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瑾萱的眼睛緊緊的盯著面前的蓮妃,慢一字一句道:“如果說一點都不怪你,這自然是假的。你浪費了這樣一個本來可以剷除沈家的大好機會,況且你剛纔的做法太過冒險,你知道嗎?你那樣做,根本就是將我們大家都置於險境,如果一著不慎,那麼我們所有的人,都要給你陪葬。”
聽到舒瑾萱的話,蓮妃的臉色一點點變得更加蒼白,唯獨殷紅的嘴脣看起來更加明晰,帶著一絲說不出的詭異,她美麗的眼睛裡浮起一絲期待。
雖然心裡也明白了自家的做法太過冒險,一不留神會帶來殺身之禍,可是依舊不甘心道:“可是隻要沈家那宅子還在,告狀的民女我也還留著,明天我就找人上書皇上,沈家——”
舒瑾萱輕輕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無奈道:“不,已經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蓮妃的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
幽深的眸子依舊沒有離開她,片刻後,舒瑾萱微微一笑,解釋道:“今天這樣一鬧,我想沈家那麼狡猾,一定早就已經有了防備。我猜,還沒等陛下派人去,他們的那個宅子就已經不復存在了。”
“蓮妃娘娘,如果你按照我的計策,今晚將那告狀的民女送上去,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除掉沈家或許還有三分希望,可惜,你太心急了,走錯了這步棋。一步錯,以後想要除掉他們就難了。”舒瑾萱撫弄了一下指甲上紅色的蔻丹,輕輕道。
此刻,蓮妃同樣也是一臉痛惜的神情。
舒瑾萱相信,聽了她的話之後,蓮妃的心裡肯定比臉上的表情還要痛苦,她輕聲道:“蓮妃,其實我很理解你爲什麼要這樣做,也知道你這樣做的原因。如果換了是我的話,家人蒙受不幸,我也會不惜一切爲他們報仇的。”
“作爲慕容皇室,你想要恢復皇室的尊嚴與榮譽,爲他們平反昭雪,實在是無可厚非的事。只不過,如今的你太過心急了,只要今天能扳倒沈家,一定會查到慕容皇室的事情,到時候你的仇自然而然就報了。”
蓮妃一張美麗的臉孔此刻已經染滿了淚水,嘴裡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是一個聰明人,如果不是被國恨家仇矇蔽了心扉,她一定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舒瑾萱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繼續往下說:“蓮妃,你知道你錯在哪裡嗎?不是報仇心切,也不是違背了我們的約定,而是你用錯了報仇的方法,甚至於,你在皇帝的身邊,你卻不瞭解你要如何討好和控制住眼前的這個九五之尊的男人。”
聽到接下來的話,蓮妃的心頓了一下,原本精緻的妝容已經被淚水染花。
轉頭再看向舒瑾萱,見她臉上雖然依舊帶著那種懶散的、平靜的笑意,但烏黑髮亮的眼眸中,又有著難得一見的真摯,只不過,也是一閃而過,立刻就換成了別的情緒,“娘娘,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知道是不是大殿外面有些嘈雜的風雨聲的緣故,舒瑾萱的這句話竟飄忽的幾乎聽不真切,聲音輕的彷彿不存在一般。
蓮妃擦了擦眼淚,深吸口氣,纔再次開口道:“四小姐請講,願聞其詳。”
舒瑾萱望著停止哭泣的蓮妃,溫和的臉上雖然帶著笑容,可是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那瞳仁深深,倒映出蓮妃清麗的身影,如此影子重疊影子,仿若沒有盡頭。
“慕容心……”舒瑾萱低低的輕喚了蓮妃一聲,用她從來沒有用過的稱呼,一字一句都像是在爐火中淬鍊過一般,說出來時,語重心長。
“雖然你自小是出身皇族,可是我們藍照國的這位天子,與你慕容氏那位多情風流的天子是截然不同的。你日日夜夜與他同牀共枕、呼吸相共,可是你認爲自己很瞭解他嗎?”
