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沒用完一炷香的時間?”
謝瑯琊一口氣衝出「流雲(yún)閣」,一步踏上臺階,踩斷了幾節(jié)橫生的枝蔓。
他側(cè)耳傾聽,水滴聲仍然急促,但聽起來已經(jīng)很平穩(wěn),沒那麼催命了。
他站在魚白色的天空之下,空中透出些許微藍的天光,祥雲(yún)流轉(zhuǎn),青煙嫋嫋。
等了一會兒,沒有把他扔出去的外力出現(xiàn)。
謝瑯琊輕撫下巴:“我覺得觀看那個「亡靈書」,費了不少時間啊。”
是自己對時間的感知有誤,還是……
在某種程度上,發(fā)動了陰鬼之術(shù)的空間,是凝固的?
連同時間,也是凝固的。
謝瑯琊這麼一想,就覺得自己的腦洞確實很大。
他能把問題細化到,讓別人的腦子想一下就會燒掉的地步。
“呼。”謝瑯琊收回思緒,吐了口氣:“罷了,現(xiàn)在不是開腦洞的時候。”
他一面調(diào)動真氣,沖刷一片僵冷的經(jīng)脈,一面輕盈躍下臺階。
“我該走了。”謝瑯琊環(huán)視了周圍一圈,這裡翠柏蒼蒼,一片清幽景色,卻不是自己能享受的。
想來那三個仲裁官,坐到三教先天的位子上,修爲(wèi)已達頂峰,算是成就了無數(shù)修煉者的夢想。
這樣悠哉快哉,也是他們的福分。
“只可惜,”謝瑯琊撥開樹枝垂條,走出園門,一片清光灑落身上:“我現(xiàn)在還遠沒到那個份兒上。”
他手搭額頭,迎著「三教仲裁所」特有的、凝聚了朝暉和月光兩種光彩的奇妙光霧,血瞳四處搜尋。
“「長虹」,”他發(fā)出心音感應(yīng):“我們該走了。”
小狼罕見地沒有立刻傳回感應(yīng)。
謝瑯琊凝眉,心裡微微一動。
這薩摩不至於跟個娃娃玩起來沒完了啊。
“嗚嗚。”正在此時,一聲小狗狗般可愛的低鳴聲劃過謝瑯琊的感官。
“「長虹」?”謝瑯琊走了幾步,四處看著。
小狼又傳來一聲低鳴。
謝瑯琊開動意念,感知著它無聲的言語。
“嗯?”他心裡刷地漫開一股寒氣:“那孩子出問題了?”
小狼說,阿慕出了點毛病!
嘖!
這是怎麼搞的,那孩子可是侍奉寧滄然的仙童!
“這要是平白無故給他弄出點問題來,”謝瑯琊咬了咬牙:“那就糟了!”
越是麻煩纏身,越是枝節(jié)橫生!
“你在哪裡?”謝瑯琊開動身法,邪豔的血光包圍了身形。
確定小狼的迴應(yīng)後,他御風(fēng)而起,迎頭穿過遮擋在每一處門口的結(jié)界。
就這麼繞吧!
謝瑯琊全憑著小狼的感應(yīng)做指引,找尋它的所在,沒走過一道直線。
爲(wèi)什麼要這樣難爲(wèi)路癡!
謝瑯琊血瞳一動,身法一收,旋身落地。
他壓根不知道這裡是哪兒,「三教仲裁所」中,這樣鬱郁森森、鳥語花香的花園可多了去了。
反正「如意香」的時間一到,寧滄然會直接把他扔出去的,倒也不用他自己找路了。
“「長虹」!”謝瑯琊撥開森茂的枝葉,帶起一片嘩啦嘩啦的摩擦聲,擠進了草地中。
小狼正趴在那裡,見人來了,立刻拱起身子,撲騰著小短腿就跑過來。
謝瑯琊單臂一攏,將那小傢伙抱住:“到底怎麼了?”
