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瑯琊腦中訊息飛旋。

是那個男子，身形與聲音與桓天佑七分相像。

雖然半面臉被面具遮住，但謝瑯琊的直覺很強烈。

關鍵是他的態度，竟然傾向自己一邊。

在那個頭蓋骨面前掩蓋的言語，以及那隻引路的烏鴉，所有線索在謝瑯琊腦中盤旋。

他說“暫時能擋住”，所以那片結界是他所下？

謝瑯琊向霍霜君使了個眼色，兩人無形挪動身法。

這時，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你爲什麼幫我？”

謝瑯琊腦中一聲轟鳴。

這丫頭！果然是她！

“多說無益，能解救一批人是一批。”那男子冷冷道。

“你既然想解救，乾脆不做這事不就得了？”連城雪的聲音多了幾分堅毅，卻還帶著分別時那一聲嬌語的溫柔。

那溫柔聲線，謝瑯琊熟悉刻骨。

她的話問出了謝瑯琊自己的疑問。

那個貌似桓天佑的男子，一面助紂爲虐，一面暗中倒戈。

他想幹什麼？

想到桓天佑，謝瑯琊不由想到那個白衣冷漠的顧冷香。

那兩個人身上散發的能量感應，都與「扶風大陸」中的修煉之人截然不同。

一團迷霧在謝瑯琊腦中涌動，微微散開，露出些許形狀。

“你不懂。”一陣沉厚的腳步聲來回踱步：“很多事並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

“看到不平之事就出手解救，不能眼睜睜看那麼多人被害。”連城雪乾脆道：“對我來說，就是這麼簡單。”

那男子哼笑一聲：“待你的鳥兒恢復力氣，馬上給我離開。”

“也罷。”巖石背後傳來身形摩擦的聲音：“我把這些少女送到「追風城」去。”

“交給沈秋楓嗎？”那男子沉聲道。

“不然呢？”謝瑯琊能想象到連城雪白了一眼：“再讓她們落到你們這幫人手裡嗎？”

謝瑯琊扶住巖石，聽得差不多了，伸手聚力一推。

巖石咔咔開裂，碎石紛紛落下。

一團昏黃的金色光芒從石縫後浮現，如同水溶般擴大開來。

巖石背後的聲音頓時停止。 шшш ▲тт kan ▲￠ Ο

彷彿兩個世界的界限嘩嘩碎落，一面露出謝瑯琊冷峻面容，另一面露出兩道人影。

謝瑯琊第一眼看到的是金色光芒的光源。

「太陽神烏」沒有化出完整形態，身體如山雞般大小，收翅盤爪，伏在地上。

隨著鳥兒平穩的呼吸，光芒形成一圈圓暈，緩緩起伏。

碎石落滿一地，飛沙崩散的聲音瀰漫在詭異的黑夜中。

謝瑯琊一轉眸，彷彿有一汪清泉注入腦海。

整個視線豁然一亮，出現一道嬌媚倩影。

連城雪睜大清澈的銀眸，與他對視。

兩人中間，一層細細的飛沙彌散開來。

“謝……”連城雪一身勁衣，束腰綁腿，鶴勢螂形。雖是朗朗英姿，但她柔腰盈盈、肌膚勝雪，不勝女兒嬌美。

謝瑯琊呼了口氣，幾乎把整個身體抽空般，不知怎麼感到如此徹底的安心：“怎麼？分別一段時間，就忘了我的名字了？”

連城雪方纔還是冷豔嗆聲的模樣，眼下輕捂脣瓣，沒了話語。

謝瑯琊走到她身前，分別能有多久？這丫頭已然脫胎換骨一般，一身英氣凜然。

他好像隔世都沒見到她了，血瞳一轉，看著她眼角的牡丹印：“你……”

話未出口，連城雪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臂。

她握緊他的手腕，手指細微發抖：“我知道你在這裡。”

謝瑯琊眨眨眼睛。

連城雪一垂眼眸，銀髮滑落肩頭。

謝瑯琊也低頭看去，無名指根的髮絲閃爍細碎銀光。

他頓了頓，朗然一笑：“你還說這不是下的咒術啊？”

連城雪的目光莫名溫柔，彷彿一池春水，一聽這話，臉上紅霞一熱：“什麼咒術！早說了這是人形師的祝福。”

她撇撇嘴，拍開謝瑯琊的手腕：“那髮絲與我感應甚深，我一直對它有所感覺而已。”

謝瑯琊動了動手指，叉起腰來：“所以不是關心我咯？”

“關心你做什麼！”連城雪白了他一眼，銀眸一轉，看到那邊一臉不自在的霍霜君。

霍霜君一擡頭，彷彿有九天星河從眼前飛落一般，正對上少女那雙靈澈的眸子。

“我說呢。”他恍悟似地摸了摸下巴：“我說冰塊臉，你那天一副暗自癡心的表情，想的就是這位姑娘吧？”

謝瑯琊用眼角斜了他一眼。

“暗自癡心？”連城雪側彎下腰，打量著謝瑯琊的臉。

這副冰塊臉要是出現什麼癡心的表情，感覺很奇怪啊。

“不過，”連城雪見謝瑯琊背身一閃，拍手笑道：“‘冰塊臉’，這個名字不錯。”

謝瑯琊扭了扭脖子，無奈側頭：“我說女俠，你是不是經過這裡，正好看到村莊劫難，二話不說挽袖子就上了？”

“讓我看見了，我肯定不能不管。”連城雪聳聳香肩：“只是那幫人動作太猛，好多地方已經一片狼藉了。我只能聚集一羣活人，送他們去「追風城」報信。”

