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年前——
百年難得一見,苗疆居然下起了雪。
梅里雪山的山腳下,一座別緻小巧的竹屋,彷彿要經受不住這大雪紛紛。一身單薄的白衣女子打開窗戶,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她不禁皺起了眉頭,彷彿聽到了她的嘆息聲。她的嘴角一顆盈盈的硃砂,看起來帶了幾分妖嬈。
“苗疆下雪了……風祈,你是否還能看見?”白衣女子一句嘆息,關上窗戶時卻愣住了,遠處的雪丘上有一抹刺眼的黑色和血色相交織。
白衣女子從門口拿出了把傘,一邊撐著傘擋風雪,一邊艱難地靠近那抹黑色。
大雪很快就淹沒了白衣女子的走過的痕跡,這樣的日子,她從到苗疆時就未曾見過。
當她靠近那抹黑色時,她不忍吃了一驚。
躺在雪地裡的黑衣男子,渾身上下都是細密的傷口,彷彿是經歷了一次千刀萬剮。他身上的血液在這樣的暴風雪的日子裡凝結,若是常人定已經魂歸天外,可是這男子卻有若有若無的氣息。
她似是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這名身份不明的男子救回了家。
******
御佛舍——
燭陰小心翼翼地將一幅春江花月夜圖掛在牆上,她瞇了瞇眼睛,似是滿意地打量著這件作品。如今剛剛入冬,御佛舍已經點起了暖爐,以至於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氤氳的檀香木焚燒後的味道。
“玄冥,昨日神皇下達了第二道逆令,”顓頊從御佛舍外進來,他撣了撣身上的積雪,緩緩地說道,“據說,是因爲麒麟和妖魔爲伍,要殺了司天監。結果,刺殺未成,反而被千刀萬剮。沒想到,第一千九百刀下去的時候,朱雀救了他。如今,朱雀和麒麟都逃落凡間,神皇下令追查。”
“麒麟爲什麼要殺司天監?”燭陰停止欣賞畫卷,轉過身問道。
“因爲司天監囂張跋扈,竟然誣陷青龍,麒麟是青龍的至交,不忍兄弟遭難。”顓頊走向暖爐一邊散寒,一邊向燭陰解釋道。
“司天監必死無疑,”玄冥躺在貴妃榻上一邊看書一邊說道,“只是,這個代價太大。”
話語剛落,燭陰連忙湊到玄冥的身邊,玄冥擅長預測未來,或許他知道些什麼,“怎麼個‘代價大’法?誰會死?”
“總之,對我們來說有利。準備下個上元節的時候去收‘復仇令’。”玄冥故作神秘,他依舊是疏懶中的雍容,帶了幾分輕挑。
******
梅里雪山——
白衣女子第三次給昨日撿回來的男子止血,終於有了好轉。她幫他褪去外面的血淋淋的外衫,先幫他換藥,然後幫他包紮。
讓她驚奇的是,他的傷勢癒合的速度快得驚人,一日之內早已癒合大半。
當她打算去附近的城裡的藥鋪再買點藥的時候,驀地聽見一陣男子的輕咳聲,她轉過頭去,看見那男子的手指動彈了一下,睫毛顫抖,微微睜開了眼睛。
“公子醒了?”白衣女子微微一笑,走到他的牀邊輕聲問道。
“這裡是……”黑衣男子的眉目清朗,可是卻緊緊地鎖著。他的容貌棱角分明,乾淨利落,冷傲而又疏狂,他的劍眉微挑,桀驁不馴,固執得不肯收斂。彷彿是一柄出鞘的冒著寒光的利劍,一種傲世的氣息。
“我家。”
男子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馬上離開,他強忍著傷痛從牀上起身,沒走幾步就跌倒了。可是,他卻強忍著傷痛,彷彿在尋找一個人。
“公子莫動,等到傷勢痊癒之後再走也不遲。”白衣女子扶起男子,她感覺到男子冰冷的手,他的心應該很寒。
他最終還是留了下來,可是,卻一言不發。
她感覺到,這個男子的冰冷和孤傲,他的內心的陰冷。他很傷很痛,可是卻用一張冰冷的面具遮蔽著,不讓別人進來,也不讓自己出來。
她還是一臉隨和的微笑,“公子叫什麼名字?”