小狼一臉無辜,清澈的綠眸眨巴眨巴,像是個委屈的小狗狗。
它拱了拱小嘴,示意一個方向。
謝瑯琊走過去,撩開繁花壓低的樹枝一看,阿慕像個肉呼呼的福娃娃一樣,正趴在樹下。
“阿慕?”他單是這麼一看,也覺得不大對勁,那孩子全然沒有方纔的靈動,看上去蔫搭搭的。
“唔……”阿慕動了動,發(fā)出小娃娃特有的含混低吟。
謝瑯琊嘖了一聲,這孩子看上去很不妙。
“你哪裡不舒服嗎?”他伸出手,將阿慕抱了起來。
他的確很不喜歡小娃娃,一接觸孩子,總是想起小九那個鬼孩子來。
但是阿慕很招人喜歡,天真可愛的,決然不同於小九。
所以謝瑯琊把他抱起來,一看那孩子滿臉難受,小嘴兒都有點發(fā)青了,當(dāng)真有些心疼。
他那冷酷的聲線也冷不起來,像個溫暖的鄰家大哥哥般:“是不是著涼了?”
話一出口,他也覺得不對。
阿慕好端端一個仙童,「三教仲裁所」的氛圍又這般富有仙氣,哪裡能在外頭玩一圈就平白著涼了。
謝瑯琊發(fā)現(xiàn)自己總是不自覺地犯蠢,一是面對女孩子,二是面對小娃娃。
這時,小狼蹭了蹭他的小腿。
謝瑯琊低頭,與那雙清澈的綠眸對視,血瞳一閃:“他……碰了你的額心?”
小狼將訊息凝入瞳中,一眨一眨,不停傳遞給謝瑯琊。
“你是說,”謝瑯琊單膝觸地,點了點小狼的額心:“他親了親你的額心,突然就這樣了?”
小狼趴下,搖了搖尾巴,真的是很無辜。
謝瑯琊沉下神色,看著它額心那個妖異的血印。
自己的咽喉花紋。
「黑暗之地」的總源……
“阿慕抱著它都沒事,接觸了那個印記……”謝瑯琊喃喃道:“卻這樣了?”
小狼的能量是壓制到無痕狀態(tài)的,那個血印根本沒有什麼能量反應(yīng)。
難道是阿慕這孩子,能對隱藏到無痕狀態(tài)的「黑暗之地」能量,都產(chǎn)生反應(yīng)?
而且還是不好的反應(yīng)。
謝瑯琊不及細想,伸手搭了一下阿慕的脈搏。
那孩子肉呼呼的小手涼得可憐。
“倒是沒什麼大礙,就是有一股寒氣堵住了血脈。”謝瑯琊迅速判斷:“以至於氣息流暢不通,把寒氣疏散開就好了。”
他二話不說,席地而坐,將阿慕放在腿上。
阿慕就勢一倒,像個麪糰子似地,整個躺在謝瑯琊懷裡。
小狼趴在旁邊看著,綠眸閃閃。
謝瑯琊不知道,他現(xiàn)在的模樣很像個奶爸,跟小孩子在一起的畫面十分和諧。
但是現(xiàn)在,還管什麼奶爸不奶爸的!
謝瑯琊將周身邪氣往下一壓,調(diào)動起純度最高的真氣,化成遊絲,雙指並起,抵在阿慕的後心上。
孩子軟乎乎的身子抵著他的指尖,讓他著實不忍心再用力一點。
謝瑯琊深吸一口氣,將真氣注入阿慕體內(nèi)。
“嗚嗚……”阿慕感覺到難受,發(fā)出一聲可憐巴巴的低泣。
謝瑯琊也不知怎麼安慰,繼續(xù)注入真氣,流入他幼嫩的經(jīng)脈,化開堵塞的寒氣。
阿慕高高撅著小嘴兒,閉著眼睛,含糊道:“難受嘛……”
謝瑯琊“呃”了一聲,俯下身子,貼著他的小臉兒。
阿慕像個小動物般,本能地找人蹭,貼著謝瑯琊的側(cè)臉就來回磨蹭。
這樣他好像舒服了些,不再**。
謝瑯琊將真氣挑起,加快注入,將寒氣化成粉末。
他指形迅速一變,不等寒氣粉末散入阿慕的身體,反向一拉真氣,將粉末都吸引出來。
一股僵冷的寒氣源源倒流,注入少年的手指。
謝瑯琊一抽手,甩了甩冷得有點發(fā)麻的手,擡手摸了摸阿慕的頭頂:“阿慕?”
阿慕彷彿將醒未醒般,咂了咂小嘴:“嗯……?”
謝瑯琊將孩子單手一抱,面向自己,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好點了嗎?睜開眼睛試試?”
