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月的蛇尾掀起的水花,到了謝瑯琊眼前,像是一片片兜頭灑下的瓢潑雨水。
謝瑯琊策動身形,血影一閃,靈敏躲開好幾道力道不小的水光。
秦娥則捧起臉龐:“姐姐,我什麼時候才能長出蛇尾啊?”
秦時月腰肢輕擺,將巨大沉重的蛇尾輕易掀起,搭在大牀上,盤了好幾個螺旋:“就快了。”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暗光,但還是寵溺笑著:“你的靈力會比姐姐更強的。”
“靈力強不強的,總是窩在這裡,也沒意思呀。”秦娥嘟了嘟嘴,撩起裙襬,露出兩條白嫩的玉腿,在水面上拍打。
水波盪漾,將大牀衝得微微旋轉。
“小娥別鬧了。”秦時月擺了擺手:“出去瞧瞧,看傅爺爺來了沒有。”
“啊?”秦娥連連搖頭:“他上次差點打我,我可不想見他。”
“要不是你逮了人家就要揉,他能生氣嗎?”秦時月隔空點了點手指,像是要戳妹妹的額角:“整個「山海奇境」,傅爺爺走到哪裡,別人都要敬讓三分,你卻拿人家當個娃娃玩。”
秦娥彎下上身,轉了轉靈動的眼睛,眼神落在謝瑯琊身上。
她像個彈簧般,忽地直起身子:“哎哎,你陪我去。”
謝瑯琊壓了壓下巴:“我?”
“對對。”秦娥輕身一躍,二話不說,拽了謝瑯琊足下血霧就跑:“這樣我就不怕啦!”
她雖是一派少女姿態,力氣可是巨大,這麼一拽,立刻引動一股強風。
謝瑯琊控制身形,紅髮逆風飄揚,忍不住聳肩一笑:“我在你就不怕了?那位脾氣火爆的前輩,說不定還要打我呢。”
“那也沒關係呀。”秦娥一臉純真:“你這麼厲害,他打不著你的。”
謝瑯琊看了一眼自己,跟她相比,自己跟個燕子似的,她哪裡看出來自己厲害了?
不過這丫頭可是氣都不喘,拽著謝瑯琊就跑出了泉洞。
咚咚的腳步迴音還在四周迴盪。
謝瑯琊踩了踩胡亂涌動的血霧,一腿橫彎坐下,另一條腿懸空在血霧邊緣輕蕩。
他想了想:“我說,小娥?”
“哎?”秦娥好像格外喜歡聽謝瑯琊這樣叫她。
“冒昧問一句。”謝瑯琊往泉洞的方向掃了一眼:“你們姐妹倆是……嗯……”
蛇精嗎?
不行,不能這麼問。
“是什麼靈物嗎?”謝瑯琊舉起一隻手指:“你們修成了人身,那你們的原型是什麼?”
儘管調整了措辭,聽起來還是怪怪的。
秦娥輕皺柳眉,仔細消化著謝瑯琊的話。
“你看到啦,”她歪頭道:“姐姐是蛇呀。”
“那你,”謝瑯琊指了指她:“也是蛇?”
“說實話,我自己都不清楚。”秦娥搖了搖頭,頭上兩個盤成花包子的髮髻也跟著晃了晃:“姐姐只是說,我也很快就能修成這樣的身形啦。只要修煉出了蛇尾,靈力就滿了,到時候……”
她停頓了一下,好像忘了下文,按住脣瓣仔細想著。
謝瑯琊覺得,自己這樣套一個純真的小姑娘的話,有點像個流氓。
不過他也不管了:“到時候?”
“姐姐是怎麼說的來著?”秦娥冥思苦想,突然眼睛一亮,伸手就戳了謝瑯琊一下:“她說,到時候就可以阻止一場災難啦!”
謝瑯琊蓄起力道,穩定身形,纔沒有被這丫頭戳得一滑。
阻止一場災難?
謝瑯琊微微沉下眼神。
連「山海奇境」都在說的災難……
八成就是那“天劫迴歸”吧。
這姐妹倆,到底是什麼來頭?
