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瑯琊伏在山丘頂端,收斂邪氣,調動感官。
他身形壓低,像是一隻隨時都會張開利爪、一飛沖天的鷹隼。
在他眼前,「風雲(yún)戰(zhàn)盟」雄麗的建築被陰霧層層遮蔽,長風吹打,不時露出一寸檐角。
夜色濃厚,彷彿一片黑暗的天羅地網。
立在門樓兩旁的盤龍金柱,光輝也微微黯淡下去。
今夜是血月。
謝瑯琊擡起眼角,瞥了一眼雲(yún)海盡頭的月輪。
月輪彷彿浮游在海波之中,透出一片模糊的血色,彷彿一隻充血的眼白。
血月大兇。
黑夜本就屬陰,而出現(xiàn)血月,則是陰氣最盛的象徵。
陰氣盛,則鬼魅橫生,妖邪出沒、能量大升。
謝瑯琊放開感官,感應了一下雲(yún)海深處傳來的動靜。
從兩個衛(wèi)城的方向,傳來一股沉沉的殺氣。
身著「風雷甲」的精兵們,提起戰(zhàn)意,能量集中,產生了這樣的殺氣。
除此之外,還有一股不祥的隱約動盪的氣息。
那兩個衛(wèi)城中,好像有什麼能量發(fā)生了混亂的波動,雖然不強,但是正在逐步蔓延。
謝瑯琊面若沉冰,引動真氣,發(fā)出一道心音:“你們到了嗎?”
心音剛落,一陣急促風聲迅速接近。
謝瑯琊沒有回頭,一心看著「風雲(yún)戰(zhàn)盟」的方向。
兩道光影化形落下,一左一右匍匐下來。
霍霜君將長髮完全束起,更顯英姿颯然:“趕上你來蹲點的時候,果然有異動。”
謝瑯琊道:“我有時也懷疑,我的確是倒黴事的引子。”
連城雪深吸了一口氣,貼近了謝瑯琊一分:“陰氣好重。”
“即使是「風雲(yún)戰(zhàn)盟」這樣的名門,周遭環(huán)境靈氣極深,也抵不住血月之夜的影響。”謝瑯琊指了指雲(yún)海中浮游的血月:“我看顧冷香那混蛋,八成就趕著這樣的時刻。”
“有件事,”霍霜君沉聲道:“我一直不明白。”
謝瑯琊法眼一動,扶住眼角,只見「風雲(yún)戰(zhàn)盟」上空,隱約漫起一層能量波動。
應該是在布結界。
他側了側頭,眼神始終不動:“什麼?”
“顧冷香搞突襲的話,不是更好?”霍霜君道:“打沈子夜個猝不及防。這樣放出消息來,沈子夜還增強了戒備,不是橫生枝節(jié)嗎?”
謝瑯琊沉吟。
“桓天佑。”他動了動脣角,聲音沉冷。
那兩人眼波一閃。
“放出消息來的人,不是顧冷香。”謝瑯琊道:“可能是桓天佑。”
霍霜君嘖了一聲:“那小子一直反水,乾脆不助紂爲虐,不就得了?”
“小雪也那樣問過他。”謝瑯琊想到那個沉默高健的男子,眼中閃過意味不明的冷光:“他說,事情並非這樣簡單。”
桓天佑這人身上,溝壑甚深。
總有一天,謝瑯琊必須跟他面對面攤牌。
這個暗地裡反水的傢伙,應該是突破顧冷香所屬勢力的一個裂口。
“你們看!”連城雪突然拍了兩個少年一下。
三人目光集中,只見「風雲(yún)戰(zhàn)盟」上空,高高拱起了一個球面狀的流光護罩。
流光激閃出一片強光,如同閃電般亮了幾下,便收回流光,隱入陰霧之中。
好強的守護結界。
看來「風雲(yún)戰(zhàn)盟」已經做足了準備。
就在今夜!
謝瑯琊轉了轉血瞳,向那兩人勾了勾手指。
“我去糧草存放地。”他低聲道:“你們分別去那兩個衛(wèi)城,見戰(zhàn)況而行事。”
“你還惦記著那個‘先取糧草’的報信?”霍霜君道:“沈子夜把「黑水玄龜」都搬來鎮(zhèn)守了,顧冷香腦子有泡,纔會先攻糧草存放地。”
謝瑯琊咀嚼了一下他的話。
所謂的“先取糧草”,指的是攻打糧草存放地嗎?