阿慕擡起兩個小粉拳,揉了揉眼睛睜開,撲閃撲閃地眨著,滿臉迷茫:“咦?”
謝瑯琊端詳了一下,他的面色已經(jīng)恢復(fù)了,脣瓣也紅潤潤的。
少年總算鬆了一口氣:“你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啊……”阿慕歪歪頭,按著謝瑯琊的長腿爬下來,在地上微微跑跳了幾步。
小娃娃一扭頭,就被空中翩飛的蝴蝶吸引了。
“阿慕,阿慕。”謝瑯琊翻身起來,將趕著就要去追蝴蝶的小娃娃輕拉回來:“你記得發(fā)生什麼事了嗎?”
阿慕撓了撓頭:“唔……我正跟小狗狗玩呢,突然覺得好睏,也站不住,就趴下啦。”
謝瑯琊側(cè)眸看了一眼小狼,那小傢伙把小腦袋往地上一埋,委屈得什麼似的。
“行了。”謝瑯琊無奈地笑嘆道:“我知道沒你的事。”
“啊,你你你。”阿慕突然拍拍小手,踮腳扒著謝瑯琊的肩膀:“你怎麼樣呀?事辦成了沒有呀?”
“多謝關(guān)心。”謝瑯琊忍不住噗嗤一笑,點了點頭。
他伸手將阿慕牛角辮上繫著的紅紗正了正,一捋到底:“我該走了,這回「如意香」該燒完了。”
說著,謝瑯琊站起身,用腳尖輕碰了碰地上窩著的毛團子:“別裝線團了,走了。”
“那個……”阿慕見謝瑯琊轉(zhuǎn)身就走,小跑著追上,擡起亮晶晶的大眼睛仰望著他:“你還會來嗎?”
謝瑯琊笑了笑:“我想不會了,這地方可不是我能來的。”
“哦……”阿慕撅了撅嘴,小孩子失落的樣子,是謝瑯琊最不忍見的。
小咕說,任何生物在幼年階段都是最危險的。
謝瑯琊想到小九那鬼孩子,不由同意這個說法。
可是見著阿慕,他又止不住地心軟。
“是不是這裡,”謝瑯琊在阿慕的引路下,繞來繞去,走到開闊的宮殿處:“都沒有人跟你玩?”
“倒是也有,可是玩的少呀。”阿慕指了指那兩邊露出的小城輪廓:“那兩位師父,也都帶著像我一樣的童子。但是平常都貼身帶著,小城都不怎麼出的。”
謝瑯琊走下宮殿臺階,也不用寧滄然扔他出去了,他現(xiàn)在身法一騰就能離開這裡:“那都要你們做些什麼?”
“要我們讀書呀,修煉呀。”阿慕揹著小手,踢弄著小短腿:“我們將來都是要繼承各自主人的法印的,所以,他們可嚴(yán)厲啦。”
“其實,”謝瑯琊身法如風(fēng),一眨眼,已經(jīng)穿過了大半宮殿廣場:“我看你家主人,對你很好啊。”
“好是很好啦。”阿慕伸了個懶腰,撓了撓側(cè)臉:“說起來呀,剛纔那種突然就困了,也站不住了的感覺……也就是主人收我時纔有過呢……”
風(fēng)中送來小娃娃的低語,謝瑯琊聽了,心思恍惚一動:“你說什麼?”
“就是主人把我收爲(wèi)貼身仙童,把他的法印刻印在我身上的時候啊。”阿慕不覺有他,彷彿只是跟謝瑯琊嘮家常般,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比劃著:“讓我碰了一個奇怪的花紋,然後我就那樣啦。”
謝瑯琊凝起劍眉。
“我也不知道爲(wèi)什麼,反正主人說讓我記住那種感覺,將來有用。”阿慕眨了眨大眼睛。
謝瑯琊沉默。
驀然,他一揮衣袖,身周漫起血光。
他御風(fēng)騰空,向著大門的方向彎去:“此番多謝你了,我會記得你的。”
“啊,好。”阿慕踮起腳尖,揮揮短短的小胳膊:“我知道你不是壞人啦!所以你不會有事的!”
謝瑯琊御風(fēng)前行,風(fēng)聲纏繞,側(cè)過血瞳笑道:“好!借仙童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