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歐洲人採用“最高工資限度”,所以我們也要實行“最高工資限度”。多麼讓人熟悉的理由。但相比三百多年後那些“引進先進制度”、“同國際接軌”等等之類冠冕堂皇的說辭,眼前羅勝等人“抵制惡性競爭”的解釋顯然要直白簡明得多。本來嘛,資本的原始積累就這般無恥而又血腥營生。雖然中華朝的輿論界還不至於像歐洲的輿論那樣丟掉了最後一點羞恥心和良心,恬不知恥地誇耀一切當作資本積累手段的卑鄙行徑。然而面對歐洲人花樣繁多的資本積累手段,中華的財閥們亦不可能猶如聖人一般坐視不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中華朝的財閥縉紳們開始琢磨通過立法來使資本積累的一些非常手段合法化,同樣也在標誌著中華朝在心態上真正進入了工場手工業時期。
可誠然孫露心裡十分清楚,打從資本來到人世間,其從頭到腳,每個毛孔就都滴著血和骯髒的東西。但她的良心與身爲帝王的職責還是讓她難以像這個時代的其他統治者那樣欣然將這樣一份充滿剝削與欺騙的《勞工法》公諸於世。卻見她當即將草案往桌子上一仍道:“歐洲人做過的事我等就需要跟在後頭再做一遍嗎?一個職業工資的高低應由市場的供需來決定。像‘最高工資限度’這樣的人爲干涉非但不能消除惡性競爭,反而會讓百姓的生計受到損失。”
眼見女皇一改往日彬彬有禮的態度,以近乎嚴厲的口吻批駁了“最高工資限度”這項法案。一時間羅勝、黃宗羲與陳家明不禁都爲之語塞了。特別是黃宗羲,其實一開始時他也覺得“最高工資限度”這樣的條款有些過分。然而不管是老資格的嶺南、江南財閥還是新興的北方縉紳在這一系列看似“不符和邏輯”的決議上卻通通擺出了一致贊同的態度。不僅如此,讓黃宗羲大跌眼鏡的是,商學院的經濟學家們甚至還爲這些“不符和邏輯”的條款羅列出了一系列詳盡的推理,來爲其從理論上求證合理性。黃宗羲不知道如果這樣一份《勞工法》在自己手中被實施的話,後世的人們將會如何看待自己。不過此刻的他更爲關心的自己接下來要如何周旋於女皇與國會之間。因爲顯然女皇剛纔已經以極爲明確的態度否決了“最高工資限度”。可能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條款被女皇否決。可在宮外那些陸續從帝國各地趕來的國會議員們正伸長著脖子等待《勞工法修正案》被提上議案呢。
正當女皇的三位重臣因尷尬而陷入沉默之時。一旁看得正認真的楊禹軒突然不解地向母親詢問道:“母親,既然工資的高低應由市場的供需來決定。那您當初爲什麼還要規定最低工資呢?如果流年不濟,一些行業出現蕭條,工廠主付不出足夠的工資怎麼辦?”
楊禹軒的提問對於在場三位臣子來說無疑是一根及時的救命稻草。卻見羅勝跟著便接過了皇長子的話茬道:“陛下,殿下所言極是。就以紡織業來說,從陛下您當年在新安建立第一家布廠起,先如今中原各地星羅棋佈的布廠已經不下百萬家。在激烈的競爭之下,陛下您當年所設定的‘最低工資限度’已成了絕大多數工廠主的負擔。陛下,臣等恐怕長此以往下去會對帝國的工業產生不利影響啊。”
然而面對兒子迷惑的提問與臣子“痛心疾首”的進言,孫露卻依舊顯得鎮定異常。卻見她微微揚起下巴向兒子回答道:“不錯,朕設定‘最低工資限度’確實也是在以人爲的手段干涉勞資成本。而朕之所以會這麼做,乃是出於對百姓的體恤。不僅是最低工資這一項,其他諸如工傷保護、基本工時等等之類的法令亦是出於同樣的道理。軒兒你要記住,勞工是另一支應該愛護的軍隊。他們爲國家做出的貢獻不亞於爲帝國浴血奮戰的將士。既然軍隊士兵殘廢了,可以領撫卹金,爲什麼勞工不能?至於因爲最低工資限度引起工廠主經營困難的問題嘛。朕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可以毫不客氣的說,那都是各個工廠主經營手段的問題。看一個項目賺錢,就一窩風的衝上去投資。當然會出現激烈的競爭,利潤隨之降低也是順理成章的事。關朕的‘最低工資限度’什麼事!”
