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往的醫院只是就近,算是資質比較差的等級。夜班急診室的值班醫生只有一位,接診後,看老人情況極其不好,也顧不得深夜被叫起來的怨氣,急匆匆地協同護士把病人推進了急診室。
林笛在椅子上坐著,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四周終於有早起的清潔工人開始打掃,上班的醫生護士也開始路過,四周似乎有不少人,卻又似乎很空曠。終於,急診室的門開了,一直急切注視著它的林笛霍然站起來,急衝了過去。
“很抱歉,病人突發心肌梗塞,搶救不過來……我們醫院盡力了……”
眼前一花,林笛只覺得像是有無數鮮血涌上了頭,耳朵裡“嗡嗡”的,就什麼也聽不見了。
“什麼?……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她幾乎是無意識地問著,踉蹌幾步,想要敞開的急救室,卻又忽然停住了腳步,茫然地看著急救醫生。
看著這麼一位清麗年輕的女孩絕望悲痛的樣子,急救醫生就算再勞累疲倦,也是有點心中不忍。揉了揉太陽穴,他苦笑著:“節哀吧,姑娘。病人本身年紀大了,再加上受到了一定的驚嚇,冠狀動脈發生痙攣、心肌細胞忽然缺血、所以出現了惡性心律失常……”
完全聽不到他嘴巴開合發出的聲音,林笛終於敢鼓起勇氣,跌跌撞撞地撲進了急救室。刺眼的雪白牀單已經半掩起來,只露出外公那緊閉雙眼、容顏慘淡的模樣。
捂著嘴巴,林笛死死憋住了想要大聲尖叫的慾望,撲到了診療臺前。近距離看著一直相依爲命的外公,她終於醒悟到了一件事--在慘白的牀單和明亮的燈光下,老人已經一動不動了。
“外公……外公!”她哀哀地哭著,淚水決堤,滿心都是惶恐,渾身都是冰冷。她和妹妹倆從小打從記事,就失去了父母,外婆去世的早,爺爺奶奶在貧窮的鄉下,也沒有能力撫養她們,一直以來,她們唯一的至親就是年邁的外公。從牙牙學語到上學成長,陪伴在她們身邊的……從來都只有這麼一位慈愛而辛勞的至親。
她們就要成人了,就要畢業工作,等著他們老少三口的,即將是越來越好的人生。甚至就在一兩個月前,她們住的這棟舊房子還說要拆遷,可以分到更好的回遷房,生活正在一點點好起來,不是嗎?……可爲什麼,一夜之間,就會風雲突變,眼睜睜地在她面前,發生這樣天人永隔的慘劇!
“姑娘……姑娘?老是這麼哭也不是辦法,節哀順變吧。”耳邊,有護士的勸慰不時地響著,她只能斷斷續續捕捉到隻字片語,“你得叫家裡其他人來,一起處理。你看,先送老人家去太平間,還得去交急診費,再下來,聯繫喪葬事宜……還有……”
是啊,家裡人。林笛終於渾渾噩噩地清醒了一點,妹妹……得叫妹妹回來啊。對了,妹妹跟著單位去了香港出差,沒有她的電話,不知道她的行程。
這時候,她才恍惚地想起
來,妹妹自從外出後,每隔兩三天也是會給家裡的固定電話打來報一個平安,可是自從幾天前家裡被斷了電以後,隨即,電話線也不通了,妹妹也再也聯繫不上他們。
“護士同志,能不能……借我用一下你們科室的電話?”她恍惚地問。
原本沒有提供這種便利的義務,可是看著她那魂不守舍滿臉淚痕的樣子,一邊的護士還是發了善心,把她領到了值班室。
拿起電話,林笛顫抖著手,開始撥通妹妹寢室的電話。清晨時分,寢室的女孩子都還在熟睡,好半天才有人睡意惺忪地接了起來:“林磬啊……跟隨實習單位出差了,有向學校請假啊。啊,家裡有急事啊?”
電話那邊,吳曉婉的睡意醒了一半,連忙去翻找電話薄:“好,我給你輔導員電話,你試試看他有沒有實習單位的聯繫方式!”
“叮鈴鈴……”又是一陣長久的等待,林磬班級的輔導員聽了林笛的哭聲,也嚇了一跳,慌忙給出了一個號碼:“這是KJD事務所的人事部門的電話,你打去吧,他們應該有辦法聯繫!”
