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存在了太多不公平的事, 有人高貴,有人低賤。有人出生便受萬人矚目,錦衣玉食, 承庇祖蔭, 前途無可限量。有人出生便爲生活折腰, 付出比其他人百倍的努力與代價換取成功。
有欣慰, 有獲得, 有差異,有憤懣,有捨去......這是社會。
它不會一直讓你失去, 也不會一直讓你擁有。
可有一種人,從出生就開始失去, 除了自己, 再握不住別人。
卓漾是這麼想的, 她一個人來到世上,最後恐怕也一個人孤零零的離開。
好像是不被上天眷顧的, 她所期望的,都是奢求,既然是奢求,就是不屬於自己的。
從懂事起,顛沛流離, 那時並不覺得苦, 因爲還有一個人陪著她, 可最後她最親的人, 也是她最信任的人, 棄如敝履的,毫不猶豫的捨棄了她, 沒有想過她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沒有生存能力,如何在社會立足,怎麼活下去。
她漫無目的的找,聲嘶力竭的喊,沒有一個人回答,更不會有一個人溫柔的抱著她,摸著她的頭髮說,別怕,我在這兒。
真正的成爲了名副其實的野孩子,後來她知道,那個人和一個男人跑了,到了臺灣,過著很好的生活,還有一個乖巧懂事的兒子。
卓漾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流浪,有時候會忍不住妒忌那個或許根本不知道自己存在的弟弟,可也只是想想,因爲想多了她就會更加的憤怒,想多了會顯得自己更加的可憐,被忘記的人是她,那麼她也不要記住他們。
恨急了,她會詛咒那些人。
既然生了她,爲什麼不對她負責,既然不對她負責,又爲什麼讓她活到現(xiàn)在。
她生活在光鮮亮麗的城市的背面,那是一個基層社會的縮影,充滿了骯髒與不堪,唯一讓她慰藉的,就是一位孤寡老奶奶。
在一個暴雨天,拾回了發(fā)著高燒的她。
那段時光雖然苦,卻是卓漾生命中僅有的甜,讓她回味一生。
沒有誰能像她一樣護著她,兩人如同血親的祖孫倆,過著雖然清苦卻充實滿足的生活。
奶奶死後,卓漾又恢復了野孩子的身份,爲了生活陰暗的活著。
這個城市的背面有很多她這樣的人,男人,女人,大人,孩子。
爲了生活她混跡在他們身邊,用著自己的小聰明保護著自己,手段越來越純熟,對那些流裡流氣的痞子虛以委蛇,忍受著他們不輕不重的小騷擾,可越來越大,身段和容貌漸漸長開,那羣人的眼神也越來越怪異和貪婪,遲早有一天會是她的滅頂之災!
果然不出所料,幾個混混將她堵住,她慌忙逃竄,被轉(zhuǎn)角的一輛車狠狠撞飛出去,骨頭都好像裂開了,那一刻,她覺得,死亡也差不多如此了吧。
男人下車,不過二十歲的年紀,皺著眉看著遠處躺在水泥地上的她。幾個小混混跑過來,很有眼色的發(fā)現(xiàn)面前這個表情冷峻,沒有一絲溫度的男人不好惹,想要把她擡走。
男人以爲是她的朋友,沒說什麼,只是掏出一疊錢出來了結(jié)此事,幾個混混對視一眼,皆從彼此的眼裡看到驚喜,忙接過想要離開。
男人轉(zhuǎn)身,眼角掃到幾人抱著的人,身子一僵,眼裡閃過不可置信,很快恢復過來,淡淡開口:“慢著。”
從幾個混混手中救出卓漾,又派人查了她的身世,最後提出要求,要她當他的情-人。
卓漾沉默的看他半晌,沒有想很久,那個男人承諾她,會給她所有的她想要的。與其最後都是這個結(jié)局,還不如就這樣吧。
繆遠合真的對她很好,不僅供她上最好的學校,專車接送,甚至心情好的時候也會接送她,她所需要的他儘可能去滿足。
可這樣的生活卓漾不需要,也從不要求什麼東西,他送,她便要,他不送,她也不提。
如飢似渴的學著知識,廢寢忘食的講究著題目,每每的成績讓他詫異不已,她和他以前見到的女人很不相同。
尤其在金融方面的天賦慢慢顯露出來,繆遠合親近她的同時也防備著她,她的心思不是一般的重,可是他自己看中的,也沒有很在意,到最後才真正發(fā)現(xiàn),她要的東西其實不多,更加沒有野心,所期待的不過一個棲身之地,和一個安穩(wěn)平淡的生活。
一路看著她,從開始偶有自己的情緒外,到帶了一副又一副的假面,提醒她不要逾越的同時,自己的心也逐漸丟失了。
他不止一次在心裡默默問自己,這麼多年來著堅持到底值不值得,堅定不移的守護著用自己親生弟弟的血祭奠的愛情,最後得到的真的是他最開始希望的麼?
