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的蠟燭滴下了一行紅淚,打開的窗吹來了一陣從琴泉拂過的風(fēng)。
龍延香的味道從香爐裡面被風(fēng)吹得四散,和藥草的香氣一起撲入鼻子之中。
遣散了東宮中的宮女太監(jiān),僅剩李璋和李永夜父子倆。
李璋沉默地看著,剛剛將肩膀上的傷止住血的李永夜,沉悶的聲音發(fā)出,“後悔了?”
“不後悔。”李永夜強忍著傷痛,扯出一個無力的微笑。
他知道,只有再深一點,他的左邊肩膀就廢掉了,但是他不後悔。
一生硬氣的李璋終於也嘆了一口氣,朝著天似是自言自語,有感覺是在對李永夜說:“自大你出生,朕第一刻看見你眉心的那顆銀砂,朕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所以,朕想你一定會成就一番霸業(yè),這些年來,朕僅僅只要你一個兒子,就是因爲(wèi)這個原因。”
“你出生那年,來了一個道士,他說你是‘屠龍格,真龍命’。朕從此對你百般嚴(yán)厲,無論教你什麼,你都能用驚人的速度領(lǐng)悟。朕以爲(wèi),真的會像那個道士說的一樣,你是真龍。可是,你卻一直心慈手軟,早知道朕就不讓你讀那麼多四書五經(jīng)。”
“父親大人後悔了?”李永夜依舊在笑。
李璋不語,他對這個兒子真的無可奈何。他既然是一個儲君,就必須斷絕一切人情世故,今後高處不勝寒。
“那個趙鈞嫣要不得,我已經(jīng)把她關(guān)入天牢了。”李璋說罷甩袖離開。
“父皇……”李永夜第一次用這個稱呼,他的眸中盡是急切,傷口被牽動,“這次狩獵是誤傷,父皇不應(yīng)該把鈞嫣關(guān)入天牢。鈞嫣與我又是知音,她不會如此針對我的。”
“你還替她求情?”李璋勃然大怒,“她自然不會傷你,你以爲(wèi)朕不知道?如果不是你擋著,那個位置用這麼大勁道,足可射到朕!朕不想說,只是想給你一點情面!李永夜,你以爲(wèi)朕不會殺了你嗎?”
“虎毒不食子。”他淡淡說出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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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李璋還是放了趙鈞嫣。
當(dāng)趙鈞嫣從天牢出來的時候,就聽到一旁的宮女在那邊議論紛紛。
聽說,爲(wèi)了救趙鈞嫣,李永夜和李璋吵了好幾天,李璋差點拔劍殺了李永夜,可是卻一直不忍下手。當(dāng)李璋同意放出趙鈞嫣的時候,他們父子倆的關(guān)係已經(jīng)到達了極度冷淡。而李璋也因此連續(xù)幾天不上早朝。
她本應(yīng)該著急,可是聽到這些傳言,她卻覺得心中格外痛快。
當(dāng)她推開東宮的正門的時候,看見李永夜正在彈琴。
屋內(nèi)瀰漫著草藥的味道,混合著一絲絲的鮮血的腥味。
還是那首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彈的那首《情殤》,帶著一絲一縷的纏綿悱惻,如情人間的私語。可是,他依舊彈得太過於無情,不帶一絲眷戀。
“永夜,不要彈琴了,肩膀上的傷還未好。”趙鈞嫣聽得出李永夜的琴聲中的憤懣。
李永夜這樣的人,他生氣時不會施加到別人身上,他只會一個人關(guān)在屋裡彈琴。
可是,琴聲未斷,他仍舊固執(zhí)地彈下去,他撥動琴絃,良久,他纔回答趙鈞嫣的問題,嗓音還是和當(dāng)初一樣柔和,“鈞嫣,你不恨我嗎?”
趙鈞嫣這時呆住了,該恨她的應(yīng)該是他,她要謀殺他的父親,還一箭射向他的左臂,他居然反過來問她?爲(wèi)什麼他從來都是把錯誤歸到自己身上?
“你……”趙鈞嫣不知如何說下去,她自己內(nèi)心也感到心虛。
李永夜的一雙黑眸裡薄冰浮動,靜靜地看著她,他看起來似乎很淡然。不再說話,清俊的臉上神情自若,整個人顯得有些飄忽難測。
“聽說,你和陛下吵起來了?”良久,趙鈞嫣纔敢打破這寂靜。
“常有的。”他看上去絲毫不在乎這些。
趙鈞嫣猶豫著說下去,她的眉頭緊皺,她對於李永夜來說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人,“永夜,以後不要因爲(wèi)我的事和陛下吵架,他掌管生殺大權(quán),伴君如伴虎。”
“虎毒不食子,他不會對我如何。更何況,我絕對不會成爲(wèi)一個和他一樣殺人如麻的人,我認(rèn)爲(wèi)對的事,我會一直做下去,”他頓了頓,停止彈琴,“既然我救了你,我自然會幫你到底,一定會讓你幸福的。”
趙鈞嫣一愣,誰許她一世繁華?
“可是,鈞嫣很快就會嫁人了,禮教有妨,永夜怎麼給鈞嫣幸福?”
“我可以把你送出長安。”李永夜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落在趙鈞嫣的耳中。
趙鈞嫣突然間反常似的大喊一聲,“長安是我的家鄉(xiāng),我就算是被人踐踏,我也哪裡都不去!如果你我之間,非要成爲(wèi)敵人,劍架在你的脖子上時,我也會下的去手!”
說罷,趙鈞嫣轉(zhuǎn)身離開。
可是,眼淚已經(jīng)模糊了她的視野。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她真的下得去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