又是一陣漫長的等待,時間還早,打了幾遍依舊沒有人接。不知道打了幾遍,才終於聽到接線聲。語聲很客氣,卻爲難地表示了無能爲力:“抱歉,這次前去的本事務所員工只有她一個,她沒有配手機,我們也完全聯繫不上……啊,你想要客戶的電話?我們也沒有,真是抱歉呢。”
放下電話,KJD事務所人事部的小職員搖了搖頭--別說她是真的不知道原氏少總裁的電話,就算真的知道,也不可能真的把這種大人物的私家號碼泄露出去給一個外人。
茫然地看著醫院牆上的時鐘,林笛發現不過纔剛剛七點多。強撐著回到急診室,外公的遺體還在那裡。沒有得到家屬的意見,醫院還沒有把遺體送去太平間。
不顧醫生和護士的催促,她自顧自地在診療臺邊滑坐下來,抱著頭,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一樣瘋狂掉落。“外公……外公,你醒醒……別走,別走。”
一邊接手的大夫嘆了口氣,看著她一身睡衣,心裡也猜到這是急切之間來不及換衣服,就趕著來送診。“這位姑娘,你也先回家換身衣服吧,就算再悲痛,也得處理後事,別讓老人家這麼一直躺著,豈不是走得不安心?……”
渾身一個冷戰,林笛腦海裡忽然閃過一道霹靂。是的,外公走得怎麼會安心?……昨夜的一幕幕終於像是無聲的默片,在眼前一幕幕回放著。不是那幾個歹徒前來恐嚇,不是他們把外公推下樓,不是他們逃之夭夭害得自己空等……外公不會死啊,不會死的!
“我要報案。”她茫然地擡起頭,憔悴卻難掩清麗的眼睛裡燃起絕望的火焰,像是抓住了唯一可做的事,“大夫求求你,幫我打110……我外公是被壞人害死的,對了……他們背後一定有人唆使。”
……
“什麼?鬧
出人命來了?”現任公安局長劉佔濤猛地站起身來,怒氣一下子升上來,看著下屬氣不打一處來,聲音壓低了,“怎麼回事!”
他一腦門的汗,眼睛有點血紅絲,一大早就聽到這個不好的消息,心裡也是又急又氣。這些年全國各地關於強拆的報道不絕於耳,雖然下面的小地方有不少無法無天的事,可是固豐市畢竟屬於K城的下屬市,接近重點城市,一舉一動倒也不敢過分造次。
就是因爲這個原因,所以關於這次把商業用地變成政府徵地拆遷,也是態度隨強硬,下手卻不敢太狠。市裡批了這地,他不過是辦事的人。本想叫幾個混混去嚇唬嚇唬,把釘子戶弄走就完事,沒成想,卻真的死了人。
吳隊哭喪著臉:“就是派去的那幾個混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叫他們去嚇唬一下,沒想到這麼沒有分寸!”
“那些混混手裡沒輕重,你也沒有嗎!”劉佔濤訓斥道,“事先不多交代幾聲!”
吳隊小聲分辨著:“局長,我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不過我保證,真的不是故意殺人什麼的,我已經調查過了,死的老頭以前就有心臟病史,被一嚇一氣,就蹬了腿--”
“夠了,說說死者那邊,家屬情緒怎麼樣?”
吳隊一下子來了精神,湊近了些,他低聲道,“只有一個女孩子來報案,孤零零的。我查到死者家庭的一些情況,倒也不那麼糟糕。”
“哦,說說看?”劉佔濤斜著眼睛。
“死者家裡只有一對姐妹和這個老頭,根本就沒有任何背景。姐妹倆都是學生,社會經驗少得很,也翻不起什麼風浪來。”吳隊很是篤定地道,拍著胸脯,“以來我已經遠遠地打發了那幾個混混跑路,二來也沒有任何人證物證能證明這事和拆遷有關,只要定一個普通的入室搶劫,抓不到案犯,誰能說什麼呢?”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對了,這家人窮得很,一直吃著農機所的困難補助呢--現在老人死了,要買墓地,要辦喪事,兩個還沒畢業的女學生哪有錢呢?趁著這機會上門多給點錢,再嚇嚇她們叫她們不要多嘴,我瞧這事也就過去了。”
劉佔濤沒有說話,而是快速地在心裡思索著。是的,不能讓這事傳到上面,更不能鬧大了去。這要是真的被媒體抓到做做文章,上面就算不追究,可他也終究得在市領導心裡落個辦事不利的壞印象。
“行。就這麼處理。去談錢的時候不能說別的,別給她們抓住死人補償的把柄。只能政府看到他們家出了意外,出於同情纔多給一些。”他定了決心,不放心地叮囑著,“補償的具體數字我去和拆遷辦公室主任商量一下,請他們特事特辦。”
官場上都是聰明人,遇見這事的最好辦法是趕緊壓下,大家都明白的很,打人嚇人的事叫他們公安局來做,出錢出血的事自然是拆遷辦找上面批。一起把事情捂起來不要發酵,纔是共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