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劍閣」內(nèi),樓閣入雲(yún),月光如水。
花草迎風(fēng)低頭,檐鈴清脆低鳴。
謝瑯琊三人在「式神」帶領(lǐng)下,一路進(jìn)入建築深處。
「浣花劍閣」分爲(wèi)前後兩部分,前半部爲(wèi)主建築,修煉堂、練兵校場等等,都在此處。
而後半部分是居所,花園幽深、樓閣精緻,曲水荷塘、滴雨小亭等景緻,一應(yīng)俱全。
謝瑯琊走在最先,真氣在血脈中無形流蕩,始終提著一分戒備。
他血瞳輕掃,將周圍景緻、建築佈局收入眼中。
經(jīng)過一道迴廊時,謝瑯琊側(cè)眸一看,花影深深中隱約露出一個角門。
角門在一道紅牆邊緣,牆內(nèi)透出參天樹影,風(fēng)中搖擺。
謝瑯琊心中一動,暗道:“那裡應(yīng)該就是我和小雪,上次闖入的花園。”
他開動感應(yīng),將感官擴(kuò)散開來。
那裡沒有透出什麼特別的感應(yīng)。
按理說,「伏羲神樹」在那個花園中,應(yīng)有一股沉厚的能量感應(yīng)。
看來……
那棵樹還是出了點問題。
謝瑯琊收回視線,直入迴廊深處。
迴廊彎了九折,檐下一溜懸掛著精緻宮燈,上面刻印著百花圖紋。
迴廊盡頭,交錯的花影樹蔭倏然一開,亮出一片開闊平地。
一座精巧小樓矗立平地中央,兩面花團(tuán)錦簇,色澤鮮豔,異香撲鼻。
謝瑯琊輕吸鼻息,多看了兩旁花圃一眼。
那些花兒雖然漂亮,但是看上去總覺哪裡不對。
謝瑯琊看著身旁花圃中,成浪搖擺的紫色花朵。
像是向日葵,但卻是紫色的。
這時,引路的「式神」停下腳步。
香風(fēng)吹來,落花成雨。
那「式神」身形倏然一碎,散作輕霧。
只有漫天花瓣包圍了三人。
“吱呀——”
在他們面前,小樓雕門開敞,透出清幽光影。
光影如同一條通路般,延伸到三人腳下。
謝瑯琊表情不動,只是垂下眼簾,看了那光影一眼。
“小心。”他一擡手,示意那兩人專心:“這不是普通的光。”
霍霜君擡起腳尖,在地上點了點,劍眉微微凝起。
謝瑯琊開動法眼,瞳子中血芒流轉(zhuǎn)。
稍稍一看,他便看穿這光影內(nèi)部的能量紋理。
“邁步同時,開動身法就可以了。”謝瑯琊淡然一笑,當(dāng)先邁了一步,踏上光影。
“咻——”
緊貼著他的步子,那光影平地一揚(yáng),成大毯狀掀了起來,波動了一個巨大的弧度。
褶皺成潮頭狀拍打過去,啪一聲將謝瑯琊整個人高高掀飛。
謝瑯琊早已開動身法,借力一躍,踏著那高高揚(yáng)起的光影,半空中一步翻躍。
另外兩人也是同樣身法,輕靈旋轉(zhuǎn),逆風(fēng)向下。
三道人影同時衝入雕門,香風(fēng)席捲花瓣,跟隨他們的身形涌入小樓。
“砰!”
雕門瞬間關(guān)上,淡淡的回聲輕顫著。
“要是一不小心,”霍霜君走上前,與謝瑯琊並肩:“還真會被那光影抽個跟頭。”
“主人的居所,”謝瑯琊捋了一束紅髮,撩到肩後:“自然不能一邁就進(jìn)。”
應(yīng)著他的聲音,擺設(shè)典雅、一派清淨(jìng)的樓內(nèi),兩旁刷地亮起一排宮燈。
青燈流影,散發(fā)柔和光暈。
謝瑯琊看定面前一張漆花桌案,兩扇白玉屏風(fēng),歪了歪頭,倏然一轉(zhuǎn)身。
他向著一個方向頷首:“前輩,晚輩有禮了。”
另外兩人看過去,頓了一下,也全都行禮。
迎著三人行禮的方向,屏風(fēng)後倩影浮現(xiàn),一陣優(yōu)雅腳步輕輕靠近。
屏風(fēng)間紗簾憑空掀開,步出一人。
“你真是,”冷媚娘褪去華服,只穿一件繡著蝴蝶暗紋的紗裙,裙襬長長曳地,依然蒙著面紗:“讓人頭疼。”
謝瑯琊收回禮數(shù),只見冷媚娘長髮如瀑披下,不著雕飾,簡單垂在背後。
“前輩會有這樣的感慨,”他聲音輕淡,不著表情:“是因爲(wèi)聽到了「三教仲裁所」的裁決,是嗎?”