“刷——”
一道強勁的風聲,打破了謝瑯琊的思緒。
他擡起血瞳,只見高空之上掠過一道五色祥雲,邊緣捲成海浪般的螺旋花紋,十分漂亮。
謝瑯琊從未見過形狀這般齊整的雲朵,那麼駕雲之人……
“哎呀!”秦娥也看見了,那麼個小山般的身子,反而往謝瑯琊身後縮了縮:“來啦來啦。”
謝瑯琊見她這般,苦笑一聲:“沒必要這樣。”
秦娥揪了揪他的衣角,險些把他整個身形都扯裂了:“你跟他說話哦!”
謝瑯琊擡手拍拍她的手指:“你再扯,我就碎了。”
“……哦哦。”秦娥反應過來,連忙鬆了手。
此時,祥雲調轉方向下落。
謝瑯琊只覺身形一退,被一股強大壓力向後推去。
他身形一壓,重重踩住血霧,卻還是向後飛滑。
那祥雲照著他的天靈就逼近下來,生生把少年擠出了好幾丈遠。
謝瑯琊心中一震。
他連身法都控制不住!
直到祥雲落地飄散,這股勢不可擋的壓力才消失。
謝瑯琊停住身形,心裡漫起一股極其不爽的壓抑感。
這種情景,簡直就像是被人十分不屑地推開一樣。
謝瑯琊壓下心中邪火,擡起頭來,面色沉靜。
他可不像霍霜君那小子,喜怒都形於色,說跳腳就跳腳。
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從謝瑯琊肩後探出一絲目光。
謝瑯琊連秦娥的腦門都遮不住,這丫頭還躲呢:“沒事的。”
秦娥點了點頭,衝他擠了擠清亮的眼睛。
“呼——”
祥雲散盡,化爲粉碎霧光,不停旋轉重組。
一道清俊挺拔的人影,出現在謝瑯琊面前。
謝瑯琊上下動了動血瞳。
那人與他身形差不多,高挑清瘦,環佩束腰、金絲綴衣,一頭如雪白髮整齊束起,頭上戴著鏤空珠冠。
謝瑯琊看了一週那人形貌,心中暗道:“還真是珠光寶氣的。”
的確,那人的衣襟上整齊綴著細小垂珠,雖然繁複,但並不顯累贅。
那人一轉身,現出一張晶瑩剔透的柔嫩臉龐。
謝瑯琊看了好幾眼,都覺那人雌雄莫辯,宛如白雪堆成、美玉雕就一般,純澈不染纖塵。
那張能掐出水來的小臉,最多也就是五六歲的模樣。
那小娃娃一揚小臉,聲音幼嫩清澈,語氣卻是高高在上,有一股欠揍的傲然氣勢:“小丫頭,你這是什麼姿態?”
謝瑯琊側頭看了一眼秦娥,那小丫頭當頭就被訓了一句,小嘴撅得老高。
“你……”秦娥彎下身子,嬌哼一聲:“你怎麼來了就發脾氣呀?”
“你這種難看的姿態,算是迎接長輩嗎?”那人冷哼道,隨即又轉頭看了謝瑯琊一眼。
謝瑯琊已將那人聲色,聽了個清楚。
就是參與那次青峰會議的「山海奇境」代表。
謝瑯琊微微頷首:“我受「扶風大陸」前輩之命,帶來「息壤」,與前輩交換「麒麟髓」。”
那人懶得搭理,用一種讓人火大的冰冷眼神,歪頭打量著謝瑯琊。
“你們「扶風大陸」,非要到火燒眉毛的時候,才肯老實一點。”那人平行一轉視線,這個動作很像甩了個白眼,轉身面向泉洞:“月丫頭,你功體調息得如何了?”
秦時月的聲音恭敬溫柔,從泉洞深處傳來:“差不多了,前輩可需要我出去?”