聽完孫露如此這番的辯駁,楊禹軒心悅誠服地點了點頭。在他看來母親的回答有理有據,特別是那句“勞工是另一支應該愛護的軍隊”一下子就深深扎入了他的心坎。而在另一邊,羅勝等人也徹底打消繼續說服女皇讓其接受“最高工資限度”的打算。於是,黃宗羲在與羅勝交換了一個眼神後,隨即便向女皇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道:“陛下聖明。這‘最高工資限度’確實有些不妥。那陛下您看將這‘最高工資限度’改爲‘平均工資標準’如何?”
“平均工資標準?”孫露黛眉一挑故意反問道。
“是的,平均工資標準用以給各地的工廠主做參考。”黃宗羲竭力推薦著自己的折中建議。而陳家明與羅勝則適時的在旁趕忙附和道:“陛下,黃尚書的這個建議不錯。可以將平均工資標準並非硬性規定,只是給工廠主做個參考而已。”
真僅僅是參考嗎?恐怕到時候沒有哪兒個工廠主會樂意向工人支付高於參考標準的工資吧。孫露在心中如此這般的苦笑道。在這個時代幾乎每一個工廠主、農場主都在想盡一切辦法降低自己的成本,盤剝勞工與僱農的血汗。因此17世紀的手工工場又被後世稱爲“血汗工場”。正如當荷蘭幾乎獨佔了歐洲西南部和東北部之間的商業往來,在非洲、美洲進行殘酷的殖民掠奪的同時,荷蘭本國的人民卻要比歐洲所有其他國家的人民更加勞動過度,更加貧困,更加遭受殘酷的壓迫。對這個時代新興的資本家來說剝削是不分國界的。
正因爲如此,孫露在內心深處對資本主義極其的厭惡。但光是厭惡還不足以讓她否定財閥們所提出的這些議案。孫露之所以會如此執著於維護勞工的權益,更深層次的原因是爲了中華朝的工業發展著想。衆所周知,工場手工業時期的發展關鍵一是資源;二是勞動力。爲此歐洲人不惜遠渡重洋滿世界的掠奪資源。不惜在國內使用僱傭童工、販賣奴隸、增長工時、壓低工資等等手段來蒐羅勞動力。以滿足其自身的原始積累。
相比之下中華帝國在這兩方面的壓力遠較歐洲諸國要小得多。因爲她不僅是這個時代疆域最遼闊資源最豐富的國家。其將近一億多的人口,更是這個時代任何一個國家難以匹敵的。這使得中華帝國能在很短的時間裡就從戰亂的傷痛中迅速恢復過來,並在工業上迅速趕超同時代的歐洲諸國。
然而來自未來的孫露心裡卻十分清楚,中華朝的人口優勢在將中華帶入工場手工業時代後,很快就會變成帝國工業發展的障礙,而非福祈。因爲廉價充裕的勞動力會使帝國的工廠主過於依賴密集的手工生產,從而忽略甚至抵制工業的機械化進程。這一點在另一個時空的中國已經被不止一次的證明了。而以中華朝目前的風俗及條件來說,亦不適合也沒辦法搞人口控制。
在無法控制人口大量增長趨勢的情況下,對於孫露來說唯一的辦法就是動用手中的皇權,在國內推行“社會福利”政策。因爲社會福利能大大提高勞動力價格,這樣一來才能迫使中華朝的工業向新興科技索要生產力。從而爲日後的工業**打下基礎。
當然這一切對於剛剛進入工場手工業時代的中華朝來說都還是一些極爲陌生的概念。就算此刻孫露將這些道理通通告訴黃宗羲等人,也不一定能得到他們的理解。畢竟17世紀工場手工業時代的人是絕對無法想象得到數百年後的大工業時代是怎樣一副場景的。於是抱定循序漸進打算的孫露便再沒有反駁自己的臣子。而是欣然點頭應和道:“恩,那就照卿家的意思去辦吧。至於這平均工資標準的額度,依朕看來還有待考證。”
“是陛下,臣等下去之後一定認真複查平均工資標準的額度。務必得出最爲精準的數額。”羅勝趕忙抱拳領命道。
“那就拜託諸位卿家了。”孫露滿意的點了點頭道。隨即她又語重心長的補充道:“這立法之事事關重大。一定要謹慎行事才行。否則就算立法的本意是出於善意,卻會弄巧成拙害了百姓。就像這份《濟貧法》。朕相信諸位卿家與議員在制定這份草案之初確實是抱著救助窮苦百姓的想法。但這其中的一些條款真能幫助百姓擺脫困境嗎?”
