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亦初沒有回家,她從小區後門重新走到街道上,在這個沒有人知道的夜晚,她獨自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晃盪了很久。
她既不想回家,也不想見任何人,既不想買醉,也不願保持清醒。
很多車從她身邊飛馳而過,沒有人知道,這個姑娘的心裡正下著一場大雪。
許多與今晚毫不相干的記憶,像雪花一樣紛紛從她眼前略過。
她想起小時候外婆說她將來一定會是最幸福的新娘,想起父親母親離婚前沒完沒了的吵架,想起父母離婚時她的平靜,甚至想起又一年生日,徐清羽送了她一個穿著婚紗的芭比娃娃。
她也不知道自己問什麼會想起這些,在自己漫長的記憶中,她以爲很多記不得的事情,原來都記得。
許多生活的片段,可能就是不經意的一句話,或者毫無防備的一瞥,就會深深紮根在自己心裡。比如,顧嶧城遇到Lynne之後的驚慌失措;比如,他沒有等自己回到家之後就離開的引擎聲,都不輕不重的刺了她的心一下,確實不輕不重,但疼痛是真真實實的。
她想起從前和沈子良在一起,生活雖然比現在清貧,可也比現在簡單,沒有那麼多複雜的瓜葛和糾纏,也沒有這麼沉重的挫敗感。
但是如果重新選擇,她願意回到過去嗎?夏亦初認真的想了想,最後得出結論,她不願意回去。
現在想想蘇西的話,夏亦初才從期中悟出幾分道理。她和沈子良真的不合適做戀人,有些人真的只適合做朋友。
那時和沈子良在一起,有一種來自生活的壓力,是區別於現在的,另一種苦楚。
“可是,爲什麼我的人生總是浸泡在苦楚和無望之中呢?”
她有點兒累了,在一個公交車站臺坐下,身體像是一具破舊的皮囊。
身後的廣告燈箱在夜裡亮的刺眼,那種渺小無力的感覺又回來了。是因爲顧嶧城和Lynne嗎?
她覺得,也並不全是。
顧嶧城看著夏亦初走後,一直沒有離開,他坐在車上,煩悶的點著一根菸,卻沒有吸,只是看著菸圈一點一點升起,又一點一點的消失。
他沒有想到Lynne會突然回國,更沒有想到兩人會那麼猝不及防的遇見。
其實這麼多年,他早就已經不愛了,或許當初他愛的也不是Lynne這個人,只是她剛好出現的那個年紀。
現在最讓他困擾的是夏亦初的態度,他一直知道夏亦初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的人,但是她太敏感了。自己努力了這麼長時間,終於讓她鬆口答應和自己在一起,現在Lynne的突然出現,讓一切努力幾乎回到了原點。
顧嶧城看著夏亦初家的窗口,燈一直沒有被點亮,她現在會在做什麼呢?
電話鈴聲再次響起,看到屏幕上閃爍的一串數字,顧嶧城皺了皺眉。
有時候挺討厭自己記憶力太好,即便沒有標註姓名,顧嶧城也知道,這個電話是誰打來的。
總該做個瞭解的。顧嶧城這麼想著,接起了電話。
“嶧城,今天有一件事,沒來得及和你說。”電話另一端Lynne的聲音很輕很平靜,像是問“晚飯吃了嗎”一樣無波無瀾。但是顧嶧城知道,她將要說的絕對會是一個重磅炸彈,這種說話風格一向是Lynne的風格。
果然,見顧嶧城不說話,Lynne輕笑一聲,道:“我離婚了?!?
顧嶧城懸著的心稍微落下一些,冷冷的開口:“管我什麼事?”而後,又忍不住問道:“爲什麼?”
“她出軌。不奇怪呀,男人不都是這樣嗎?”Lynne聳了聳肩,很無所謂的樣子,像是談論天氣,超級市場的貨架,或是一頓不夠美味的晚餐。
顧嶧城沉默了,他有點摸不透Lynne的心思。
“你不是早就說過,我的婚姻不會幸福?!盠ynne嘆了口氣,語氣裡的遺憾並不是裝的,“倒是讓你說中了。”
顧嶧城的臉色陰沉下來,他記得自己說過這句話。
Lynne的婚禮前夕,他們倆在酒店的房間裡,關了手機,與世隔絕,度過了暗無天日的幾天時光,懷著告別的心情,悲傷的溫存和纏綿。
他甚至記得,自己說這句話的時刻,是在Lynne和她當時的未婚夫打完電話之後,他出於嫉妒,也出於賭氣,故意嗆她:“嫁給自己完全不愛的人,你不會幸福的。”
而Lynne裹著被單,披散著長髮,輕描淡寫的說:“我不是完全不愛他?!?
往事終究是往事,她是對他很重要,但那也只是曾經。
“嶧城,當年是我太軟弱,沒有勇氣反抗長輩的安排?!盠ynne的語氣中充滿無奈,“我時常想,如果當初我勇敢一些,我的人生會不會不一樣?”
