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雲集城,少了數年前平安之世時的那種恬靜,這個以“水城”著名的城池如今不管是在城內還是城外都能聽到急促的腳步聲,以及喊殺聲。這些聲音魂雜在一起,往往會成爲百姓嚇唬不聽話孩子的招數:再不睡覺,小心快捕司的人來將你抓了回去。
一般還未說話,只聽到“快捕司”三個字,那些孩童就會乖乖地爬上‘牀’榻,使勁閉上雙眼,在夢中去躲避那些儈子手的追殺。
雲集城快捕司中的捕快和衙役們早就被那些從監獄中“大赦”出來的犯人所取代,原本朝廷任命的捕快衙役都在戰爭中死了個七七八八,活下來爲數不多的人已經厭倦了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不願意昧著良心做事,乾脆舉家遷走,再不回來。
雲集城,快捕司衙‘門’後院。
兩個身著官差服裝的小衙役從一輛木板車上擡下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來,吃力地走了幾步又將屍體扔進後院的小河之中,屍體落入河道中並沒有發出和水面撞擊的聲音,因爲河道中已經快被堆積如山的屍體給堵塞了。
“二狗,這下好了,全給堵上了。”叫曹牛的衙役盯著河道,抹去額頭上的汗水。
身邊的二狗乾脆坐在河道邊上,打了個哈欠,擡頭看了一眼天上被烏雲遮蓋的月亮,說:“堵就堵了,難道你還想下去給疏通了?”
“屁若不是爲了每月那少的可憐的俸祿,誰他**願意來做這個,要疏通也得讓那些每天殺人的傢伙來幹要不是他們,我早就在家摟著媳‘婦’兒睡覺了,誰大半夜出來幹這缺德事”曹牛抱怨著,學二狗的模樣坐在河道邊上。
二狗拿出煙桿,往煙鍋裡塞進點劣質的菸葉,用火摺子點燃後,深深地吸了一口:“牛哥,話說回來,要不是他們每天都殺人,上頭也不會僱咱們來幹這事兒,上頭要不顧咱們來幹這事兒,我們哪來的俸祿可領?”
“囉嗦”曹牛拿過二狗的煙桿吸了一口,“你這個狗日的比我媳‘婦’兒還要囉嗦那些殺人的從前都是大牢裡關押的死刑犯說不定哪天咔嚓咔嚓把你我的腦袋都給砍下來去領賞了要知道,現在一名反賊的腦袋頂得上咱們兩個月的俸祿,真不知道上頭是咋想的,連街頭那個賣豆腐的伍老闆都被當做反字軍的餘孽給砍了”
“殺人的都是壞人,壞人成了好人,好人呢變成了壞人,話說回來,當初要不是被朝廷‘逼’到那份上,誰願意去從反字軍?”二狗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
“噓你狗日的小聲點隔牆有耳要是被人給聽到下次我往這裡面扔的可就是你的屍體”曹牛罵道,邊罵還小心翼翼地向四周觀望著,生怕被人聽到。
二狗又打了個哈欠,嘴巴還未合攏的時侯,就看見眼前白光一閃,隨後身子一歪,竟發現自己矮了半截,雙眼看見的竟然是自己那雙‘腿’此時,身邊的曹牛發現被劈成兩段的二狗,驚得手中的煙桿掉落進了河道之中,嚇得張口便喊:“殺……”
“殺人了”三個字曹牛還沒有說出口,咽喉處就被一柄匕首給刺穿,“咕嚕”了兩聲後倒地在旁邊。
五個黑影從暗處走出來,其中一人走進二狗的屍身,將手中長刀的血跡在屍身上抹淨,打了個噴嚏道:“人到到齊了?”
“到齊了。”一個‘女’聲回答,隨之從曹牛咽喉處拔出那柄匕首。
“嗯。”持長刀的那人點點頭,用腳將二狗的屍身踢進河道中,又走到那‘女’人的跟前,將曹牛的屍身又踢了進去,轉身對其他三人道,“把木車上的屍體都扔進去,把這兩個倒黴鬼的屍體給掩蓋住,今天晚上就得行動,否則很快這快捕司的人就會發現少了兩個人。”
“是”身後的其他三人答道,隨後快速走到木車前開始搬運屍體,而那名‘女’子則是走到牆下坐著,將匕首重新‘插’入腰間的刀鞘中。
持長刀者將刀回鞘,坐到那‘女’子的身邊,一把將‘女’子樓入懷中,伸手便‘摸’到了她的‘胸’部,‘女’子翻身推開他,同時拔出匕首對準了他的咽喉。
男子看著匕首尖,‘陰’笑道:“喲?出來就不認我這個情人了?在風滿樓的時候,怎麼天天都像一個**似的纏著我?”