“「三教仲裁所」搞錯裁決對象,自「扶風(fēng)大陸」誕生以來,這是第一次。”冷媚娘款步輕挪,踏上紅木臺子,坐在漆花桌案後:“能頂著「天雷十三響」的壓力,證明自己的清白,你也算是怪物了。”
“‘怪物’,應(yīng)是前輩對我的誇獎。”謝瑯琊左右看了兩個同伴一眼:“我們的來歷,前輩都心知肚明,無須贅言。”
冷媚娘玉肘撐著桌面,手指輕抵下巴:“是魔鬼告訴你消息的嗎?你怎會碰巧就在「孔雀城」,插手了我的計劃?”
謝瑯琊走到桌案前,微微躬身,既像行禮,又與她貼近:“我對前輩的計劃,帶來了好的影響。若不然,那辛苦弄到手的東西,就要撕裂在風(fēng)沙之中了。”
冷媚娘淡淡地看著他,少年那張帶有魔性的妖異容顏,深深映在她的瞳子中。
謝瑯琊壓低身形,青燈陰影落在眉眼之間:“就憑這一點,前輩應(yīng)該不吝信任我。”
冷媚娘微微一顫,好像眼前忽然掠過一片金星。
她後傾了身子,離那少年不祥的俊容遠(yuǎn)一點:“你把著那東西不放,是想跟我交易嗎?”
謝瑯琊狀似無辜,輕嘆一聲:“前輩們總是要把簡單的事情,說得像是別人藏奸一樣。”
他輕勾手指,連城雪會意,走到他身後。
“那記錄了訊息的「夢魘絲」,完好無損,就在這裡。”謝瑯琊道:“而我所要的,只是前輩一句指教。”
冷媚娘冷豔一笑:“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前輩如此善解人意,”謝瑯琊貌似十分欣慰:“晚輩就不勝感激了。”
“子夜將你的事告知我時,我就知道,”冷媚娘擡了擡秀氣的下巴:“你是個麻煩。”
謝瑯琊做了個“啊”的口型:“我是麻煩?如此說來,那一次沈盟主沒有直接要我的命,可真是手下留情了。”
冷媚娘冷冷地看著他。
驀然,她抿脣一笑:“好小子,這種姿態(tài),真叫人又氣又愛。”
她轉(zhuǎn)過視線,看著連城雪:“這纔是你真正的相貌嗎?”
連城雪清了清嗓子,儘量不讓女子之間的心計,流露臉上:“前輩通曉「式神」之術(shù),對我那種以傀儡術(shù)交換身體的小伎倆,自然早就看穿了。”
冷媚娘饒有興趣地含笑道:“這丫頭學(xué)這麼嘴乖,是你**的嗎?”
她用眼角橫了謝瑯琊一眼。
“她天生乖巧,方纔言語應(yīng)也無所冒犯。”謝瑯琊一側(cè)身形,踱了幾步,聲音悠然沉穩(wěn):“到現(xiàn)在爲(wèi)止,我所做的一切,前輩應(yīng)都瞭如指掌。”
“「風(fēng)滿樓」的事,”冷媚娘淡淡道:“真讓我驚訝。”
謝瑯琊側(cè)過頭:“想來沈盟主應(yīng)是更驚訝,反應(yīng)纔會那麼大。”
冷媚娘斜過眼角,與他對視。
兩人都沒提「朝鳳樓」。
「朝鳳樓」表面上突遭鬼氣侵入,變得荒蕪,只是周青玄尚在,算是有一份重歸原狀的希望。
憑這點,江湖上也不會有過分的震動。
而周青玄的真實面目,以及那個還是有可能化爲(wèi)「屍煞」的甄如夢的存在,是謝瑯琊的秘密。
不能胡亂說出口,平白落人話柄。
“既然你叫我一聲前輩,我就好心教導(dǎo)你一句。”冷媚娘輕撫長髮:“「風(fēng)滿樓」的事,最好到此爲(wèi)止。”
“若能那樣,”謝瑯琊道:“晚輩也十分樂意。”
冷媚娘嬌軀一靠,靠坐在紅木大椅上,玉指交疊,放在膝蓋上:“你想問什麼?問完了,老老實實把那東西給我。”
“前輩若肯不吝賜教,”謝瑯琊回身走了幾步,來到桌邊:“晚輩自然不敢耍花招。”
他微闔血瞳,燈影逆流,將他的眼神遮得更加黑暗。
“這種事件,”謝瑯琊淡淡道:“如前輩這般的名門高層,究竟如何看待?”
