝瑯琊漂浮到山體下，仰頭一看，高聳千仞的山壁上隱約透露紅光。

他真氣一凝，迅速化光而上。

眼前驟然一片紅光灑落，一片沿絕壁而開的山洞中火光鋪灑。

有的山洞裡傳來極其濃烈的血腥味，有的則傳來細細的哭泣和垂死的喘息。

謝瑯琊飄過山洞，赫然見了堆滿山洞一溜的屍體。

橫七豎八，手斷腳裂，鮮血滿地結成血皮。

他心裡一緊，穩住氣息。

前面幾個山洞都是屍體，也有活人，但垂死的更多。

在血色火光的照耀下，這裡彷彿地獄中的一個個囚牢，塞滿了不得輪迴的人們。

謝瑯琊手上微微一動，他幾乎能聽到霍霜君暗地裡格格咬牙。

他一緊手指，用力扯了一下霍霜君的領子。

霍霜君壓下這一心怒火，比謝瑯琊困難得多。

謝瑯琊浮游到最裡面的山洞，貼邊就是斷崖，下方深淵無底，迷霧騰騰旋繞。

“嗚嗚嗚……”

一陣嬌弱的哭聲傳來，氣息微弱，十分恐懼。

謝瑯琊閃到山洞前面，往裡一看，裡面堆滿了牢籠。

有的靠邊放著，有的懸掛著，每個籠子裡面都關著一個瑟瑟發抖的妙齡少女。

看到那團黑影，少女們全都瑟縮起來，額頭緊貼著膝蓋。

謝瑯琊漂浮進去，找到還空著的籠子。

他剛要把霍霜君塞進去，對方暗暗給了他一個“真的要?。俊钡陌籽?。

此時，洞口突然一陣風嘯。

謝瑯琊動作一停，探頭望去。

“輪到你守衛了嗎？”一個冷硬如冰的男聲傳來。

謝瑯琊心裡咯噔一下。

一道挺拔的身影走近，輪廓漸現，環視了一週籠子裡的少女。

彷彿錯覺般，謝瑯琊聽到他嘆息了一聲。

是純粹的嘆息，帶著些許不忍和無奈。

謝瑯琊將氣息收斂更深，做了個鞠躬的動作。

“挑幾個模樣姣好的，主人要看?！蹦侨藗冗^頭來，血色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

他上半邊臉戴著一片青銅面具，眼睛彷彿兩個黑洞。

謝瑯琊的手指又是一緊，霍霜君無法出聲，只能暗忍。

那人又環視了一週，便走出了山洞。

他的背影冷如堅石。

“喂……”霍霜君這才虛聲道：“混蛋，你想勒死我??？”

謝瑯琊微微一鬆手指，側低下頭，血瞳隱在黑暗的最深處，動了動口型。

“那人像是桓天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