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
霍霜君扶著歪斜的老樹,站在斷崖邊緣,一陣輕啐,吐出滿口的碎沙。
他臉色十分難看,舌尖靈巧地在口腔裡刮弄著,還是殘留了一嘴的沙子。
這裡風沙彌漫,沙子極其綿軟細小,稍微呼吸得重一點,就撲了一嘴。
謝瑯琊走到霍霜君身後,歪頭看看他一臉吃到蒼蠅似的表情:“所以說,你不考慮加一層真氣護罩嗎?”
霍霜君一抓樹枝,探身啐出一口沙子,氣結地擦擦嘴:“看在老天的份兒上,這沙子吐都吐不乾淨。”
“霜君,我真的想說。”連城雪在幾十步開外,站在狹窄蜿蜒的山路上,踮腳揮了揮手:“你這樣好惡心……”
“喂!”霍霜君無奈地瞪了她一眼,反手拍了謝瑯琊一下:“你也不管管她。”
“那位大小姐想說話,我要是亂管,她還不打我?”謝瑯琊一臉嚴肅地搖搖頭,看他起身,便走了幾步繞到他身前:“你說這裡的氣息太過陰冷,與你的氣勁相斥?”
“還不是爲了你小子。”霍霜君一腳踹過去:“爲了給你壓制「天雷十三響」的影響,我召喚了「青龍令」裡的龍魂,損傷了經脈。”
“啊,”謝瑯琊像模像樣地躬身行禮:“真是過意不去。”
“這裡的氣息陰冷潮溼,”霍霜君撞開他的肩膀,一步踏上一個高高的斜坡:“我的真氣屬於至熱之氣,頂著相斥力發動,我的經脈就別想修復了。”
“你看,”謝瑯琊身姿靈活,幾步就跨上斜坡:“讓霍少俠留在「風滿樓」中歇息,你還一萬個不樂意。”
“本大爺又不是什麼嬌脆的人。”霍霜君握拳拍拍胸膛:“要說開打,當然還是能打。我只是想避免無謂的損傷,讓經脈修復的快一些。”
“說到快一些,”連城雪的嬌聲從更遠一些的方位傳來:“兩位少俠能快點嗎?”
謝瑯琊一拉霍霜君的胳膊,沒等對方反應,已然發動身法,一團血光包圍周身。
霍霜君再一睜眼,已經到了連城雪身邊,一把甩開謝瑯琊:“就你快!咳咳咳……”
剛一張嘴,他又嗆了一口碎沙,不爽至極,原地胡亂轉圈。
“你說得對,”謝瑯琊單手叉腰,向著連城雪點點頭:“他真的是一著急就愛轉圈。”
“我就說吧,”連城雪笑道:“他就跟個小動物一樣。”
兩人身周都圍繞著一圈淡淡的光華薄膜,濃厚的風沙撲打在上面,清晰碎出一圈弧狀輪廓來。
“小雪,”霍霜君又幹咳了一陣,著實受不了了,跟連城雪連連招手:“幫我支個真氣結界。”
“作爲兄弟,”謝瑯琊輕咳一聲:“我表示很願意幫你的忙。”
“你的真氣邪氣太重,化爲薄膜緊貼著我的經脈,我可受不了。”霍霜君毫不猶豫地潑了冷水過去。
謝瑯琊扶額:“我可真是上趕著。”
“你們倆,”連城雪握住霍霜君的手臂,傳送過去一道無形真氣,化爲一片清透銀光罩住他:“收收口角啦,這條路快到盡頭了。”
三道俊美人影身法輕靈,沿著通天般的坡度極高的山路一路向上,足下輕踏,如蜻蜓飛動。
“瑯琊說得對,”連城雪一面輕飛,一面環顧四周,到處都是迷濛煙沙,風聲混亂:“就要沿著這條路上來,要是憑空御風飛行的話,根本找不到方向。”
“可是,”霍霜君探出頭來,他的經脈有些損傷,更與這股滿世界飄散風沙的陰冷之氣不對路,速度落在最後:“就不能騎著你們兩個的寵物嗎?”