顧嶧城沒有說話,他聽得出Lynne的聲音中有了很重的鼻音。但是顧嶧城已經不確定了,這是她無意流露還是有意爲之。
換作以前,聽見Lynne的哭泣,他一定會心疼的不得了,但是現在不愛了,那種心疼也理所當然的不存在了。
他現在也有心疼的人,但不會再是Lynne。
“嶧城,不管別人怎麼看,但是你知道我是愛過你的,我們直間,別人不清楚,但你應該清楚。這麼多年,我總是在想,我們之間可不可以重新……”
“Lynne!”顧嶧城沒有讓她說下去,“都過了?!?
他說的乾脆利落,就像面對一個喋喋不休的推銷員,短短一句話就拒絕了對方的所有期待和幻想。
Lynne原本要說的最後兩個字,卡在喉嚨了,硬是被生生的嚥了下去。
“我曾經一直認爲,自己人生中稱得上遺憾的事情不多,你算是一個?!鳖檸F城頓了頓,繼續道:“但是現在,你不是了?!?
兩人沉默了好久,顧嶧城最後說道:“Lynne,你保重。”
“你等等。”
顧嶧城忍著最後一點耐心,沒有說話,也沒有掛斷手機。
電話一端Lynne的笑容沾滿了毒液,脣齒直接又有鬼魅:“你跟我可以了斷,可是,你跟孩子呢?”
顧嶧城整個人都呆住了。
“我在皇朝酒店601?!盠ynne說完自己的地址,果斷的掛了電話。
好久,顧嶧城纔將舉著手機的手放下,一拳悶悶的打在方向盤上,他緊緊咬著牙,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的跳著。
深深地看了眼夏亦初公寓的窗口,依舊是漆黑一片,顧嶧城像是自言自語一般道:“我會處理好一切事情的。”
二十分鐘後,顧嶧城到了皇朝酒店,站在601門前,他屈指敲了敲門。
門很快被打開,Lynne剛剛洗完澡,白色的浴衣鬆鬆的穿在身上,胸口處若隱若現。頭髮上的水還沒有擦乾,溼淋淋的貼在臉頰上,有種刻意卻又剛剛好的魅惑。
“你終究還是來了?!盠ynne輕輕一笑,擡手勾住顧嶧城的脖子,整個人頃刻間貼到了顧嶧城的身上,像一條毒舌在他耳邊吐著信子:“嶧城,你還是喜歡我的,對嗎?”
顧嶧城不動聲色的推開她,沒什麼表情,“我喜歡過你,但那是從前了。”
他現在心裡很亂,面上卻毫不見驚慌?!罢椅襾碛惺颤N事?”
Lynne走上前,面對著顧嶧城,笑得意味深長:“我找你什麼事,你不應該很清楚嗎?我想你是知道的,我在結婚那年就有了寶寶,寶寶的出生日期是……”
“你當我是傻的嗎?我們直接是……有措施的?!鳖檸F城開口打斷她的話。
“你確定每一次都有嗎?”
在記憶的縫隙裡,顧嶧城舉目皆茫然。
他確實,不能,肯定。
Lynne如此咄咄逼人,顧嶧城越來越迷惑:“難道你就沒有補救措施嗎?”這句話一說出口,顧嶧城知道,他已經完全陷入被動,是非黑白,全憑Lynne說了算。
“你知道的,我討厭吃藥。”一句話,掐滅了顧嶧城殘留的一點點僥倖。
“即便真的沒有防護,孩子出生的時間也很湊巧,”顧嶧城笑了笑,“那麼怎麼能證明就是我的孩子呢?當年你和多少人糾纏曖昧,我想你也心知肚明。”
Lynne像是受到極大屈辱,提高了分貝:“顧嶧城,你應該清楚,結婚前,只有你一直糾纏我不肯放手!”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爲什麼這麼多年來你一直不說?”顧嶧城知道,Lynne不是那種甘願自己承擔一切的人。
“我確實沒那麼無私,但我要的是我的家庭,我的事業,我的名譽。而且,這麼多年,你又給我機會說過嗎?”
過了很久很久,顧嶧城才慢吞吞的問道:“你的訴求是什麼?”
“呵呵,”Lynne冷冷一笑,“我知道,你現在是很成熟的商人,但是別把每個人都想的和你一樣?!?
Lynne成功的,再次攪亂了顧嶧城的生活。
出了酒店,顧嶧城倚在自己的車上,慢慢點燃一根菸。
萬一……萬一她說的是真的怎麼辦?她什麼都沒要求,可以一旦那個孩子是自己的,她便可以予取予求。
最後,顧嶧城還是拿出了手機,撥通了青木的電話。
“青木,幫我訂一張明天飛往美國的機票……對,要最早的?!庇行┦虑?,他需要去親自求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