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瑯琊剛一走出黑暗之牆,眼前光影一閃,一團毛球直撲進他的懷抱。
謝瑯琊雙臂一接,寵溺地拋玩了一下:“好孩子。”
小狼如同久失了主人的狗狗般,照著他的臉龐到處舔。
它嘴裡一直髮出委屈的低鳴,謝瑯琊將它團在懷裡,來回撫摸:“好好好。”
安子媚走過來,撇撇嘴笑道:“你也就是對個狗狗沒辦法。”
謝瑯琊一回頭,那隻黃金色的「太陽神烏」又大了一圈,像個大山雞似地蹭到安子媚身上。
他看了一眼安子媚有些勉強的笑容,她眼神中心事重重:“你怎麼了?”
安子媚嘆了口氣,神色沉靜,伸手摸了摸鳥兒的翎毛:“我在想那女人的話。”
謝瑯琊歪歪頭:“冷媚娘?”
“嗯。”安子媚乾脆蹲下身,抱著鳥兒撫摸,以此暫解心事:“我覺得我……太幼稚了。”
謝瑯琊沉吟。
“仗著自己是「扶風大陸」最罕見的正統人形師,對自己的傀儡術過於自信。”安子媚眼神微微發空:“卻連個紙片都沒見過……”
謝瑯琊走過來,安慰噙笑,拍拍她的肩膀:“以後能見的多了,存個心思就好,不必這樣。”
安子媚輕翹眉角,脣瓣微抿,站起來聳聳肩:“細想來,我娘並沒教我這份張揚自負,我這樣算是有些辜負她的教導了。”
“還有人教我,不能一有了所謂力量就亂行傷害。”謝瑯琊攤攤手,語氣平淡得像是隨便扯幾句家常:“結果呢?”
安子媚垂下眼睫,復又睜開,輕瞪了他一眼:“讓你看到我沒出息的樣子,真難爲情,應該……”
謝瑯琊佯作惶恐:“滅我的口?”
安子媚噗嗤一笑,不動聲色地揉了揉心口:“我倒是想。”
兩人足踏真氣,順著鬆軟的黑土原路返回。
謝瑯琊擡頭看了一眼天邊流霞,霞光如火,錯落陰影映照在少年側臉上:“我們離開「浣花劍閣」時大約是什麼時辰?”
安子媚想了想:“看天色的話,最多正午。”
“我們的確是在一個時辰之內離開的,否則冷媚娘就會有所動作。”謝瑯琊反手指了指天空:“現在已經漸夜了,這時辰是不是差得遠點?”
安子媚一直沉於心事,這才注意到天色的問題:“這……又有什麼?”
“也許沒什麼。”謝瑯琊只是有點在意,他經常注意到別人忽略的奇怪的細節:“太在意細節是我的壞毛病。”
小咕坐在他肩膀上,罕見地沒有接話損他。
謝瑯琊倒有點不習慣了,側頭看了它一眼:“你不是重啓能量了嗎?怎麼還這麼蔫巴巴的。”
“別吵。”小咕淡淡道:“我在思考重要的事。”
“是是是。”謝瑯琊撥開幽深草木:“你的事都是最重要的。”
小咕真的一動不動,任憑枝葉胡亂劃過身上。
安子媚跟在後面,替它撥開那些紛亂的樹枝:“它這麼軟,真擔心會劃破。”
“不會。”謝瑯琊身形一滑,沿著極陡的斜坡飛行而下:“它這種怪物,不會讓自己受傷的。”
回到「明月巖」包圍的平地處,他緩了口氣,走向早已熄滅的一攤火灰。
“這裡雖然折斷一半,好在「明月巖」還是滿滿包圍。”謝瑯琊把火灰都撥散:“在這裡打坐調息最好,你看……”
他一擡頭,安子媚眉心微皺,又在揉心口:“你是不是不舒服?”
“就是從剛纔開始,”安子媚回想到剛穿過黑暗跌進樹裡時:“心口一直窩著,好像有一團氣下不來。”
小咕動了動眼珠看向她。
“是不是真氣堵塞了?”謝瑯琊搬了一塊石頭拍拍:“那你來調息一下,應該沒事。”
安子媚難受地吞吞嚥喉,走過來坐下:“你沒事嗎?”