“夙麟。”他簡單地答道。
“我姓杜,小字聽雪——杜聽雪。夙公子可以叫我‘聽雪’。”杜聽雪給夙麟倒了一杯茶,杯中的茶水還冒著騰騰熱氣。
“不……”他正想拒絕她,可是卻撞到了她的笑顏,勉爲其難似的說道,“多謝。”
杜聽雪看見夙麟這副摸樣,咬了咬脣,“公子不似無情之人,爲何要裝作無情之人?聽雪昨日見公子渾身是傷地倒在雪丘裡,其中一定有內情吧?”
“……”夙麟欲說又止。
“既然公子不願說,聽雪也不強求,公子什麼時候願意說,自然會對聽雪說的。”
其實,杜聽雪一直對夙麟很好奇。她想,他一定有故事,這可惜,像他這樣的人,恐怕不會輕易地訴說給她聽。
倏地,一陣風吹開了窗戶,外面的雪密密麻麻地灑了進來。
“我去關窗。”杜聽雪連忙起身去關窗,可是風力太大,她一時之間關不上。驀地,她竟然眼淚掉了下來,滑過臉頰。
“哭什麼?”夙麟冷漠的聲音中帶了幾分意外。
杜聽雪連忙擦去眼淚,眼神躲閃,“沒……沒什麼……不過是想起了一個朋友……”
“朋友?”夙麟反問。
“一個已經消失了的朋友,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他已經灰飛煙滅,只是,我還能感覺到他對自己最愛的人的留戀和不捨。”杜聽雪嘆了口氣,一用力,窗戶正好關上。
夙麟冷笑一聲,“灰飛煙滅?倒是可憐。”
杜聽雪連忙反駁道:“他不可憐,他只是可嘆,愛上了一個明知道‘殊途’的女人。”
“你倒是關心他,你喜歡他?”夙麟很直接地說道。
杜聽雪笑了笑,眼淚卻潤溼了眼眶,“我說過,他是我的朋友。”
“你不懷疑我的身份嗎?”夙麟飲了一口杜聽雪泡的茶,茶水如人,香甜而又讓人齒間留香。他曾一度懷疑杜聽雪的身份,但是卻看到杜聽雪一日三餐,形如常人一般,也就放鬆了戒備。
“爲什麼要懷疑?每個人都擁有自己的秘密,誰也不能干涉別人的私事。”正如當初,她如此喜歡風祈,可是她卻一言不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誰也不能干擾。
只要進不了別人的世界,我們都是檻外人。
“你倒是個特別的人。”夙麟這句話雖然是在誇獎她,但是難免有幾分酸味。
杜聽雪隨後徑自走向了梳妝檯前,那裡放著一把格格不入的長劍,雖然被劍鞘覆蓋著,但是卻有掩不住的殺氣,和它的主人一樣,都是一世孤傲的人,“夙公子,您的劍。”
夙麟原先冰冷的臉有了一絲變化,他接過劍,輕輕地看了一眼。
在這個看似和平的亂世,如果想要活下去,劍一刻都不能離手。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這就是他存在的尊嚴。
“我要走了。”他接過劍,就好像是受了什麼召喚,非要離開不可。
“夙公子,您若是出去,聽雪不攔著你,但是——”杜聽雪的話鋒一轉,“外面正下著百年難得一見的暴風雪,夙公子覺得這樣出去更安全,夙公子可以出去。”
夙麟愣了一愣,還是固執著要出去。他剛打開門,一陣暴風吹來,雪花紛紛飛進,彷彿在告訴他不要走。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那麼虛弱,居然連再邁出門檻第二步的力氣也沒有了,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