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佛舍——
一身華服的趙鈞嫣踏入屋內,她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小丫頭,她如今是神命鎮國公主,一人權傾朝野,人人忌憚。
一身紫色鏤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衣,梳著鸞鳳凌雲髻,言行舉止和當初相比更顯得端莊嫺雅。烏髮如漆,肌膚如玉,美目流盼,千嬌百媚。最美的還是她左頰上的灼灼桃花,栩栩如生。
穿戴得如此華貴,可是給誰看呢?
“趙丫頭,怎麼有空到御佛舍了?”燭陰略微驚訝,如今的趙鈞嫣今非昔比,她幾乎成了朝堂上的女神,手段和當初的李璋如出一轍,李永夜沒有從李璋那裡學到的,趙鈞嫣卻學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我來還鎮國令,順便求燭陰神尊一件事。”她的聲音依舊是如此動聽,就好像撥動搖光琴發出來的聲音。
“找我何事?”燭陰一挑眉。
“我是想求永夜,不,搖光,他在神界還好嗎?”趙鈞嫣的聲音幾乎帶了哀求的語氣,她真的很想念李永夜。
“這個我不清楚,你問珠珠。”燭陰指了指身邊的紫衣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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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是?”趙鈞嫣一皺眉。
“我叫離珠,”離珠看見趙鈞嫣還是一頭霧水,連忙換了一個稱呼,“或許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是衆星之帝,神界的星君都叫我‘星帝’。”
聽到“星帝”兩個字,趙鈞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眼淚流了下來,這些年的滄海桑田,她無時無刻不想著李永夜,可是人神殊途,“搖光他過得還好嗎?”
“他很好,過不久就可以成佛了。”離珠朝著趙鈞嫣微微一笑。
趙鈞嫣彷彿舒了一口氣,她笑起來很美很美,“太好了,多謝星帝。”
“不過,他服下了忘情丹,如今他都不記得你了,你也趁早忘了他吧。”離珠嘆了口氣,他當這個星帝真的當得很寬容大量了,面對搖光,什麼都沒有懲治。
趙鈞嫣的瞳孔一縮,笑了,笑得太淒涼。忘情丹,忘情丹……居然就把她給忘了,那些年經歷的風風雨雨都成了泡沫,原來神仙都是那麼自私,居然捨得放下感情。原來,她捨不得放下的,他服下一顆忘情丹就全部放下了。
看著一身華服的趙鈞嫣跌跌撞撞地離開了御佛舍,燭陰長嘆一口氣,轉過去問離珠:“搖光他真的服下了?”
“我不知道,他主動要求服下,到底服下了沒有,我也不清楚。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整天在搖光宮中彈琴。不過,他只彈一首曲子,好像叫<七傷>。”離珠無奈地聳了聳肩。
玄冥糾正道:“那首曲子叫<情殤>。”
“當年趙氏王朝開國皇帝甄帝娶想要一名精通音律的前朝女子,可是大臣紛紛上書,甄帝只好將其安頓在長安城內的碧霄樓。不久,那前朝女子患了奇癥,記憶力極度減退。當甄帝再次去看她的時候,她已經不記得甄帝了,她愛上碧霄樓的琴師。甄帝傷心欲絕,卻成全了那女子,併爲那女子譜下一曲<情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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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十年過去,趙鈞嫣已經三十六歲了,她的一生有太多太多的不能忘懷。在她年輕的時候,屬下都叫她早日嫁人,可是她說,她不能嫁出去,她的夫君在天上看著她。
可是,她一心復辟的帝國給了她的回報是什麼?是每日給她端來一碗“拜星月”,一種讓人神志不清的慢性毒。她冊立的新帝忌憚她權力過大,居然要毒害她。
每日,她喝下“拜星月”,全身都會顫抖,顫抖得連衣服上的丁香扣都扣不上了。
她眼淚滿眶,想起李永夜對她說的那句“你現在還年輕,就連扣扣子都馬虎。今後若是你老了,誰爲你扣上丁香扣?”
永夜,我現在還沒老,可是扣不上釦子了,你會幫我扣上嗎?
李永夜離開的那些年,她每次聽到有人彈奏《情殤》,總會想起自己十七歲那年,一個人偷偷跑到碧霄樓,邂逅那眉心有一點銀砂的白衣少年。
也許,失去的纔是最好的,她總覺得,白衣少年彈出來的那一手和《情殤》背道而馳的琴音纔是最美的,今後的,一曲不如一曲。
那年——
端午晚宴,一宴不如一宴,她聽著宮中傳來的琴音,思念天上的人。
她不會彈琴,但是,卻會聽琴,聽一個白衣少年的琴音。
她早早地離開宴席,獨自跑到高百尺的摘星樓,這時她爲李永夜建的,取自李白的“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一身紫衣的趙鈞嫣站在樓上,衣袂飄飄,左頰的桃花紋灼灼,仰望星空,她朝著搖光星的方向呢喃:“永夜,我好後悔……爲什麼一切在失去之後,不能失而復得?你先忘了我,我纔有勇氣忘了你。”
就在那一夜,權傾朝野的神命鎮國公主薨了。長安城的百姓都說,趙鈞嫣神志不清,那一夜,趙鈞嫣說要去天上摘星辰,可是從高百尺的摘星樓上墜落下來,血濺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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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界,北斗宮——
一曲《情殤》,眉心一點銀砂,搖光修長的手中觸碰到琴絃,古琴上莫名其妙地沾上了鮮血。他伸出手指,沾了一滴鮮血,他的心突然間覺得一陣疼痛,彷彿有一種力量使他不得不傷感:“這是——人類的血?”
“怎麼可能?人類的血怎麼可能濺到北斗宮?”一旁的玉衡仙子笑著說道。
“可是……這明明是人類的血。”搖光看著這一抹嫣紅色。腦中瞬間閃過一抹紫色的身影,一張傾國傾城的臉。
他不知道,那是趙鈞嫣從摘星樓上墜落時,濺起的鮮血。
玉衡仙子坐在搖光的身旁,笑著說道:“搖光哥哥,你快彈琴,我想聽。”
“不想彈了。”原本對玉衡有求必應的搖光卻拒絕了,他抱起古琴打算離開。
玉衡不解,拉住搖光的衣袖,“爲什麼不彈了?”
“因爲,我記得,好像有個人對我說,我彈的<情殤>像是‘情斷’,不彈也罷。”搖光驀地想起這句話。
“誰說的?搖光哥哥的琴彈得很好。”
搖光一臉迷茫,“我不記得了,好像是有那麼一個人說過。”
他正思索著,耳畔不知怎的,傳來一句“永夜,我好後悔……爲什麼一切在失去之後,不能失而復得?你先忘了我,我纔有勇氣忘了你”。
他不知道怎麼的,指甲劃過琴絃,琴絃瞬間全部震斷。
“搖光哥哥,你這是做什麼?這琴可是跟了你上萬年了,這琴恐怕再也不能修復了。”
“我不知道。”搖光也覺得自己的行爲反常。
他曾經那麼承諾趙鈞嫣——你是我的知音。倘若沒有了知音,我彈琴與誰聽?
“搖光哥哥,你去人間的那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玉衡緊張地問道。
“忘了。”他這樣輕描淡寫地說道。
就像當初,初見趙鈞嫣時,他承諾——你我之事,我定然不說出去。
誰也不知道,他當時是否心疼,正如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服下忘情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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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星成殤,搖光此光遙。傾國誰家國,相忘誰先忘。孰主此絃斷,蹁躚影驚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