外面的風一下子大了起來,雨絲悽迷地打在殿堂,頓時大殿內的簾幔被風吹的不斷飛舞起來。
舒瑾萱清冷的聲音,一字一字,傳入耳中,那麼鮮明——“我們藍照這位天子,聰明又多疑,他的聰明讓他從衆多皇子之中脫穎而出登上帝位,他的多疑讓他喜歡將大臣們玩弄於鼓掌之中。可是,你要知道,只要是聰明的人,他們都有一個毛病,那就是聰明過頭,就喜歡作繭自縛。”
“總體上說,皇上真的是一個十分英明的君主,可以採納一切他覺得有用的政論,這也是哪怕我只是個閨中小姐,他也敢破格用我的法子的原因,只是陛下同時又是個多猜疑而又剛愎自用的人,斷事之時喜歡標新立異,以此來震懾羣臣,維護自己的天子威嚴。”
“你知道,我父親雖然多年來一直身居高位,但是樹大招風,肯定也有很多人嫉妒他,所以這些年來,彈劾他的奏摺像雪花一樣多,想要謀奪他的相位。”
“可是正因爲我父親極其瞭解皇上,所以在陛下面前他總是作出一副誠惶誠恐而又十分可憐委屈的樣子,每次都會豁出尊嚴跪在陛下面前,顯出孤立無助的樣子,自認有罪、未能盡職,以至得罪臣僚,請求罷官歸去。”
“呵呵,他越是這樣,陛下越是不放手。我父親這樣做,反而是讓皇上覺得他忠誠不二,造成被別人孤立攻擊,所以一直保護著他,相信著他,這就是我父親這麼多年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因爲他對皇帝的瞭解早已超過了他的對手。”舒瑾萱一字一句地分析著,說出讓人震驚的話。
“今天陛下明明都打算放過沈南了,可是我父親只不過輕飄飄的說了兩句看似求情的話,他就動了殺心。知道這是何故嗎?因爲我父親一下子把沈南和沈家捧得很高,讓皇帝心裡覺得如今沈家的勢力已經超出了他的控制範圍。”
“要知道,皇上可以容忍臣子貪污受賄,容忍他們結黨營私,容忍他們謀取私利,甚至容許他們虛報軍功、殺害無辜,但他決不能容許一個臣子超脫於他的控制之外!”
從來沒有想到舒瑾萱會說出這樣一翻驚人的話,蓮妃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舒瑾萱,幾乎聽得入神了。
舒瑾萱擡起玉手端過桌子上的茉莉花茶,輕輕抿了一口,又繼續道:“只不過,瞭解皇帝這個毛病的人,又不止我父親一個人。沈旭也算一個,所以他搶在皇帝要殺沈南之前,演了一場苦情戲,讓皇帝覺得自己隨便的一個決定就能輕易的顛覆一個沈家,讓他覺得沈家只是他養的一條狗,根本不足爲懼,所以,沈南雖然表面上是丟掉了官位,但是卻保住了性命。”
“如果論起對皇帝的瞭解,你不及我的父親,若論起對局勢的把握,你又不及沈旭,他們兩個人,都對皇帝有著很大的影響力,可是在皇帝的眼裡,他們不過是臣子,但這臣子,卻實際上操控了皇帝的決定。”
舒瑾萱口中說著讓蓮妃目瞪口呆的話,面上的表情卻很平靜。而蓮妃,明明和她與自己不過只是半步遠的距離,卻覺得對方的神態超然於外,仿若置身於很遙遠的地方,注視著一場與己無關的鬥爭——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蓮妃覺得恐懼、憂慮,她突然意識到,今天自己的一時衝動是犯了多大的錯誤。舒瑾萱說的很對,無論是跟誰做對,都必須要了解你的對手,瞭解你的幫手,瞭解你能操控的一切力量。她對局勢沒有足夠的駕馭力,對皇帝的逆鱗根本都沒有把握得清,所以纔會一敗塗地。
舒瑾萱看著蓮妃若有所思的樣子,繼續說道,“表面上看,一切決定都是由皇上判定,可是隻要你足夠了解他,你就可以真正的操控他,讓他以爲一切的決定都是他自己做出來的,可實際上,全都是你在不知不覺中影響他,讓他做出了這樣的決定。當然,這樣做是很危險,如果你讓皇帝察覺到了你的意圖,就會作繭自縛、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