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想去,果然就是那個「亡靈書」的問題。
謝瑯琊最開始聽白伽羅提及這個詞,就覺得這是癥結。
「亡靈書」是一種禁忌的法器,凝結了極深的怨鬼之氣,抽取死者記憶,將臨死的驚顫全部收集,化成血色影像。
這種東西覆蓋著極其深重的鬼氣,除非修爲高超之人,否則眼不能見、碰之則亡。
大約只有在「三教仲裁所」這樣能量深厚的聖地,才能保存「亡靈書」。
否則,「亡靈書」輕則損毀,灰飛煙滅,重則出現異化,釋放出怨鬼邪氣。
那種後果,不堪設想。
謝瑯琊一路跟隨阿慕穿梭花海之間,眼神凝寒,始終沒有停止思考。
“憑藉我的陰鬼之術,要看穿「亡靈書」內部能量,也有可能。”他心中暗道:“關鍵是,如何發現破綻……”
這樣看來,他必須將那十三張陰鬼符咒徹底展開,將法印全部洞開,釋放出前所未有的陰鬼能量。
無論如何,這是他唯一一次機會。
只是……
謝瑯琊腳步一停,阿慕已經停下了,俯身撥開臺階上纏繞的藤條。
他擡起頭,目光一直向上,這纔將眼前閣樓勉強看了個全貌。
白玉牌匾上燙著三個大字。
“流雲閣”。
果然是流雲之閣,只有幾層在地面,從中間開始,全部聳入高空,流雲遮蔽。
謝瑯琊舌尖輕抵上牙齦,嘆了口氣,沒好氣地喃喃道:“讓我自己想辦法,上閣樓、找「黃金傳信」,全部只給一炷香的時間。”
想來那「無憂先生」寧滄然,也不是什麼善茬。
“等你進門後,”阿慕脆生生的聲音傳來,像個活潑的小動物般:“主人就會點上「如意香」,你可要抓緊時間啊。”
謝瑯琊血瞳一轉,並不急著上去,單膝觸地,勾了勾手指:“你叫阿慕是吧?”
阿慕歪了歪頭,還是小跑過去,像一個軟乎乎的麪糰子:“是呀。”
“你以前來過「流雲閣」嗎?”謝瑯琊聲音柔和,難得他那冷酷的聲線,能做出這般大哥哥的模樣來:“裡面的構造告訴我一下,比如有什麼結界,「黃金傳信」放在哪裡。”
“唔……”阿慕撅了撅小嘴,倒沒有立刻拒絕,只是按著嘴脣:“能告訴你嗎?主人知道了,會不會不高興啊?”
謝瑯琊感應了一下四周,這裡雖然能量沉厚,但是自己感官超人靈敏,有什麼波動,也難以逃過自己。
周圍一片清淨。
寧滄然一心作畫,也沒放什麼心思在謝瑯琊身上,想也不會費力跟蹤。
“他不會知道的。”謝瑯琊微微一笑,那張美得富有魔性的臉,淡淡一笑便能給人致命一擊:“阿慕乖,我不是壞人,你幫我就是做好事啊。”
阿慕縱使是個小娃娃,也被那笑容弄得一暈,撓了撓頭:“我倒是知道「流雲閣」裡的構造啦。”
“很好。”謝瑯琊輕拍拍手,彷彿在鼓勵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告訴我,我會記得你的恩惠的。”
阿慕倒是不懂什麼恩惠不恩惠的,只是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告訴你呀,也行。但是……”
謝瑯琊心裡一沉,現在連這麼丁點大的孩子,都學會條件交換了?
“你說。”他爽朗開口,現在一切以「流雲閣」爲重,這小娃娃說什麼都要答應。
“我可以把「流雲閣」的內部構造,化成法印給你。”阿慕擡起肉呼呼的小手,輕輕一晃,一股流螢般的清光就纏繞了滿手:“不過,你要讓它陪我玩。”
小娃娃擡手一指謝瑯琊的臂彎。
謝瑯琊順勢一看,小狼從臂彎中擡起小腦袋,無辜地眨了眨清澈的綠眸。
估摸著阿慕看它像個小狗狗。
謝瑯琊鬆了口氣,俯身貼近小狼耳邊:“「長虹」乖,陪這孩子玩,好好哄他。”
小狼發出一聲委屈的低鳴,除了謝瑯琊,它現在不想去任何人身邊。
“聽話。”謝瑯琊眼角一橫,示意了一下「流雲閣」:“我有正事要做,你一定要幫我。”
小狼抖了抖柔軟的耳朵,蹭了蹭他的脖子,乖巧地跳下來。
“嘻嘻。”阿慕眉開眼笑,像個年畫上的福娃娃般,張開胳膊抱住小狼。
他一擡手,滿手流光瞬間凝聚成一道光芒,飛到謝瑯琊掌中:“給你。”
謝瑯琊張開手掌,法印滲入掌心,一片靈光照亮了腦海。
“多謝。”他彎腰拍了拍阿慕的頭頂,轉身走向閣樓。
他深吸一口氣,一步踏過臺階,開動真氣,引動咽喉花紋的能量。
一股化虛的黑光幻覺般滲出身體,將謝瑯琊眨眼包圍起來。
倏然一聲輕風,謝瑯琊的身形穿過了閣樓大門的結界。
風中送來一聲若有似無的“叮”,彷彿計時開始的鐘聲。
此時,謝瑯琊一睜血瞳,滿眼一片清幽暗影,涼氣森森。
花枝搖擺的暗影映在四面窗櫺上,恍惚有一絲詭異的感覺。
謝瑯琊彷彿聽到急促的滴答水聲掠過耳畔,連綿不絕,不知方向。
這聲音極其催人,他心裡一緊,扶住眼角,看準腦海中鋪展的靈光。
“這裡!”謝瑯琊穿過令人眼花繚亂的旋梯,目不旁視,直衝閣樓最深處而去。
這片閣樓到處都是雕紋旋梯,窗櫺透入搖擺的暗光,看一眼都覺得眩暈。
謝瑯琊身形如風,帶起道道血影,閃身衝到最裡面的旋梯處。
少年身法很快,衣袂飄出一陣輕風,頓時激起一團輕塵。
“咳咳。”謝瑯琊劍眉微皺,冰冷神色看上去危險萬千,揮手打散塵埃。
即使斷了一臂,他的身形仍然保持超人敏捷,真氣如流激盪,在血脈中滾滾沖刷。
謝瑯琊睜開法眼,將腦中靈光鋪展的線路看的一清二楚,一頭衝上旋梯。
閣樓的每一層都擺滿了森森書架,中間隔斷出一道道錯綜小路,一步走錯就是死角。
這是一片複雜的迷宮,根本無法判斷方向,哪裡都是小路,哪裡都是交叉。
謝瑯琊一面飛動身形,半身化光,在交錯的迷宮中疾速行進,一面心中暗歎道:“還好先哄好了那孩子,這要是讓我自己來走,那我只能去死了。”
真是路癡的悲哀!