他和卓漾,一個小心翼翼靠近,一個冷漠拒絕,薄情警告,到最後一個試圖敞開心扉,一個建立起厚重的冰牆,和冷清遊戲的假面。
幾年中互相試探,互相折磨,直到卓漾終於死心。
變故突如其來,繆遠合緊緊護著她,用自己身體保護著她,摔出去的剎那,她聽到了重重的悶哼,和他有史以來最溫柔的安慰,乖,別怕,我在這兒呢。
那一刻,卓漾淚如雨下,不爲什麼,就爲自己等了數(shù)十年的一句,終於來了,可自己卻不稀罕了。
而那個人卻強迫自己接受。
她這一生,想要的都失去了,如今垂手可得的自由,也身不由己。
孩子出生的時候,幾次她都險象環(huán)生,終於在黎明前平安生下孩子。
休息了一會兒,她不顧醫(yī)生的勸阻掙扎起身,抱著孩子步履蹣跚的到了一間病房,推門而入。
繆遠合仍然安靜的,悄無聲息的躺在病牀上,她臉色蒼白的看著他,良久,有些乾裂的嘴脣張開,聲音乾澀沙啞,“這是你的兒子。”
她把孩子放到放到病牀上,沉默良久道:“雖然你看不見,不過應該有感知吧,你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嗎?”
她小心翼翼的輕輕的讓孩子的小手握住繆遠合的手指,因爲剛出生沒多久,孩子的皮膚皺巴巴的,可那柔軟的觸感能感動人心,哪怕是鐵石心腸的人,見到這麼一個小東西也會不禁溫和了臉色。
孩子的眼睛緊閉著,睡得很熟。
下-體一陣陣撕裂的疼,哪怕疼痛已經(jīng)減輕,還是讓人白了臉色,卓漾忍不住吸了一口氣,半晌看到孩子嘴脣動了動,鼻翼輕輕翕動了幾下,心裡一陣暖流洶涌而至,她忍不住笑了起來,此時的疼痛突然微不足道。
她動作笨拙而柔和的抱起孩子,最後看了繆遠合一眼,聲線有些冷清:“我不能在這裡多呆......下次再來看你吧。”
躺在病牀上的男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安靜無聲。
卓漾抱著孩子離開,身後除了男人胸膛平緩的起伏,和心電圖嘀嘀而有規(guī)律的變化之外,又變的寂靜起來,好像剛纔什麼都沒發(fā)生一樣。
……
安然看著自己的媽媽認真的給躺在病牀上的爸爸擦著身子,又看了看她旁邊的水盆,開口道:“媽媽,我去給爸爸換水。”
卓漾低頭看著自己的兒子,含笑比劃道:“你還那麼小,能端的動嗎?”
安然看著自己的小身板,仰起頭,一張精緻的小臉上充滿了堅毅:“可以的。我可以少裝一點水。”
“好,知道去哪裡打水嗎?”
