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比過節(jié)還要熱鬧,大清早便有無數(shù)香車寶馬喧闐過市,引得路旁人山人海都在圍觀。衆(zhòng)妃嬪王孫的車馬隨從奢儉高下都不免成爲(wèi)圍觀者議論的內(nèi)容。
也有一些正義之士,見了宮中隊(duì)仗,不禁憂心於本朝皇帝子嗣之少。太子之位懸空,二皇子一如既往告病不來,四皇子還是個懵懂孩子,就只有三皇子雪流夏和公主雪羽華到了——三皇子又老大不小還不娶親。反倒是衆(zhòng)親王府這邊車水馬龍十分熱鬧。
到了空地。許多侍衛(wèi)內(nèi)臣都已提前來備好了席位,位置雖好,卻有一道薄薄的紗帳隔在前面。而千紅舞者們始終只是專注於自己的表演,彷彿根本沒看到他們一樣。便是后妃公主們下車落座,百姓中開始傳出騷動時,千紅也無人望向這邊。
雪晴然領(lǐng)著夢淵坐下,向身邊一笑:“羽華姐姐,別來無恙。”
羽華向她略一點(diǎn)頭,低聲道:“妹妹安好。”便轉(zhuǎn)過頭去看著場上,再不吭聲。
雪晴然立時覺得今天的羽華有些奇怪,四下看看,又隱約見寧皇妃拉著甘皇妃,親熱地耳語著什麼,她的身形卻與往日不同,略微有些異樣。甘皇妃聽得眉開眼笑,一個勁地將雁皇子拉到身邊。一旁信皇妃依舊如一個石人,眼望著前方,心卻不知在哪裡。
正暗自揣摩著,忽然紗帳外人影一晃,夏皇子在她面前站定,手中還有個茶盤。
“流夏?”
夏皇子一笑,將茶盤送到帳前。舞兒要去接,他低聲說:“讓你家公主自己拿。”
雪晴然依言掀起紗帳一角去接,不想他卻突然躲了一下,讓她那隻手落了個空。她沒想到會這樣,險些失了平衡跌出帳子去。幸而手臂被夏皇子在帳外扶住,纔算沒有丟盡老臉
她抽回手,翻掌在他手心打了一下,恨道:“流夏,你記住了。”
夏皇子連聲賠不是,附帶的笑聲卻使這禮賠得極不誠心。他將茶盤放在帳下推進(jìn)來,自己卻拽過一個錦墊,就在帳外坐下了。
輕薄的紗帳遮住了雪晴然的視線,也遮住了滿場人驚奇,瞭然,抑或冷漠的目光。她絲毫沒有想起自己此時不是在自由無羈的雪王府中,而是在這看場歌舞都要隔著紗帳的大庭廣衆(zhòng)之下。也沒有想起她和夏皇子隔著簾子這麼一來一往,在世人眼中可
有多麼親暱。
這一天出來表演的多是些年紀(jì)尚小的舞者,一直過了晌午,才見到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女子出來。這女子一頭黑髮直垂到腳踝,一絲不亂,身上穿著件火紅色舞衣,四肢並頭上佩戴的全是翠羽點(diǎn)綴的金環(huán),雙手各執(zhí)一把短劍。一雙眼睛又大又清,極是嫵媚,卻冷冷的沒有笑意。開口唱時,聲音也是一種泠泠徹骨的別樣婉轉(zhuǎn)。
“妾身自幼親眷全無,只落個名,喚作鳳凰木。今日演個紅袖劍舞,叫那些負(fù)心狂徒看清楚。需提防走夜路,有我短劍送你去黃泉,將那紅顏血淚賠付——”
適逢夏皇子坐得腳軟,換了個姿勢。雪晴然連忙低聲取笑道:“流夏,你動來動去的是不是心虛了?”
夏皇子脫口道:“我若負(fù)心,五雷轟頂。”
霎時間,紗帳內(nèi)外都好安靜。兩人都有些莫名尷尬,只得一同轉(zhuǎn)頭去看場上。
鳳凰木唱了一段,句句是狠話,與她妖嬈嫵媚的外表簡直搭不上邊。正當(dāng)觀看的人開始想笑時,她忽然一旋身,手中雙劍並紅衣綠羽一齊煙花般盛開,正像一棵鳳凰木綻放了滿樹紅花,點(diǎn)點(diǎn)滴滴零落在人海。頓時滿場寂然,再無一人敢出聲。
這場舞剛一完,就有皇帝口諭傳來,要衆(zhòng)人去雪王府赴宴。除卻雪晴然生日,雪王府已很久沒有過這樣熱鬧事。雪晴然趕緊起身,周圍百姓們見她起身,又趕緊伸長脖子想看她一眼,一時間一片混亂。夏皇子見此情形,先將她姐弟二人送到車上,這才轉(zhuǎn)去信皇妃帳下。
衆(zhòng)人到得雪王府時,筵席已經(jīng)擺好。各家後輩都讓出路來請皇妃們走在前頭,唯有夏皇子一路攙扶信皇妃,不時還小聲說些笑話哄她。然而信皇妃始終只是默默向前,並不迴應(yīng)。
雪晴然說:“羽華姐姐,我也與你去寧皇妃身邊可好?”