“馬天你把我當什麼了”那個‘女’子沉聲道,此時天空中的烏雲散開,一輪圓月‘露’出,明亮的月光照在‘女’子臉上——一張夜叉面具。
被喚作馬天的男子輕輕用手撥開‘女’子的匕首,湊過去道:“是不是因爲這裡有人?沒關係,他們是我的屬下,我叫他們轉身不聽不看,他們肯定照辦?這裡環境不錯,要不就在這裡辦回事兒,咱們再輕輕鬆鬆去把目標給解決了?”
馬天說完又伸出去‘摸’‘女’子的‘胸’部,被‘女’子伸手擋開。馬天愣了一下,隨後就給了‘女’子一耳光,將她臉上的夜叉面具打落在地,指著地上的面具道:“你還戴著這破面具?別忘記你的身份你是綠薨是風滿樓的殺手不是什麼軒部的刺客再說了,若不是你,恐怕上次在大漠之中就將那幾個傢伙全部幹掉了還需要千里迢迢跑到雲集城來?”
綠薨側著頭,盯著地上的那張夜叉面具,半響都沒有說話。馬天走近綠薨,‘陰’陽怪氣地低聲說:“是不是還念著那個廢物卦衣?你嘴裡說的什麼大恩人?沒關係,你可以把我當做是他……”
說著,馬天一把將綠薨抱住,雙手在她身上一陣‘亂’‘摸’,綠薨並沒有反抗,只是說:“這件事辦完之後,我跟你一輩子,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馬天的嘴還在綠薨臉上親著:“說。”
“卦衣我親手解決,剩下的人你們解決,僱主的主要目標賈鞠我留給你,賞金我也一分不要。”綠薨淡淡地說,眼睛還看著那張夜叉面具。
馬天yin笑道:“好,只要你聽話,我答應你,賞金我也可以分你一半。”
“賞金我不要,我只要人。”
“好,我聽你的。”
“還有,這裡不是辦事兒的地方,目標解決之後,我們再找個好點的客棧……”
馬天聽罷,鬆開綠薨,‘抽’了‘抽’鼻子,答應了她這個要求,還要轉身離開時,又撲過去,用舌頭在綠薨臉上‘舔’了‘舔’,笑道:“乖。”
綠薨心中一陣陣噁心,甚至有一種暈眩的感覺。回想起當年,被馬天騙到大漠中,下了麻‘藥’後所發生的一切。馬天的舌頭‘舔’遍了自己全身,自己在完全沒有辦法動彈的情況下,被馬天玷污了好幾次。她本以爲,從那次之後便結束了,沒想到那只是噩夢的開始……
馬天離開了綠薨的身邊,恢復了常態,揹著手來到那輛木車前,看著剛換上衙役服裝的三名殺手,點頭道:“還好準備了這一身衣服,今夜三更之後,你們先去查訪雲集居,查清楚除了情報之外,他們到底有幾人,伺機而行,切記不可輕舉妄動,賺來的銀錢也需要留命去‘花’。”
“是”三人領命,整理了一番自身的裝備後,隱入夜‘色’之中。
三人離去之後,馬天側頭道:“計劃暫時改變,今夜只走第一步,查探虛實,如何行刺下一步再議。”
“明白了。”綠薨淡淡地說。
“對了。”馬天笑道,“你真的還沒忘記那個叫卦衣的傢伙吧?”