謝瑯琊不動聲色地瞇了瞇血瞳。

“把這些少女送到「追風城」，我得好好跟那位沈公子對峙對峙。”連城雪真的挽了挽袖子，露出一段雪白卻有力的胳膊：“這劫難連續這麼長時間，他說守護「追風城」，到底是幹什麼吃的？”

那邊霍霜君聽了，眼光一沉，眉心凝起疙瘩。

“我說，你還是收斂一下。”謝瑯琊身形一側，微微壓低身子，在連城雪耳畔道：“這件事最好不要多說。”

“不要多說？”連城雪一揚柳眉：“爲什麼？”

“就像他所說的那樣，”謝瑯琊直起身子，走了幾步，正走到那個戴著半面面具的男子身前：“很多事並不簡單。”

那人與謝瑯琊對視，眼睛完全隱藏在面具的孔洞中。

“你是怎麼穿過我的結界的？”那男子晃了晃下巴，一道黑影筆直飛來，嘩啦一聲落在肩頭：“我沒有察覺到波動，還等著它告訴我。”

謝瑯琊擡擡眼睛，避而不答：“這是什麼東西？”

男子瞥了肩頭的烏鴉一眼：“「屍鴉」，吸食死人腐肉積聚妖氣，所化的妖物。”

“你們殺了這麼多人，”謝瑯琊不動聲色，一聳肩膀：“養出個這東西並不奇怪。”

男子沉吟，側頭打量著紅髮勝血的少年：“我知道來的是你，只是替你周旋的話，也只能做到這樣。”

謝瑯琊想起霍霜君扮作少女，兩人離開那鬼屋似的房子時，箭似地衝過天空的「屍鴉」。

想來就是那時候報的信。

“我說，”謝瑯琊一側血瞳，看向連城雪：“是他幫你脫身的嗎？”

“他帶著一羣鬼影子來抓我，當時「太陽神烏」已經受傷，被他們趕上了。”連城雪凝起銀眸，沒有一點感謝那男子的意思：“他卻出手幫我一起解決掉了那些鬼影，架起結界暫時圍出這片區域。”

“你當時，”謝瑯琊目光一橫，走到金光籠罩的背光處：“剛救出了她們？”

在金色光暈的籠罩下，一羣少女彼此依偎，藉助「太陽神烏」散發的光暈取暖。

她們全都昏睡著，一臉慘白。

謝瑯琊看了一眼她們起伏的胸口，側過頭來，連城雪迎著他的目光點了點頭。

“聽好，”她抱起雙臂，歪頭看定那個男子：“我可一點都不感謝你。在我看來，你可疑之處更多。”

那男子不爲所動：“沒什麼可說的了，趁著「人首之潮」還沒衝出來，你們馬上走。”

“「人首之潮」，”霍霜君一探頭，與謝瑯琊對視：“是那一大堆頭顱嗎？”

“看起來，”謝瑯琊想了想：“你沒把那個頭蓋骨摔碎。”

很明顯，那羣頭顱是受那個頭蓋骨所控制的，如今還有動靜，那麼控制它們的能量應該未死。

霍霜君已經想到了，只是太不甘心：“要不是當時情況緊急，我真該揪住那鬼東西再來一下！”

“再來一百下，你也無法殺死它。”那男子淡淡道：“它雖然沒有肉身，但只是目前這種形態，也擁有極限的痊癒能力。”

謝瑯琊血瞳中一片陰冷，淡淡重複：“極限的痊癒能力。”

他想起顧冷香光滑一片的手腕，受自己獸爪一擊，卻完全沒留痕跡。

“它憑藉這種狀態，已經撐過了與「扶風大陸」的歷史幾乎等長的時間。”那男子走了幾步，看著謝瑯琊幽深的血瞳：“你覺得，它是一擊之下就會被幹掉的東西嗎？”

謝瑯琊不語，緩緩轉頭，看著金光籠罩下安詳昏睡的少女們。

那東西吸收處子之身的純陰之氣，是爲了重塑肉身。

根據目前的狀況，「追風城」這片區域，無論如何不再是理想的獵場。

那麼類似的劫難，將會在「扶風大陸」其他的凡人之地爆發。

此時，空氣中傳來嘣的一聲，彷彿繃得極緊的弦被撩動。

所有人目光一動。

那男子擡起頭，看向無邊夜空：“你們走吧。”

他的聲音沒有任何餘地，眼神轉向緊握拳頭的霍霜君：“年輕人，我知道你不甘心。”

霍霜君翻起眼白，冷若冰霜地看了他一眼。

“但是不甘心也沒用。”那男子彈了一下肩頭的「屍鴉」，那黑鳥一聲尖嘯衝上天空：“它會將「人首之潮」暫時引向錯誤的方向，趁這機會，你們全都離開。”

連城雪盯著那男子冷峻的背影，眸光意味不明地閃了閃。

謝瑯琊低聲道：“連城雪，你來控制「太陽神烏」。”

連城雪微微一挪身子，目光卻還是停留在那男子身上。

“它受著傷，”她刷地收回目光，抿脣道：“再託著這麼多少女，速度可能會受影響。”

“你騎著它，”謝瑯琊拍拍鳥兒，那鳥兒動了動翅膀，彷彿有所感應般擡起頸子，蹭了蹭他的手：“「長虹」在雲霧之上等我們。”

連城雪看了一眼他的咽喉：“那怪物呢？”

謝瑯琊道：“不需要它。”

霍霜君也走過來，身週一直圍繞著細碎紫光，俯身摸了一把柔軟的鳥羽：“真的是「太陽神烏」啊……”

謝瑯琊冷眸一掃，看著那男子冷硬的背影，口中說道：“這裡不是敘話的地方，回到「風滿樓」中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