“知道。”
很快,安然吃力的端著一盆水進來,卓漾趕緊接過來,讚美道:“哇,這麼厲害,好多啊。”
安然滿足的笑,拿過一旁的毛巾:“我?guī)桶职植亮硪贿叺氖帧!?
“好,不過要小心不要碰到手上的東西。”
“好。”安然清亮的回答。
過了一會兒,又小心的看了自己母親一眼,被卓漾逮住了,她笑道:“還有什麼事?”
安然有些扭捏,然後小聲道:“奶奶說,讓我星期六的時候回老宅,她和爺爺想我了。”
卓漾頓了頓,沒有回答,將水倒出去後回來,蹲在安然的面前:“安然想去嗎?”
安然抿了抿脣,他想去,爺爺奶奶對他很好很好,他也想他們了,可是怕母親不高興。
卓漾笑道:“你若是想去,那就去吧。不過要讓司機叔叔早點送你回來,不然晚了媽媽會擔心。”
“嗯。”安然點頭,卓漾摸摸他的頭然後起身,被他拉住了袖子,詫異道:“還有什麼事嗎?”
安然認真的看著媽媽,想了很久,然後說道:“奶奶說,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回家,她也想你了。”
這麼多年卓漾做的事情他們都看在眼裡,如果說一開始很不屑很看不起她的話,現(xiàn)在真的覺得這個兒媳婦挺好,兒子躺在醫(yī)院,孫子又時常不在身邊,兩老是真的放下了,想要她們一起回來,人越老,越害怕孤單。
失去了一個小兒子,這個大兒子也差點被那個女人害死,她是真的怕了。
卓漾頓了頓,眼裡一絲情緒閃過,她搖了搖頭,溫柔的摸著兒子的臉輕聲道,“那不是媽媽的家。”
安然撅著嘴,一臉不高興,幽幽的望了她一眼。
卓漾好笑,捏了捏他的臉:“哎喲,你長大了是不是,敢對著你媽耍脾氣。”
安然揉了揉臉蛋,趴到牀邊:“媽媽......”
“嗯?”
“爸爸什麼時候醒啊......”
從記事起,爸爸就一直躺在那裡,動也不動,他見過別人的爸爸就不是這樣,別人的爸爸會把他的小孩子馱在脖子上,也會把他們舉得很高。
爺爺也馱過他,不過爺爺老了,沒有力氣了。
卓漾身體一滯:“怎麼會這麼問?”
安然一直很懂事,很少問她這種事,她以爲......
安然見自己母親臉色不對了,他心思通透敏感,趕緊說道:“沒有,我就是想有人陪我說話......”
卓漾放鬆了心,好笑道:“媽媽沒有陪你說話嗎?”
安然小聲道:“可是你會罰我......”
“那是因爲你做錯了事。”
“可那是媽媽你蠻不講理。”
卓漾拉下臉:“......”
安然委屈跑到繆遠合面前告狀:“爸爸你起來幫我打她......”
卓漾好不容易維持的慈母形象破壞了,挽起袖子氣道:“好啊,你這個白眼狼。我非收拾你不可。”
安然後退幾步:“媽媽你是要打我嗎?”
“你說呢?”
“那......那,那我去顧叔叔和程阿姨家裡,不回來了。”
卓漾:“......”
“這樣晚上就沒有人給你唱歌了。”
卓漾:“......”
“也沒有人給你講童話故事了。”
卓漾:......說反了吧。
卓漾笑容可親:“傻孩子說什麼傻話呢?媽媽逗你呢。”
安然老實的趴回病牀邊沿,看母親出去了,臉上稚嫩的笑容如潮水般褪去,和繆遠合相似的眉眼,幽深似井,不可捉摸。
良久才抿著嘴脣,這個時候像是孩子了,趴在病牀上用小小的手指握緊繆遠合的,他說:“繆遠合,媽媽很苦。”
他說:“你如果不醒過來,就別耽誤她了。”
他說:“你放她走,我陪著你。”
他說:“如果你真的決定不醒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