連城雪撇了撇小嘴:“我纔不會給你騎我的寶貝山雞。”
“那樣的話,動靜太大了。”謝瑯琊側過血瞳:“要是驚動了那裡的門派,咱們還探聽什麼消息?平白又送話柄給別人。”
“總之,”霍霜君按了按有些發脹的額頭:“究竟到了沒有!本大爺還滿口沙子呢!”
“這裡環境開闊,浮游著很多天地精華,沙子裡也有能量感應。”謝瑯琊飛身一衝,踏上最後一個高高的斜坡,轉身笑道:“你就當進補了。”
“我呸!”霍霜君旋身向上,落在地上:“吃沙子進補?虧你說得出來。”
“他啊,”連城雪手扶纖腰,笑嘆了一口氣:“是被沙子噎得有些煩躁了。”
謝瑯琊一聳肩膀,凝起血瞳,環顧四周。
山路在眼前一折,拐入一片亂石林中,形狀驟然變碎。
石林中巨樹亂生,碎石鋪地,地勢高低起伏,沒有一塊平整的地方。
謝瑯琊提起真氣,將感應無聲擴大,一頭鑽進亂石林中。
沒什麼動靜。
他勾了勾手指:“霍少俠,趕緊進來避避風沙。”
霍霜君閃身進來,拍開胡亂颳著他衣襟的樹枝:“怎麼會有門派,建立在這種破地方?”
“有幾個附屬於「風雲戰盟」的小門派,勢力不大,也難佔個好地方。”謝瑯琊邁過碎石,腳下全是縱橫交錯的蔓草,厚厚積了一層。
“不過,”霍霜君彎腰一鑽,躲開一棵幾乎要貼地折倒的枯樹:“總歸是個門派,有人的地方,附近就該有水源。”
“知道。”謝瑯琊知道他的意思,兩個少年一人一邊,揪住滿頭垂落的藤蔓扯斷:“找到水,你趕緊漱漱口。”
“這沙子真讓人不舒服。”霍霜君的劍眉就沒舒展開過。
兩人一路折斷枯枝、踢開碎石,硬是自己踩出一條路來。
“我同意霜君的話,”連城雪握住謝瑯琊的手,一記借力,輕盈邁過一道深深的土溝:“這的確是個破地方。”
謝瑯琊擡了擡下巴:“前面就是出口了。”
“你怎麼知道這路線的?”霍霜君手搭額頭,前方的光亮近在眼前。
“路癡的法寶。”謝瑯琊扶住眼角,他也是將「扶風大陸」全圖放大了好幾倍,纔在縱橫分錯的光線中找到目的地的。
“呼——”兩個少年在前面開路,連城雪跟在後面,倒也輕省。饒是如此,一鑽出那潮溼沉悶的亂石林,她也是痛痛快快喘了口氣。
“憋死我了。”霍霜君打眼一看,前面的確有一座小小的城池。
不,連城池都算不上,只是一個三開門的圍牆,中間些微露出幾處建築檐角。
謝瑯琊四下看看,幾個相鄰的門派,也都是差不多規模:“這麼大點地方,我身法稍微快一點,一步就走過頭了。”
他一把扯住亂看別處的霍霜君:“等會兒找水,先就近觀察一下。”
“我……”霍霜君沒等分說,就被謝瑯琊一頭拽了過去。
三個人身形化光,到了這裡,風沙總算減小,身法也算是暢通無阻了。
他們一溜滑到牆根底下,一字排開,個個緊挨著,側耳貼在牆上聽。
“我說,”排在最後面的霍霜君嘖了一聲,覺得不對味兒:“咱們這是勘查情況,還是踩點偷東西呢?”
“就這麼個破地方,”連城雪排在先頭,謝瑯琊的手搭在她圓潤的香肩上:“有什麼可偷的。”
“噓。”謝瑯琊劍眉凝寒,發出一聲示意噤聲的低音。
他的血瞳中涌起不祥的光。
他身形突然一轉,換了個方位,彷彿要確定什麼一般,神色更加凝重。
那兩個人沒聽到什麼動靜,只是都搓了搓肩膀。
霍霜君虛聲道:“這裡太陰冷了,比剛纔那全是風沙的山路還不如。”
應著這句話的尾音,謝瑯琊身影一閃,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模糊的血霧。
他速度太快,連霍霜君都驚了一下:“你一驚一乍的,做什麼呢?”