眼見女皇突然又將話鋒轉向了《濟貧法》。黃宗羲等人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卻聽他小心翼翼的向女皇詢問道:“陛下,您覺得《濟貧法》有什麼不妥嗎?”
“卿家不必緊張。朕只是有幾個疑問想要卿家詳解罷了。”孫露說著又翻了手中的《濟貧法》,指著其中一頁道:“喏,就像這項。官府有權把乞丐、流民的子女領去當地工廠作坊當學徒,男子當到24歲爲止,女子當到20歲爲止。如若逃跑,將被施以鞭刑。朕是否可以將此項的‘學徒’理解爲‘官奴’或‘童工’。”
“陛下您千萬別誤會。臣等並沒有沒收流民子女充當官奴、童工的意思。臣等只是想給那些乞丐、流民的子女以做正經人的機會。他們留在自己父母身邊除了行乞之外學不到任何正經的謀生手藝。弄不好日後還會墮落爲小偷、盜賊、騙子等罪犯。現在由官府牽頭爲他們做擔保,送他們去工場作坊當學徒學手藝,讓他們能掌握一門謀生手藝自己養活自己。”黃宗羲慌忙解釋道。
“恩,黃卿家你的解釋十分詳盡。不過你看在學徒的年齡上是否應該做些相應的規定?太小的孩童還是送往孤兒院的好。此外,官府是否也該派專人定期前往那些工廠作坊進行視察學徒的學習生活情況?”孫露不緊不慢的詢問道。
“是,陛下。臣等回去之後一定對此項進行認真修改。”黃宗羲唯諾著應和道。對於他來說今天可算是他最倒黴的一次覲見了。《勞工法》、《濟貧法》這些大大小小的草案幾乎都不是出自他之手。但他卻要將這些草案遞呈給女皇,並接受來自女皇的質問。因爲他即將成爲內閣的首相,同樣也因爲這些草案主要是出自嶺南財閥之手。作爲復興黨的新貴他不得不在背後支持者面前表現一番。而在另一方面儒家式的大家長愛惜子民的作風又讓他對這些草案的內容難以達成認同。這也造成了黃宗羲今日難得的無所適從。
相比的黃宗羲的窘困,一旁的陳家明倒是始終顯得鎮定自若。因爲他十分清楚《勞工法》與《濟貧法》出現的深刻背景。此刻眼見女皇一條又一條地挑著這兩份草案的刺,陳家明覺得自己有必要向女皇說明一下真實情況。好讓女皇理解衆人這麼做的情不得以。想到這兒,陳家明跟著便上前向孫露進言道:“陛下,臣雖非內閣閣臣。本無資格談論此事。不過臣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哦?陳卿家你對此也有什麼想法嗎?”孫露回頭反問道。
“回陛下,臣只是有一些現實的情況想要向陛下您說明。”陳家明恭敬地拱手道。
“沒關係儘管說出來就是。”孫露微笑著點頭道。
“陛下,那臣就直言了。”陳家明清了清嗓子道:“剛纔羅尚書說而今各地工廠衆多競爭強烈。其實還有一個更爲重要的現象,羅尚書並沒有提及,那就是現在不少地區的工廠越來越難招募到工人了。”
“難招工人?”孫露聽罷努了努嘴道:“我朝人口衆多怎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回陛下,我朝人口衆多確實不假。但現在願意去工廠工作的百姓卻有減少的趨勢。”陳家明說到這兒頓了頓道:“其實這道理也並不難理解。工廠能使一兩個工廠主大發其財,但工人不過是得到或多或少的報酬的短工,他們絲毫分享不到工廠主得到的好處。而那些在農村小作坊或自家院落裡做寫手藝活的百姓,雖談不上發財致富,卻能過著優裕的生活。在明白了這點後一些當初進入城市做工的百姓便開始逐漸會鄉下繼續過男耕女織的生活。城內的一些工廠自然也就出現了‘工荒’問題。”
【……233忤聖意勞工法受挫 說聖上陳家明直言 文字更新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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