眨眼間,謝瑯琊左衝右撞,飛過一片凌亂路線,直上頂層。
他身法一衝,剛一冒頭,就感覺天靈如遭重擊般震了一下。
他險些一個倒仰,再摔下旋梯。
“這裡……”謝瑯琊縱身一躍,他總是能以扭曲的姿勢,半空中疾速調轉身形,落在地面上:“好強的結界壓力!”
他揉著頭頂,再次扶住眼角。
腦海中的靈光倏忽一滅。
哎?
謝瑯琊恨然一砸拳頭:“那孩子的路線圖,只給到這裡!”
想來這「流雲閣」的頂層,專用於存放各種告罪的「黃金傳信」,牽連重大,是不會讓一個小小的仙童上來的。
謝瑯琊站在一片森森書海中,放眼全都是架子,每個架子中滿滿的全是卷軸。
他叉著腰,無力地一垂頭:“真要人命。”
“滴答滴答——”
幻覺般的水滴聲仍然急促,糾纏在謝瑯琊耳邊。
沒空鬱悶了。
“那個「黃金傳信」上附有「亡靈書」,”謝瑯琊飛快盤算:“肯定會散發著尖銳的陰氣。”
既然如此……
謝瑯琊一面走動,血瞳四下掃視,一面引動咽喉花紋的能量,一股黑光直上靈臺。
“叮!”
一排妖異符咒在謝瑯琊腦海中亮起,其他一切法印,全都黯然無光。
“嗚嗚——”
每次引動這陰鬼之力,就有哀怨的鬼泣糾纏在謝瑯琊耳畔,纏繞不去,讓人後背發麻。
謝瑯琊扭了扭肩膀,深吸一口氣。
空氣中的能量精華凝成了實體的細碎顆粒,掠過他的鼻息。
鬼哭忽高忽低,若近若遠,發出古怪的頻率。
是陰鬼之力正在被牽引著,有相吸的力量就在附近。
謝瑯琊全神集中,像是傾聽美妙絃樂一樣,仔細聽著那幽冷的鬼泣。
鬼泣突然一個上揚,狠狠地震了他耳朵一下。
謝瑯琊額頭劇烈一痛,也不顧及,立刻轉向一個方向。
在他眼前,是一道森黑的夾道,兩面書架冰冷矗立著。
謝瑯琊走進去,每走一步,身後的架子上就傳來咯噔咯噔的響聲。
那些卷軸細微地搖晃著,發出低沉的撞擊聲。
彷彿有一雙無形的手,在翻弄它們。
謝瑯琊一直走到夾道死角,眼前是一堵森然高牆。
突然,鬼泣狠狠地拉扯了他一下。
就在他身邊。
謝瑯琊轉過身,望著眼前的書架。
整個架子空空如也,只有最中間的位置,孤零零擺著一個卷軸。
謝瑯琊伸手探去。
手指越接近那個卷軸,靈臺中的陰鬼符咒花紋越亮,鬼泣聲也越顯凌厲。
“嗷!”
謝瑯琊握住那個卷軸,同一時刻,鬼泣到達難以忍受的最尖銳的程度,轟轟撞擊著他的腦海。
但是他的手指半分也沒鬆。
手中那份「黃金傳信」,沒有一絲光暈籠罩。
謝瑯琊忍著經脈震顫,融化了上面封凍的法印,將卷軸展開。
一片不祥的冷光映照在他臉上。
卷軸越發打開,一片浸透其上的陰冷霧光越發扭動不止。
謝瑯琊將卷軸完全打開,滿眼一個字都沒有,也沒有一絲明亮的光。
只有一團霧光如同融化但尚未死的蟲子般,在他眼前扭動。
耳邊鬼哭更烈,更有無數陰冷低語,糾纏過來。
謝瑯琊只覺腳下十分沉重,似是有伸出地面的手,牢牢扣住了他的腳踝。
他腦中一陣轟鳴,鬼語混亂,泣聲淒厲。
陰鬼符咒大明大暗,妖異花紋彷彿瞬間被閃電照亮一般,不停閃爍妖光。
謝瑯琊眼角的血砂,在霧光的照射下,越發像是一隻詭異的眼睛。
“這就是……”他盯著那片霧光,突然一睜法眼,血光籠罩了整個視線:“「亡靈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