“小門小派,實力弱小,遭人宰割也無法避免。”冷媚娘神色不動,彷彿在說與己無關(guān)的事:“我們正在盡宗主門派的責(zé)任,盡力爲(wèi)他們謀劃。”
謝瑯琊恍悟般張了張嘴:“在那之前,就任憑這種情況蔓延嗎?”
“我們各派兵力,爲(wèi)他們加強(qiáng)防護(hù),必要時會不惜麻煩,將他們遷移。”冷媚娘道:“你也是聰明人,能猜出我們壓制消息,不散到「扶風(fēng)大陸」上的緣由。”
“即便如此,”謝瑯琊道:“連變爲(wèi)鬼城的門派廢墟,亦要炸燬踏平,似乎做的過於乾淨(jìng)了。”
冷媚娘微微一沉目光。
“那種隱藏於深山亂林之中的門派,若不刻意去找,誰會發(fā)現(xiàn)呢?”謝瑯琊目光更冷,論起沉得住氣,他並不輸給老練的冷媚娘:“當(dāng)然,這樣蹤跡全無,於前輩們而言,的確更加保險。”
“我們也是這樣考慮,纔會有此決議。”冷媚娘卷弄一束髮絲:“可以了嗎?「夢魘絲」放在這裡,你們走人。”
“我們會牢記前輩的教誨,”謝瑯琊輕揚(yáng)劍眉:“絕不跟任何人說,我們今夜進(jìn)了「浣花劍閣」的門。”
他微微一傾身子,與冷媚娘目光貼近:“在那之前,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說好了,”冷媚娘道:“是最後一個。”
“前輩是否知道,”謝瑯琊一字一頓,聲音沉寒:“紫微公子的行蹤?”
冷媚娘交握的十指,幾不可察地一鬆。
謝瑯琊看在眼裡。
“你平白的,”冷媚娘瞇起瞳子:“問這麼一句做什麼?”
“啊,是這樣的。”謝瑯琊握了握手指,退開幾步,煞有介事地認(rèn)真回憶:“前段時間,我身爲(wèi)「追風(fēng)擂臺」的優(yōu)勝者,進(jìn)入了「朝鳳樓」。”
冷媚娘眼神如冰。
“不經(jīng)意間看見了,前輩的兩個「式神」進(jìn)入「朝鳳樓」,而且進(jìn)了深處的區(qū)域。”謝瑯琊嘶了一聲,狀似深思:“那一粉一藍(lán)兩個女子,想來是前輩最得力的兩個「式神」。今次「孔雀城」的計劃,也是派它們?nèi)サ摹!?
冷媚娘平行一轉(zhuǎn)眼珠,翻了個小小的白眼。
“所以,”謝瑯琊像個認(rèn)真提問的好孩子:“那一次是不是也有重要的事呢?”
冷媚娘輕抿脣角,冷意逼人:“只是交好的門派之間,例行走動而已。”
“原來如此。”謝瑯琊點了點頭:“這般例行走動,都是找軍師周青玄先生嗎?”
冷媚娘只覺哪裡不對,她好像被這小子帶到什麼溝裡去了。
“晚輩淺薄,我還以爲(wèi)名門高派之間走動,需要見主人的。”謝瑯琊道:“「朝鳳樓」的佈局,我也看到了大概。那次兩個「式神」走的迴廊,連通的是第二層區(qū)域,那是周先生的居所。”
冷媚娘覺得,自己現(xiàn)在最好沉默。
“想來,”謝瑯琊彷彿自己想開了似的:“不是前輩您親自去的,也無需主人接見。”
“「朝鳳樓」向來如此,”冷媚娘沉聲道:“有事跟周先生說就可以了。”
“‘向來如此’嗎?”謝瑯琊咀嚼了一下這句話:“這麼說來,前輩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只跟周先生接觸,而不見「朝鳳樓」主人了。”
冷媚娘輕吸一口氣,微微磨牙:“你這小子,是在套我話嗎?”
“怎敢,晚輩是在向您請教啊。”謝瑯琊輕笑一聲:“真是抱歉,太過關(guān)注細(xì)節(jié)是我的壞毛病。”
“紫微公子行蹤飄渺,見首不見尾。”冷媚娘道:“就算專門去「朝鳳樓」找他,都不一定見得到。”
“晚輩也認(rèn)爲(wèi),他實在是個神隱般的高人啊。”謝瑯琊用了讚歎的語氣。
“他能留下「觀音魚」給「追風(fēng)擂臺」,已算抽空了。”冷媚娘盯住謝瑯琊的眼睛,四目相對,永遠(yuǎn)是最不露破綻的姿態(tài):“這樣的人,就算是我,也難得見到他。”
謝瑯琊血瞳微動,與冷媚娘相隔一片燈影,靜靜對視。
“是嗎?”他驀然輕勾脣角,鞠下躬去,意味不明的微笑落入陰影:“多謝前輩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