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波光的流動下，天地的界限變得十分蒼茫，好像天不在頭頂，地也不在腳下。
滿眼所及，皆是一片虛空。
謝瑯琊超人的感官甚至都被這片虛空抹平了，眼睛也模糊，耳朵也轟鳴。
他怎麼靜氣凝神都無法緩解，連腳步都是飄忽的，歪斜了幾次，才接近到安子媚身邊。
她全身都包裹在這團波光裡，波光的外圍似是一層煙塵，彌散著懸浮的顆粒。
謝瑯琊血瞳輕閃，一片雪花在瞳子中飛旋，感官被影響到了混亂的地步。
他敲了敲嗡嗡作響的太陽穴：“我什麼也看不清。”
小咕聽著他有些含混的聲音，他似乎連舌頭也不太動得了：“這就是「黑暗之地」的能量。”
謝瑯琊勉強站住，若是他人，在這種完全將空間都牽制混亂的力量面前，早已抽筋斷骨，化爲一灘爛泥了。
“是孕育我的地方……”小咕喃喃道，落在地上，走到波光前方。
“我說……”謝瑯琊拼命保持著一絲視線，只見小咕像是走進了一個宇宙溶洞般，波光將它的身體吞沒成一個平面。
“別緊張。”小咕的語氣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超脫。
就像是……
飄蕩許久的子體，與母體接觸了的迴歸感。
“瑯琊。”小咕擡起眼珠，彷彿孩子看著母親一樣，伸進那片波光：“這不是「元果」的能量感應(yīng)。”
謝瑯琊不能靠近那波光一步，他的腦海中翻江倒海，思緒攪成一團漿糊。
小咕的聲音像是神的話語一樣拉扯著他，讓他不至於癱軟：“「元果」的力量已經(jīng)完全融合了，這片波光透露的是「黑暗之地」的力量。”
它頓了頓，一字一頓道：“你覺得我強大嗎？我那個同類又如何？”
“你們……”謝瑯琊捂住震痛的額頭：“都是死怪物……”
“沒錯。”小咕看著這片抱成團的波光，這形狀彷彿是天地未開之前，孕育著第一縷光的蠶繭：“而這個能量，是孕育我們這些死怪物的‘母親’。”
謝瑯琊心裡一聲轟鳴，巨石落海也不過如此。
能孕育出這些死怪物的……
「黑暗之地」的能量！
“小咕！”謝瑯琊全身發(fā)冷，被這樣的能量包圍著的安子媚，誰知道她怎麼樣了？
他忍著全身化爲虛空似的混亂感近前一步：“快！把安子媚弄出來！”
小咕只是側(cè)了側(cè)身子：“做什麼？”
“‘做什麼’？！”謝瑯琊一口惡氣堵在心口，這死怪物是不是也被這力量影響得混亂了：“安子媚被這種能量埋沒了，難道會平安無事？還不趕緊把她拽出來！”
“果然。”小咕沒有一點動作：“連你重塑過的超人的身體，也被「黑暗之地」的力量影響到這種程度了，感官都是混亂的。”
它緩緩擡起小手，握住眼珠，兩面一掰，裂開空洞。
粉紅色的小腦子迅速伸出來，裂成千萬片，從每個裂片中都伸出一根噝噝作響的光線。
所有光線同時揚上半空，形成弧度，猛地向下一紮。
嘶嘶聲震徹空氣。
在這樣的混亂聲響中，小咕的聲音顯得更加詭譎：“這是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能量。”
謝瑯琊睜大了血瞳，瞳子映出一團凌亂的漩渦。
“這是安詳狀態(tài)下的「黑暗之地」的氣息，通過一個平靜的母體散發(fā)出來。”小咕輕聲道：“這個母體，就是安子媚。”
隨著話音，無數(shù)光線迅猛扎進波光之中。
波光震顫了一下，彷彿一團孕育著極其不祥之物的卵球一樣，緩緩鼓動著。
光線全都發(fā)出一絲絲流光，如同流水一樣灌注進去。
成團的波光鼓動更均勻。
“咔咔——”
在謝瑯琊眼前，波光頂端裂開一道裂縫，迅速下滑，蔓延成一分爲二的裂痕。
“嘩啦——”
波光如同破裂的卵球般，兩面一塌，撞在地上，砰然散成大片煙塵。
謝瑯琊擡起手，微微擋住眉眼，血瞳卻還是灼灼地盯著。
一道端莊倩影漸漸出現(xiàn)，彷彿孽海之上端坐的佛子。
無數(shù)光線紮在那影子身上，疾速輸送營養(yǎng)一般傳送流光。
將謝瑯琊的感官擾得無比混亂的能量波動，漸漸平復(fù)下去，彷彿洶涌的浪潮退下，化作一汪流水。
小咕的身子發(fā)出咕嚕一聲。
它猛地一揚觸角，將所有光線同時收回。
漫天擴散一片炸碎的流螢般的碎光，逆風(fēng)疾速撲面。
光線迅速收回粉紅色的小腦子，縮進開裂的眼珠之中。
小咕合上眼珠，發(fā)出一聲黏稠粘連的聲響。