謝瑯琊看看自己:“我沒什麼啊。”
安子媚盤起玉腿,抿了抿鬢角:“我覺得是吃那個……那個‘土豆’吃的。”
謝瑯琊眼神一閃:“也對,那玩意現在還不確定是什麼。”
安子媚撅起朱脣,氣結抱臂:“我還要奪回「碧月珠」呢,你給我來個食物中毒怎麼辦?”
“要是食物中毒的話,我也得中。”謝瑯琊轉過身,側身出手輕拍了她一下:“調息吧,應該就好了。”
安子媚默認,闔上明眸,靜氣凝神。
謝瑯琊見她安靜了,身子一歪,被小咕拽得踉蹌幾步。
從剛纔開始這混蛋就一直這麼拽他,一心要他走到一旁去好說話,真是催命鬼。
“來了還不行嗎?”謝瑯琊被它扯到巨石背後,陰影成片,天際遮蔽。
他席地而坐,將繞了自己肩膀好幾圈的筋肉扒拉下去:“跟你說句話,你就說我吵,這會兒又主動來拉著說。”
小咕扶住眼珠:“我總算想明白了。”
謝瑯琊撐著下巴:“又是什麼?”
小咕跳上他的膝蓋:“你們吃的是「元果」。”
謝瑯琊側擡起眼眉,凝思了一下:“你給那土豆起的名字?”
小咕伸出兩隻觸角,啪地夾住他的臉:“嚴肅點。”
謝瑯琊趕緊甩開,舉手妥協:“我知道,「元果」是凝聚某一物精華的結晶,能將這種精華之力以食用的方式融入人體。”
小咕點點頭:“是一種極其方便的修煉捷徑,只是能結「元果」之物必是能量大到恐怖的東西,因此幾乎沒有。”
謝瑯琊輕撫眉角:“這‘幾乎沒有’的東西,被我們當土豆吃了?”
小咕戳了戳他:“我們從那棵「伏羲神樹」說起。根據冷媚娘所說,那棵樹分割吸收了我那同類很多力量,那藤蔓上所結的果實,就是藉助樹的神力以及我同類的能量,融合催生的「元果」。”
謝瑯琊把打了結的腦筋一一解開:“難怪帶有你同類的感應。”
他猛地拍了下手,探頭看了看安子媚的方向:“她說難受,就是因爲這「元果」的能量一時無法消化吧?”
“還有一點。”小咕把他拉回來:“她也能同你一樣,穿越那個黑暗之牆。你是通過「黑暗之地」力量總源的感應做到的,那她呢?”
“不就是因爲「元果」?”謝瑯琊比劃了個土豆的形狀:“她的體內帶有了你同類的能量,所以與「伏羲神樹」相應了。”
“可是你們穿進樹裡的時候,”小咕用大眼珠拍了一下他的臉:“「元果」的效用還沒有開始發揮。涉及我同類的感應,我絕不會弄錯。”
謝瑯琊沉吟了一下:“你是說是她自身的某種因素,讓她與我的咽喉花紋產生了相同的能量感應?”
小咕道:“這是最合理的解釋。”
謝瑯琊嘶了一聲,又探頭看去:“那丫頭不像是……”
小咕跳到他另一個膝蓋上:“而且你注意到了時間的細節。”
謝瑯琊回過頭:“你是說「伏羲神樹」所連接的兩面,時間差太多?”
“不僅將空間傳送到七百里之外的「浣花劍閣」,”小咕擡起大眼珠:“連時間也分割開了。”
謝瑯琊靈臺一亮,在詭譎的光影暗處,一片訊息緩緩波動擴大:“你想說什麼?”