如果是,顧冷香是弄不過「黑水玄龜」的。
但是那小子詭計多端,應該多防一層。
“無論如何,就這樣辦。”謝瑯琊比劃了一下心口:“保持心音聯(lián)繫。”
“瑯琊。”連城雪伸手拉住他的臂彎。
謝瑯琊轉頭,與她對視。
“小心。”連城雪輕聲道。
“不會有事的。”謝瑯琊的安慰,總是這樣短促有力。
三道光影分開方向,掠過雲(yún)海。
“呼呼——”
夜風凜冽,雲(yún)海翻卷成壓力甚重的溼氣,不停拍打在謝瑯琊身上。
他側眸一看,另外兩人分別調轉方向,前往兩個衛(wèi)城的方向。
他收回心神,直上山壁。
糧草存放地所在的洞天中,露出一片昏黃的光暈。
謝瑯琊翻身落下,單膝觸地,手臂橫直擱在膝蓋上。
光暈照亮了他冷峻的面容。
他迅速掃視了一眼洞天中的形勢。
守衛(wèi)們沿著山壁挺立,沒人頭頂都懸浮著一團真氣光暈。
堆成小山的「胭脂麥」風吹不動,已經乾燥到近乎僵硬的程度。
「黑水玄龜」如同一座巨大石雕般,靜靜趴在那裡,四肢和頭部都縮進龜甲一半。
謝瑯琊拉近感官看去,只見那大傢伙肌膚上的紋理縱橫乾裂,顯出一股脫水般的灰白色。
那些個守衛(wèi)懶得給「胭脂麥」灑水,自然也懶得伺候那個大傢伙。
從洞天中捲上來的風,都極其乾燥,彷彿一下就能將肌膚吹得開裂。
謝瑯琊靜靜看著那一堆數(shù)量驚人的「胭脂麥」。
他一轉視線,又看著懸浮照明的真氣光暈。
用光暈來照明,而不用火把,應是考慮這些質地極乾的「胭脂麥」吧。
這玩意乾透到這種程度,別說捱上火把,就是氣溫再高點,恐怕都能自燃。
等等……
謝瑯琊心裡的那一聲冷哼,還沒完全發(fā)出來,就驟然一斷。
燃?
謝瑯琊血瞳一冷。
陰冷的月光之下,「胭脂麥」乾燥得連微光都不閃。
謝瑯琊一摸腰間,將那團幾乎揉碎的琉璃紙再次展開。
“先取糧草”……
並不一定是攻打這裡的意思!
這堆滿洞天一角的「胭脂麥」,是多麼合適的***!
直接來一把火,豈不省事?
謝瑯琊心中一緊,也許這就是顧冷香的計劃!
但是他轉眼一看,「黑水玄龜」巨大的身影映入眼簾。
對了,若是有這個大傢伙鎮(zhèn)守的話,它所產生的能量氣息,足以隔離一切外來的威脅。
謝瑯琊將身形壓得更低,捏緊了琉璃紙。
“我在這裡守著,”想來想去,他還是覺得問題癥結就在這裡:“到時候見機行事。”
他擡頭看了一眼如血的月影,感官內一片刺寒。
陰氣已到了最濃的時刻。
“叮——”
謝瑯琊耳廓一震,一道心音傳入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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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霍霜君的聲音:“冰塊臉,這邊的衛(wèi)城好像在挖工事。”
“挖工事?”謝瑯琊扶住耳廓。
“小雪剛纔傳了心音,她所在的那個衛(wèi)城也在挖。”霍霜君道:“是一道橫貫了衛(wèi)城的突出地脈,露出地面的部分至少十丈寬。現(xiàn)在很多士兵都在填土,要把那地脈整個覆蓋起來。”
填土?
挖工事的話,要麼壘圍牆,要麼挖戰(zhàn)壕,填土算什麼?
“還有別的動靜嗎?”謝瑯琊發(fā)出心音。
“暫時沒有,他們在全力挖工事,十分緊張。”霍霜君的心音飄忽了一下,那小子應是正在抻脖子仔細張望:“依我看來,那地脈被填土覆蓋的程度,應該已是弄了好長時間了,現(xiàn)在正在收尾。”
直到戰(zhàn)事的前一刻還在進行的工事……
那地脈一定有什麼秘密。
謝瑯琊深吸一口氣,心音一轉:“小雪。”
“我這邊的情況,跟霜君那邊一樣。”連城雪的聲音充滿堅毅,滿滿一副女俠氣息:“他們填土覆蓋那個地脈,所有人都腳後跟打後腦勺的,急得不行。”
謝瑯琊看了看洞天內部,又遙望了一下兩個衛(wèi)城的方向。
“呼啦啦——”
夜霧逆轉,風聲驟急。
血月散發(fā)出一片碎血般的冷光,巨大浮游,懸於天際之上。
謝瑯琊按住飛揚的紅髮。
“瑯琊!”霍霜君急促的心音,如閃電般轟入他心頭。
隨著這聲心音,疾風驟起,如同一波波浪潮般,浪浪更強。
鬼哭般的風嘯疾速拍打著謝瑯琊的耳廓。
“盤龍金柱!”霍霜君急聲道:“「風雲(yún)戰(zhàn)盟」門口的盤龍金柱,龍紋張開了!”