羽華向前看了一眼,匆匆道:“不必麻煩了,讓她們走吧。”
這時,寧皇妃身後跟著的一個侍女忽然回過頭來,看著羽華一笑。她頭髮挽得乾淨(jìng)利落,只用一根簪子固定住,簪子上墜著個小金珠,那笑容卻有些意味深長。羽華立時低下頭,切齒之聲連雪晴然都聽得到。
再無人說話。雪晴然想不出個所以然,正巧走到花園外,一衆(zhòng)侍衛(wèi)僕從都垂手跪在兩邊。她留心尋到白夜,過去問道:“小白,怎麼不見玄明?”
白夜低聲說:“他像是又惹惱了雪王爺。”
雪晴然一驚,正要再問,羽華已經(jīng)跟著過來。一見白夜,立刻揚(yáng)起眉:“怎麼是他?”
白夜回道:“我本就是雪王府侍衛(wèi)。”
羽華這一天都不高興,此時終於忍不住
,怒道:“一個奴才也敢這麼回嘴,你活膩了!”
白夜漠然低下頭,看也不看她。這般情景正碰著羽華痛處,當(dāng)即回頭道:“晴然,此前姐姐管教白羽衛(wèi)不嚴(yán),在此向你賠罪了。你若不計較,今天就把這個奴才給我好生教訓(xùn)教訓(xùn)如何?”
雪晴然心想我又不是死人,不計較纔怪,笑著牽起她的衣袖往一邊走:“姐姐早已教訓(xùn)過他了,有什麼不好回頭我再說他就是了。咱們快去見聖上吧……”
羽華被她硬拉著走了,仍然不忘回頭恨了白夜一眼,正對上白夜一雙冷眼滿是傲慢不屑,頓時氣得面孔都有些白了。世上總有一些人,似乎是前生結(jié)了冤孽一般,一見如故,彼此厭惡。
好不容易到了席上,皇帝和各家親王都在,而且看樣子在衆(zhòng)人回來之前已經(jīng)頗喝了幾杯。霰親王帶了醉意向雪親王連連拱手,說什麼“早知你家是個女兒,說什麼也要生個年紀(jì)相當(dāng)?shù)膬鹤印咽颤N叫生不逢時啊……”說完和霧親王互相拍著肩膀嘆氣。
皇帝也像是醉了,拉著雪親王道:“羽華的母妃,此次尚不知會生個皇子還是公主。我們家未嫁的女孩少,總歸就羽華,蓮兒,還有一個燕歌。眼看……也都要嫁了。我那女兒最不懂事,慕寒,還是你爲(wèi)她做的最多。我們這三個女孩……”
霰親王忙說:“皇兄,是你們兩家的女兒要嫁了,我家燕歌……哎喲五弟,怎麼我兒子和你女兒年紀(jì)不相當(dāng),我女兒和你兒子年紀(jì)也不相當(dāng)……”
他們坐的遠(yuǎn),雪晴然本是用了玄術(shù)才能聽到,便是聽說寧皇妃有了身孕這等大事,也只裝作聽不到。但霰親王那句“你們兩家的女兒要嫁了”一說出來,她猛然覺得不對,不由自主地回頭望了一眼。
一望之下,別的沒看到,只忽然看到雪親王身後侍者當(dāng)中,有一人正是玄明。想起白夜所言,忙上下打量他一番,看他不像是受過什麼罰,這才稍稍放了心,坐下來盤算著什麼時候能單獨(dú)找他來,給他說說今天看到的舞。
這麼一想,連帶想起了前一晚的事。她那般生疏的舞步,玄明竟也說得出好,真是沒法可想了。不知他看金雀花跳舞時,眼睛有沒有那麼明亮。
“你現(xiàn)在的樣子,好像個三歲稚子看著糖果。”
雪晴然嚇得一哆嗦,猛地回過神來。夏皇子嘆口氣,卻掩飾不住脣角一個壞笑:“一會皺眉,一會又笑了,這樣子我瞧著不好,叫個御醫(yī)來給你看看如何?”
“我現(xiàn)在就去告訴你爹,說你欺負(fù)我……”
“巴不得你去,去呀。”
兩人唧唧咕咕拌起嘴來,再顧不得去聽皇帝和幾位親王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