“知道這裡爲什麼,”謝瑯琊方纔狡黠玩笑的笑意驟然消失,又成了那副見之膽寒的冷酷模樣:“異常陰冷嗎?”
那兩人只覺哪裡不對,謝瑯琊露出那副神情,肯定有壞事。
“不用收聲了。”謝瑯琊淡淡道,長髮一揚,大大方方朝大門走去。
他的身法一點都不收斂,腳步踏出渾厚迴音。
“哎?”連城雪跟上去,剛纔還像做賊似的三個人,突然就變得堂而皇之了。
“這裡,”謝瑯琊側過身,伸手將厚重的門板一把推開:“沒有人。”
“吱呀——”
門板輕易就被推開,根本沒有上鎖,也沒有任何一絲真氣結界。
大片沙子抖落下來,順著門板敞開的頻率,嘩啦啦抖了滿世界。
霍霜君揮手打散那些沙子,他可不想再吃一嘴。
“真的……”連城雪微微結舌,一步輕跳,像是個警惕的小鹿般,探進身子左右亂看:“真的沒有人!”
放眼所見,整個空間空蕩蕩的。
沒有人,也沒有能量感應。
就連……
“存在過人的感覺也沒有。”連城雪柳眉一皺,大步走進去,只見這座圍牆中所有的角落,全都堆滿了沙子。
自然落下的風沙積了厚厚一層,似是很久沒有人打掃了。
她走到牆角,那裡放著一排兵器架子,上面一溜斧鉞鉤叉,也全都灰土濛濛的。
她回頭與謝瑯琊對視了一眼。
謝瑯琊俯身抓了一把沙子,指縫微開,沙子細碎從掌心流瀉下去。
霍霜君剛纔一眨眼就不見了。
而正當謝瑯琊對著滿手的沙子出神的時候,那小子紫光一閃,高高落在圍牆之上。
“那邊也一樣。”霍霜君反手指了指身後:“那邊幾個圍牆裡,都沒有人。”
謝瑯琊血瞳微微一動,還是盯著手裡的沙子。
“這幾個門派荒廢了嗎?”連城雪十分奇怪:“不應該啊,就算是再小的門派,也不會憑空荒廢。再說,這幾個門派好歹也是「風雲戰盟」的附屬啊。”
“「風雲戰盟」的派頭也太大了,附屬的小門派出了這種事,連聲都懶得吱。”霍霜君一擡眼,謝瑯琊彷彿一尊冰雕,倚靠門邊,對著手裡的沙子出神。
他無奈地嘖了一聲,化光飛到那小子身邊:“你光看沙子,能看出花來嗎?”
謝瑯琊瞥了他一眼,突然毫無徵兆地一動身子,揚手將沙子灑盡。
霍霜君眼疾手快,立刻飛身一躲,皺眉道:“你做什麼?還嫌我吃的沙子不夠啊?”
“剛纔,”謝瑯琊方纔正是衝著他的方向,揚起了沙子:“你吸到沙子了嗎?”
“……呃?”霍霜君剛要發火,被這麼一問,愣了一下。
他吸了吸鼻翼,又咂了咂嘴,方纔那沙子沒來由地朝自己一灑,他吸了好大一口呼吸,竟然沒有吸入一粒。
“方纔在那山路上,你稍微喘重了一口氣,就是滿嘴的沙子。”謝瑯琊又彎腰抓了一把沙子,流沙沿著指縫傾瀉,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這次卻沒有出現那種情況。我想,這跟山路那邊滿世界瀰漫的風沙,不是一種沙子。”
霍霜君撓撓後腦,能分析出不是一種沙子,光靠眼睛看,甚至開動靈感專門去感應,可能都想不到。
這小子的腦洞,果然絕了。
“可是瑯琊,”連城雪揮了揮手,回到最初的問題上:“這裡爲何都沒人?”
“不僅是沒人。”謝瑯琊血瞳冷沉,一絲詭光在瞳子深處閃爍:“我剛纔感到的陰冷之氣,帶有鬼氣。”
鬼氣?
那兩個人心裡一震。
謝瑯琊緩緩掃視了他倆一眼,沙子持續從掌中流下:“這片地域,在不久之前……死過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