“那棵「伏羲神樹」,”小咕道:“應該是個分割時空的通道。在它所連接的兩頭,時間、空間都會發生影響,被割裂開來。”
謝瑯琊舌尖輕觸上牙齦,緩緩搖頭:“「扶風大陸」通用的通行術,只會連接兩個不同的空間,不會有這種效果。”
“所以說,那不是普通的通行術。”小咕眼珠微垂,看著虛空:“在古書最角落的訊息裡,我看到過……”
波光在謝瑯琊腦中倏忽一亮。
他觸電似地一擡頭:“能同時影響到時空存在的東西……”
小咕一下子被他抱起來搖晃:“「洪荒蟲洞」!在宇宙誕生之先、洪荒開闢之外的黑洞,具有吞噬、連接、扭曲全部時空的能量。”
“瑯琊,好暈。”小咕的聲音軟塌塌的。
謝瑯琊停止搖晃,重重把它放在膝蓋上:“這玩意記載在古書的「異聞雜錄」部分,是被當成無稽之談的,我還當個玩笑一說呢。”
“但是「伏羲神樹」的狀態符合這些記載。”小咕抱起小手:“只是它能量不強,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態都能穿越,連「洪荒蟲洞」雛形的狀態都算不上。”
謝瑯琊扶住額頭,搓了搓臉:“「浣花劍閣」怎麼弄了個這玩意?”
“而且你不覺得是個很好的掩飾嗎?”小咕比劃了一下:“樹裡面是個中空的空間,外表毫無異樣。作爲神樹,可以大大方方擺在那裡供人瞻仰,不會有人懷疑的。”
“不會有人懷疑……”謝瑯琊看著虛空:“所以就連溫人鳳那人精也看走眼了。”
“就這件事本身來說,算得上聰明。”小咕轉過身:“但是這行爲太愚蠢了。”
謝瑯琊看著它的背影。
“他們也知道,「伏羲神樹」只能拖慢我那同類養育的進度。”小咕淡淡道:“假設溫人鳳真的喚醒了我的同類,無法控制的力量會通過神樹的連接,不可阻擋地傳到「浣花劍閣」。”
謝瑯琊呼吸一涼。
“那都不是把「浣花劍閣」連根拔起的事了。”小咕拍拍眼珠:“冒這麼大的風險,完蛋的可能性比安全的可能性多出一萬倍,你們人的愚蠢程度真是令我驚訝。”
“如果,”謝瑯琊淡淡開口,聲音比黑暗更深:“他們是自信一定能阻止溫人鳳喚醒那玩意呢?”
小咕看著他。
“不是。”謝瑯琊敲敲太陽穴,回想起冷媚娘和沈子夜的對話。
他們的語氣裡有一種悲涼的成分,對事實很無奈,卻無法停止自己的悲涼。
“不是‘自信’。”謝瑯琊的腦子有些亂,這面黑暗的網越來越大了:“他們是下死了決心,必須阻止溫人鳳這個行爲呢?即使冒了這麼長時間的風險,也不能停止。”
小咕沉吟,緩緩轉過眼珠:“我那個同類若是覺醒了,究竟是什麼狀態……”
謝瑯琊驚愣了一下。
小咕的語氣裡有一絲恐懼。
他沒聽錯,這怪物……害怕了。
謝瑯琊試探伸手,戳了戳它:“你……”
此時,一片忽明忽暗的波光透進巨石,將小咕的大眼珠映得半透明。
謝瑯琊與它對視擡頭,同時探出頭去。
波光從安子媚的方向傳來,彷彿一波波涌動的水流般。
謝瑯琊集中精神,側過耳廓,一股能量波動險些將他的耳朵整個撕下來。
“呃!”他被尖銳的耳鳴擊得一歪身子,翻身站起,一步踏出巨石:“出事了!”
小咕猛地一拽他的肩膀:“瑯琊!”
“做什麼?”謝瑯琊剛要邁步:“我得去看看!肯定是那些「元果」與她的身體發生了不好的反應!”
“「黑暗之地」的氣息!”小咕的聲音突然拔高。
謝瑯琊背影震然一僵:“什麼?”
“一股很清晰的「黑暗之地」的氣息!”小咕盯著那片波光:“在我還是孕育狀態的時候,所記憶到的卵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