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瑾萱敏銳地從中找到了一個突破口,皇帝的玉熙宮因爲前年大火燒燬了,一直沒有修繕,只因爲國庫這兩年用了太多的錢于軍需和賑災之上,所以皇帝還在等著過兩年再修,現在沈家居然建造了這樣一座豪華的宅子………
對於皇帝來說,臣子們貪污不要緊,傾軋不要緊,最要緊的是忠心,最要緊的是平衡,可若是讓他知道,他的臣子有錢去造大宅子,他就會聯想到玉熙宮的殘垣斷壁,他就會想到自己帽子上的東珠還沒人家的大,他就會懷疑沈家的錢都是從軍需裡面偷的,他就會覺得沈家這一顆比皇帝桂冠上東珠還要大的珠子有其他的用意。
不止如此,藍景誠在發現這座宅子是沈家旁系爲了討好沈國公所爲之後,還重金買通了一個修造宅子的設計工匠,讓他在宅子的隱秘角落建了一隻看似尋常的柱子,只要打破外面的一層,就能看到這柱子其實是一隻獸,這獸在皇帝的宮門口有一隻,名爲“鱟”,頭朝外,叫“望君歸”,告誡出巡在外的皇帝不要貪戀民間繁華,早早回宮;宮內的紫華殿上還有一隻,叫“望君出”,提醒皇帝不可總待在深宮之中,要多出外體察民情。
可想而知,如果讓人發現沈家這所大宅子裡頭藏著這麼一隻只有皇宮裡纔會有的鱟,人們會聯想到什麼。這樣一個實實在在的大宅子,要比一切捏造出來的證據都更好、更實在、更直觀,皇帝只要派人去查探,就能看見那座宅子,自然會覺得沈家懷有不臣之心,縱然皇帝不立刻誅滅沈家九族,也要奪了他們全部的兵權,到時候,沈家的下場,不問可知。
但是計劃再好,沒有足夠分量的人在皇帝身旁敲邊鼓,這計劃沒法成功,所以舒瑾萱和藍景誠仔細商量之後,選擇了冷悠蓮,一個對沈家恨得可以用性命去拼的女人,只有這樣的女人,才能毫不猶豫、義無反顧地幫助他們狠狠地踩斷沈家看似堅不可摧的脊樑!
可是,人心這種東西,再如何算計,都有無法掌控的地方,蓮妃恨透了沈家,她太過心急了,以至於覺得光是這樣一所華麗的宅子最多證明沈家貪污受賄,根本沒辦法將他們徹底撼動,當然,這也是她並不清楚整個計劃,甚至於,她缺乏足夠的政治敏感度……所以,她自己改變了計劃,替換了那原本告御狀的民女,換上了慕容皇室的一批忠心耿耿的死士。她相信,只要皇帝遇刺,自然會怪罪沈家,等他查清了慕容皇室的死因,也一定會治沈家欺君之罪,到時候就能把沈家連根拔起了,這樣,纔是真正地爲慕容皇室復仇……
舒瑾萱看著殿內的太監們處理著屍體,看著人們劫後餘生的目光,甚至她的目光還落到了舒諾涵的身上,剛纔的混亂之中,舒諾涵躲在瀋海的背後,躲過了一劫,只是她身邊的其他幾位小姐,卻都是死於非命了,而沈大夫人則護著韓氏,躲在沈旭的身旁,竟然都是毫髮無傷,只是面色都有些慘白。
舒瑾萱低下頭,看著一個太監拖著那要刺殺皇帝的少女出了宮殿。
原本,這少女是不用死的。當初沈家族人爲了造這座宅子,除了用掉沈家自己的土地之外,還向周圍擴大了上百畝,其中有一戶周姓人家因爲不肯賣地,與沈家派出來的護衛起了衝突,一家五口人被所謂的一場“意外”的大火燒死,只剩下兩個女兒躲在水缸裡逃出生天,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例子遠赴千山萬水跑到京都來告御狀,哪怕皇帝再殘忍,也要聽她把話說完,可是周家姐妹,卻被蓮妃替換成了死士。
舒瑾萱想著這一切,實際上卻能體會蓮妃的心情,這種滅族的仇恨,時時刻刻縈繞在她的心頭,一定會特別痛苦和煎熬,所以,恢復慕容氏的尊位和名譽,對蓮妃來說纔是最要緊的。只是,事情真的能如她所願嗎……
御座上,皇帝前所未有的震怒和恐懼,在一個時辰之內,連接下了數道旨意,很快仵作會同刑部和大理寺的驗屍搜尋結果就出來了,刺客的身份,是消失已久的慕容皇室,她們的腰間,都有一種神秘的認主圖騰,這種圖騰,乃是慕容皇室的死士所特有。
現在,皇帝不得不相信,這些人當真是來自於當年被他下令殺了的慕容皇室了。
沈南快步走出來,馬上跪倒,道:“臣有罪,沒能徹底根除慕容皇室餘孽,竟然讓他們刺殺陛下,微臣一定徹查此事,將慕容餘孽連根拔起!”他想不到,真正的慕容皇室血脈,此刻正一臉溫柔地站在皇帝身旁。
皇帝陰晴不定地望著沈南,在這個瞬間,蓮妃和舒瑾萱的心,同時提了起來。
沈家可謂藍照的第一名門,當年在藍照朝創業之初就跟隨皇帝屢立戰功,百年的發展下來,根基雄厚,尤其是近幾十年來,沈家已經牢牢控制了兵權,最難得的是,他們始終堅守著藍照的邊境,使得在藍照所有民衆的眼裡,沈家似乎就是藍照的堅固屏障一般,這讓皇帝深爲憂心。
但是沈國公以及沈旭這父子倆卻又從未露出絲毫囂張跋扈的模樣,一直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恪守臣禮,行事低調,從來不與皇子們勾結往來,甚至連與朝臣之間都保持一定的距離,所以皇帝始終覺得,沈家尚可用,至少在他培植出可以接替沈家勢力的人之前,沈家得留著。
但是今天這件事,顯然超出了皇帝的意料,他冷冷道:“你是有罪,你最大的罪過就是虛報戰功!欺君罔上!殺了你都不爲過!”一邊說,一邊氣憤難耐,竟隨手抄起手邊的玉瓶,猛地向沈南砸了過去,沈南不敢躲閃,硬生生受下,額頭一下子被玉瓶砸中,血汩汩往下流,他卻連擦都不敢去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