霍霜君的尾音突然一碎。
“轟隆隆——!”
萬丈夜空之上,一直昏昏壓低的厚重雲(yún)霾中,突然傳出一陣震撼的雷轟。
雲(yún)霾旋轉起來,扯出無數(shù)呼嘯的風影。
風嘯再漲一層,陰冷之氣刺入骨髓,在血脈中鑽頭般刺激著。
“呼呼——”
謝瑯琊聽到一陣從最遙遠的天際線,洶涌接近的風吼。
他一擡頭,遙望向「風雲(yún)戰(zhàn)盟」的方向。
在氣勢輝煌的圍城前方,沿著無限延伸的天際線,一片海嘯般的灰影疾速接近。
像是掀起了一整個汪洋的巨浪般,眨眼間撲到眼前。
謝瑯琊握緊了拳頭。
即使距離不近,他也能清楚看到那高抵長空的巨大風沙。
沙塵瘋狂撲打,卷出一圈圈濃重的蘑菇雲(yún)。
“嗷嗷嗷——!”
風沙灰影鋪天蓋地,猛地一裂,散成三面。
一面風沙直撲「風雲(yún)戰(zhàn)盟」主城,另外兩面高高一折,成海潮狀向下一撲,奔向兩個衛(wèi)城。
滿世界頓時一片風嘯,彷彿千萬個無形的鬼魂同時衝出地獄,飛旋狂呼。
“你們小心!”謝瑯琊已覺壓力襲身,咬牙發(fā)出一道心音。
“砰——!”
只見「風雲(yún)戰(zhàn)盟」上空,風沙洶涌撲下,頓時撞上了一片巨大的流光護罩。
“轟轟——!”
護罩迸發(fā)強光,風沙則強力衝擊,兩兩衝撞,爆發(fā)出一片驚天動地的轟鳴。
空氣中明顯盪開一層氣渦,迅猛擴大,形成深凹之形。
整個大地都震動起來,細碎的震顫不停傳入謝瑯琊的感官。
他側眼一看,洞天中的守衛(wèi)們也有點站不住了,有的握緊了刀兵發(fā)抖,有的則四下胡亂張望。
“盟主還讓咱們來守衛(wèi)糧草呢!”有微微發(fā)抖的私語聲,傳入謝瑯琊耳畔:“敵人很明顯……很明顯去攻擊主城和衛(wèi)城了嘛!”
“在這兒還不好嗎?”有人接聲道:“有這麼個大烏龜守著,就算被攻打了,也沒咱們什麼事啊!”
一陣“對對對”的附和聲響起,這幫人彷彿小命保住,大鬆一口氣。
謝瑯琊輕蔑地一翻血瞳。
不過……
那風沙一共分成三面,現(xiàn)在「風雲(yún)戰(zhàn)盟」周圍一片能量大動,轟鳴不止。
而糧草存放地這邊確實沒受牽連。
謝瑯琊凝眉,難道是他判斷錯誤?
顧冷香那混蛋,不對糧草存放地下手了?
“滴答——”
在這般激烈的雷轟風嘯中,一聲水滴聲清晰得有些詭異。
謝瑯琊側過血瞳,應著他的動作,又一滴水聲碎裂。
“吱呀——”
「黑水玄龜」乾燥的龜甲發(fā)出一聲滯澀的摩擦,大傢伙微微動了動,伸出頭部來。
在它上方,一團空氣呈凹陷狀,憑空凹出一個半透明的氣渦。
謝瑯琊微微睜大了血瞳。
那氣渦逐漸擴大,在波亂的空氣中形成一圈波光。
波光迅速擺動起來,一滴滴水珠如同細雨一般,沿著波紋細碎掉落。
謝瑯琊鼻息一動,一股極其沁涼的溼氣撲面而來。
水汽……
哪裡來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