謝瑯琊順了一口氣，有些僵硬地走到它身邊。
波光散去，寸寸散作塵埃。
那影子褪去纏繞的光暈，現(xiàn)出輪廓。
呼啦一聲，一件單薄的白衣落在地上。
謝瑯琊眼神一動，那白衣薄如蟬翼，晶晶閃光，一件普通的衣衫被波光打磨成神光流動的薄片。
那是自己披在安子媚身上的外衫。
謝瑯琊再擡眼，定定看著眼前的人。
一個身材纖長的女子闔眸靜坐，銀髮如瀑，宛似冰做的骨骼、玉做的肌膚。
即使閉著眼，一雙眼角微翹的丹鳳眼也光彩照人，美不勝言。
右眼角上刻印著一團白描般的牡丹花印，周圍一片肌膚殷紅浸染，平添妖豔。
不是安子媚的臉。
完完全全不是。
“我用自己的原力光線，加快了能量沉澱的過程。”小咕揉揉眼珠：“「元果」的力量類似一把鑰匙，開啓了她體內(nèi)「黑暗之地」母體的能量。現(xiàn)在，這些能量都融合了。”
謝瑯琊說不出話來。
“她有「黑暗之地」母體的力量，這就是她能產(chǎn)生與你咽喉花紋相同感應(yīng)的原因。”小咕說完這一句，彷彿很累一般，盤起小短腿坐在地上。
謝瑯琊看了它一眼，又擡眼看著那個端莊絕麗、素昧未見的女子。
“叮——”
空氣中劃過一絲水滴的幻聽。
她睜開了眼睛。
清澈見底、充滿神光的銀色眼眸，彷彿天降銀河。
謝瑯琊正巧與她對視，她眼中靜靜流動的安詳氣息讓他無處躲藏。
驀然，她眨了眨眼睛。
她將自己周身看了個遍，好像在找一隻爬在自己身上的蟲子。
端莊的動作一下子變了，滿是少女般充滿活力的樣子，這也看看，那也瞧瞧。
她翻身跳了起來，按住鬢邊豐厚的銀髮：“我……”
聲音雖是也變了，但那嬌蠻的小獸似的感覺，謝瑯琊一聽就知是安子媚。
……安子媚？
“我說……”謝瑯琊想了想，衝她擺了擺手。
少女停下來，看著謝瑯琊一派剛從石化狀態(tài)脫離的樣子：“謝瑯琊，你沒事吧？”
謝瑯琊眼神轉(zhuǎn)了轉(zhuǎn)，在虛空裡迅速掃了個來回。
是她。
謝瑯琊微微擡起雙手，下壓了壓：“好，現(xiàn)在的狀況是……”
“我知道。”少女攤開玉手，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身子：“這是我真正的樣子。”
謝瑯琊沉默。
“剛纔調(diào)息，那‘土豆’的能量順著四肢百骸沉澱。”少女道：“沉澱到我的力量核心時，突然引動了什麼，我感覺整個身體在迅速地變化。”
謝瑯琊握了握手指：“你好像一點都不驚訝的樣子。”
“沒什麼驚訝，以前脫離僞裝狀態(tài)恢復(fù)原身時，都是這樣。”少女聳聳肩膀，眼神晶亮，清澈如水。
謝瑯琊彷彿嘗著什麼複雜的滋味，輕咬舌尖，扭了扭脖子：“但是你知道沉澱在你體內(nèi)的是一股什麼力量嗎？”
少女微微垂頭，看向地上的小咕，若有所思。
“我想，這就是我娘說過的。”她擡手輕撫眼角的牡丹花印：“她通過生育我，刻印在我身上的力量，是她傳承給我的獨一無二的能量。”
她擡起頭，看著謝瑯琊的眼睛：“只是……”
謝瑯琊心如沉冰：“只是？”
她眨眨眼睛：“只是要等待開啓的鑰匙。”
謝瑯琊腦中畫面一閃，是她吃下「元果」時輕輕磨動的朱脣。
“我的力量核心是我娘賦予我的，當它被引動，我就知道發(fā)生了什麼事。”她輕撫銀髮，如同星華般的髮絲在風(fēng)中輕擺：“反而把你嚇到了？”
謝瑯琊有些結(jié)舌。
她身上的溝壑，深不可測。
他緩緩點頭，眼神遊離虛空之中：“嚇壞了我了。”
“哈。”少女嫣然一笑，揹著手輕跳了個圈：“我曾費盡心思，想要找到開啓我娘傳承給我的核心的鑰匙。這個就叫……”
她一擡頭，臉龐在初升的月光下發(fā)出柔光：“‘踏破鐵鞋無覓處’吧？”
謝瑯琊皺眉看著他，這時小腿被拍了一下。
他低下頭，小咕的觸手正貼在他小腿上。
“她說是她娘傳承給她的。”小咕淡淡道：“她娘是「黑暗之地」母體能量的上一任主人。”
“有關(guān)「黑暗之地」，”這時，少女舉了舉手：“我娘真的沒有告訴我很多，但是隻要是她傳承給我的力量，我都會完全信任地繼承。”
謝瑯琊看了她一眼，小腿又被小咕一拍。
“我對你說過，「黑暗之地」爲了躲避一次毀滅之劫，轉(zhuǎn)移了總源力量。”它擡起眼珠，反向一折，仰望著他冰冷的臉：“母體能量在那次劫難中，被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