綠薨沒有立即回答,只是整理著身上的裝備,俯身去拿那個夜叉面具時,卻被走上前來的馬天一腳踩住:“還是忘了的好,記得一個即將成爲死人的傢伙對你沒什麼好處。”
馬天說完,一腳將那張面具踢進了水中,面具在河面漂浮著,最終停留在河道下方的屍堆處。
綠薨的雙眼一直沒有離開那張面具。
就那樣跪在原地。
好像……
在祈求那個人對他的原諒。
……
荷塘冬月。
還未立‘春’,推開客棧房間那扇窗戶後,我纔看見原來在客棧的後院有那樣一個荷塘,荷塘中去年長出的荷葉依然還枯萎著,但看著從荷塘邊那些長出的嫩草幾乎都能聞到一絲‘春’季來臨時的味道。
客棧的老闆很用心地將河道外的水引入池塘中,從左側引入,右側流出,所以荷塘中的水永遠都那麼清澈。其實,我推開窗戶時,映入我眼中的並不是荷塘,也並不是荷塘邊的嫩草,而是在荷塘邊坐著的苔伊。
苔伊臥坐在荷塘邊上,在她身邊繞著一圈大紅燈籠,一排排燈籠從她身邊排出,足足繞了整個荷塘一圈,倒映在荷塘水面上,不注意看還以爲荷塘中開出了火紅‘色’的‘花’朵。
有時候,我會想會不會是命運,她總會在我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在我眼前,然後又會消失不見,不知蹤影,隨之又突然出現。似乎命運已經很清楚地暗示我,我與苔伊之間就算存在細如藕絲的感情,也只是轉瞬即逝,曇‘花’一現。
隔壁房間的窗戶此時也打開,本望著荷塘的苔伊在此刻擡起頭來,向著我隔壁的窗戶一笑,我知道那個笑容是給賈鞠的。我曾經渴求過這樣真誠而溫柔的微笑,總是在不斷地告訴自己在宮中四年,苔伊對我的每一個笑容都是發自內心的,並不是爲了掩飾她心底對賈鞠的那份感情。
那夜,賈鞠將他與苔伊的過去全部告知於我,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想要奪取那份感情的是我,而不是賈鞠。錯的一開始就是我,我只是在合適的時間在合適的地點出現在了苔伊的眼前,可賈鞠卻笑著對我說:“如果在那時,你選擇的是王菲,而並不是苔伊,恐怕一切都會改變。”
是的,那時候大王子盧成爾義僅僅爲了“謀臣也會誤國”這六個字,並沒有選擇我替他看中的苔伊,而是牽起了王菲的手。那一刻起,我、賈鞠、苔伊、王菲和卦衣的命運就被一根無形的繩索捆綁在了一起,但我們誰也沒有看清那根無形的繩索,拼命想要掙脫,最終第一個掙脫的是王菲,也是我們中間第一個離開這個世界的人。
“我不日就準備啓程回北陸了。”賈鞠在旁邊的窗口說,手中多了一把紙扇。
“嗯。”我簡單迴應道,探出頭看著他手中的那把紙扇。
賈鞠將手中的扇子擡起來,晃了晃道:“新玩意,北陸人的手藝,十分輕巧,但失了從前的重量,覺得有些不順手,我給你的那把扇子,是否還留著?”
我點頭:“留著,一直帶在身上。”
“卸去銅甲,絕步沙場,盡一世蒼茫,跨馬槍挑落日青紗。”賈鞠在那頭‘淫’道。
我笑著搖搖頭,從懷中取出那把扇子,展開,念出下面一句:“討來白衣,獨品香片,譜一曲淚海,落筆輕書萬騎奔流。”
賈鞠深吸一口氣道:“知道這首詩是什麼意思嗎?”
“大概知道,但我不是你。”
“那時候我便暗示你,不要再走我從前的路,應該去做一個普通人,不要在這‘亂’世之中成爲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也不要妄想去當那個手持棋子,隨時都可能丟掉‘性’命的人。”賈鞠道,“可惜你並沒有理解我的意思,所以……”
“所以我便從你的弟子,變成了你的眼中釘。”我笑道。
許久,賈鞠沒有說話,再聽到他的聲音時,他已經手持白扇來到了我的房間,一直守在‘門’口的尤幽情並沒有阻攔他,而是將‘門’給帶上,只留我與他兩人在房間內。
賈鞠走到窗口,與我並肩站在一起,看著還在荷塘邊的苔伊道:“你爲何不下去和她說說話?”
“你相信嗎?這個情景我無數次在夢中都見過,但真正發生在眼前的時候,我卻邁不開我的腳步,寧願這樣遠遠地看著她,也許就夠了。”我道,此時荷塘邊的苔伊擡起頭來,望向我這邊,不知是在看著賈鞠,亦或者是我。
“我告訴過她,如果我死了,在這個天下唯一還能保護她的人就剩下你。”賈鞠轉過頭來看著我。
我感覺臉上有陣陣‘抽’動,那一刻我甚至有些擔心賈鞠可以隔著面具發現我臉上表情的變化。我們倆對視了片刻後,我說:“我保護不了她,應該保護她的人是你,並不是我。”
“爲何你要否認呢?你並不會利用她,單單這一點就已經說明你是在保護他,但我從認識她開始的那一刻,便明白了她也許就是我這一生最值得利用的人之一,只是之一。”賈鞠道,我能聽出他的無奈,不知爲何,那一刻我竟然聞得到他話語中含有的苦澀。
“是嗎?”我忽然不知道說什麼樣的話來反駁他。
“是,我和你不同,我出生在平安時代,家中數代爲官,忠於朝廷,甚至可以說爲大滝皇朝立下了汗馬功勞,可我卻不這樣想……”賈鞠將紙扇收起,放在窗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