“不用,你歇著吧。”那人本就是一副嫩娃娃的嗓音,語氣又高傲不善,好話也說得像打架一樣:“我確認「息壤」沒問題後,你直接將「麒麟髓」送出來就行了。”
“是,傅爺爺。”秦時月抿嘴一笑,真像是撒嬌的小孫女喚著祖父。
謝瑯琊後背一麻。
那人看也不看謝瑯琊,伸出手來:“拿來。”
謝瑯琊無聲壓下一口悶氣。
忍著,不要橫生枝節。
他拿起白玉瓶子,頷首送到那人手中。
那人手掌一轉,一片真氣光霧迅速成形,將白玉瓶子包裹中央。
瓶身被光霧映照通透,薄如紙片,透出一塊黑影來。
那人彎下身子,身法輕盈旋轉,繞著白玉瓶子來回看。
謝瑯琊趁勢將那人形貌,看得更全。
他判斷了一下,這個雌雄莫辯的娃娃,應該是個男的。
對方有一點剛剛長成一般的喉結。
除此之外,那人的性徵不是十分明顯。
謝瑯琊心中暗道:“這傢伙修煉的是什麼功體?性徵、年齡都模糊,看樣子是個小娃娃,卻被人叫爺爺。”
他血瞳一轉,看到那人背上斜背的一根長長的龍頭拐。
那龍頭拐頂端懸掛著一個黃金葫蘆,滾胖溜圓,十分可愛。
謝瑯琊想要感應一下那龍頭拐的能量,但是看了看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是收回了真氣。
這傢伙脾氣這麼差勁,若是感覺到自己暗中引動真氣的話,肯定要炸毛。
此時,那人突然一停。
他準準停在謝瑯琊對面,背對著少年。
謝瑯琊看著對方冰凍般的背影。
這傢伙……看出什麼來了?
他耳畔掠過清晰的呼扇呼扇的風聲。
他一轉頭,秦娥正靠在他旁邊,眨巴著清澈的大眼睛。
她的瞳心閃爍著一點碧綠色的神光,十分奇異。
謝瑯琊傾了傾身,看了一眼她的眼睛。
“小娥。”他做了個口型。
“哎?”秦娥虛聲答應。
謝瑯琊有點在意:“你看什麼呢?”
“我也能看見那個瓶子裡頭啊。”秦娥攏住脣瓣,聲音吹成溫溼的輕風:“我的眼睛可靈啦。”
謝瑯琊心思微微一動:“你能看清那裡面的東西?”
秦娥像個小兔子般,抿嘴點點頭。
謝瑯琊探了探頭,在這個距離內,他要想看清楚那瓶子內部的東西,也必須開動法眼。
那傢伙用於託舉著白玉瓶子的真氣光霧,力道甚強,那反光把一切都遮住了。
謝瑯琊碰了碰秦娥的肩膀:“把你所看到的東西凝成意念,傳遞給我。能做到嗎?”
秦娥不疑有他,皺了皺鼻子:“太小瞧我了,沒問題。”
她伸出手指來,指尖凝聚若有似無的清光。
謝瑯琊擡起手來,握住她的指尖。
秦娥沒有異樣的舉動,只是把眼睛微微睜大了些。
謝瑯琊腦中“叮”地一亮,接收到一股至純的能量感應。
一道意念傳入天靈,碎成精光,在靈臺中迅速重組成形。
謝瑯琊瞇起冷酷的血瞳,仔細看著眼前的圖紋。
那是一堆灰白色的沙土,微微顯出一點紅色,質地極細。
……哎?
謝瑯琊眼神更加凝緊,將靈臺中的圖紋再次放大。
他的目光,鋒利得令人生懼。
等等,這是……
謝瑯琊腦中嗡地一震。
與他腦中炸開的靈光同步,那人直起了身子,手指一擺,將白玉瓶子勾到手中。
那人五指一握,將真氣霧光全部握碎。
謝瑯琊看著他的背影。
對方如同一個認真思考的孩子般,歪了歪頭。
“這一次,”那人高傲的娃娃音低沉下去,聽起來有些詭異:“你們「扶風大陸」,真是讓我「一醉滄海」傅懸壺,大開眼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