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還欲開口,就被沈父強拉回了房裡。他知道兒子此刻最需要的是一個人靜靜。無論母親如何的替他打抱不平,無論他如何的勸慰,都不過只能在一次次地加重兒子的心理壓力,都只能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將傷口重新撕開來。
似乎世界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沈子良呆呆地坐在餐桌上,隔壁房內(nèi)母親壓抑的抱怨和父親隱忍的安慰,都一聲聲穿入他的耳中。
如同一個鐵錘一般下一下敲擊著他已經(jīng)變得遲鈍了的心。
恍恍惚惚地站起身,回到臥室直直地躺在牀上,每每想起夏亦初,沈子良的心就如同被人緊緊攥著一般,連呼吸都是一種折磨。
可他現(xiàn)在甚至連發(fā)泄也不能,因爲那對年邁的父母正在隔壁房子裡擔(dān)心著自己,他們年齡已經(jīng)大了,已經(jīng)受不起任何形式的折騰了,他沒有能力讓他們享受富貴的生活,甚至連安穩(wěn)平靜的生活也不能給他們,也許這就是他終究還是失去了他的初兒的原因吧,又一次,心臟在身體裡抽搐著……
昏昏沉沉的睡過去,醒來時候已經(jīng)到了深夜了,沈子良下意識地想喊一聲,初兒……
可無論如何,這話語堵在嗓子裡怎麼發(fā)不出聲,渾身寒冷讓他有些發(fā)抖,可頭確實劇烈的痛著,沈子良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發(fā)燒了,被子依舊整整齊齊地在牀上一邊放著,窗子開著,外面的風(fēng)將拉了一半的窗簾不斷地吹起。
果然是冬天要來了啊,風(fēng)裡的寒意竟帶了些刺骨的味道。
有那麼一刻,沈子良竟想任由這發(fā)燒繼續(xù)下去,任由窗外的風(fēng)繼續(xù)下去,就讓他死在牀上好了。
這樣的想法經(jīng)過腦子裡,幾乎一瞬,他就像起身抽自己一巴掌,他死了,父母怎麼辦,初兒以後被欺負了去找誰……
無力地爬起來,本想苦苦一笑,誰知連現(xiàn)在的他連扯開最笑這個動作都做不了了。
在牀上做了一會兒,沈子良終於還是意識到,自己必須得出去找些藥吃了。研究所哪裡最多明天再請一天的假,否則會被人認作不知好歹的,況且他也不能這般讓父母操心。
起身輕輕推門想去客廳,跌跌撞撞中碰到了桌角,低頭,腿被劃傷了,可是他好像一點也不覺得疼,只是有些鈍鈍的發(fā)麻。
甚至腿上的傷使他心中似乎能輕緩了那麼一瞬。
突然,一聲沉沉的嘆息落去他的耳中,轉(zhuǎn)頭去看,一個瘦小的身影窩在陽臺的椅子上有些隱隱約約。
“爸……”沈子良有些詫異,一出聲就被自己嚇了一跳,他好像沒有哭吧,可是聲音卻乾澀的嚇人。
沈父沒有開口,手中的煙明明滅滅,陽臺上沒有開燈,父親本就瘦,此刻在陽臺黑色的椅子上蜷縮著,像是與椅子成爲了一體,小小一團讓人輕易不會發(fā)現(xiàn)。沈子良以爲自己麻木了的心不會在感覺到疼痛了,可是在看到這樣的父親,他還是感覺到了幾將窒息的心疼。
父親那麼瘦小,他不在在是曾經(jīng)那個強壯而高大的男人了,現(xiàn)在的他像是一個小老頭,哪裡是像啊,明明就是!沈子良底底地嘆了口氣,愧疚感無以復(fù)加。
自己長大了,父親卻老了,可他還是得替自己這般操心……
“爸,怎麼還抽上煙了……”沈子良淺淺抱怨道,卻並未阻止,隨即倒了水走過去坐在父親旁邊的椅子上。
沈父已經(jīng)有二十多年不抽菸了吧,兒子降生以後,再加上沈母爲他健康的的嘟囔,他就所幸戒了,家裡唯一的一盒煙是用來現(xiàn)代朋友的,此刻正靜靜地躺在桌子上。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開燈,因爲他們都怕看到彼此眼裡的悲傷與無奈,是的,子良覺得無奈,沈父更是如此,他顧嶧城憑何如此地位之高,是,實力固然足夠重要,可他的家庭也是不可或缺的因素之一,沈父沒有能力爲後代創(chuàng)造那樣優(yōu)渥的環(huán)境,他也無奈,也悲傷。
“來一根?”父親晃了晃手上的煙,粉紅色的火星在黑暗的客廳裡隨著晃動畫了半個圈,甚是好看。
沈子良聽得到沈父聲音裡已經(jīng)隱藏的很好的哽咽,想必,父親爲了說這句話也是調(diào)整了好長時間吧,他是怕自己擔(dān)心啊!
沈子良猶豫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因爲他藉著父親在吸菸時映在臉上的光,看到了父親的滿面淚水,父親沒有擡手去擦,他是怕被自己發(fā)現(xiàn)了他在哭。
他拒絕了桌上的煙,即使他知道現(xiàn)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似乎只有煙能夠替他稍稍舒緩一下麻木的心臟,可是,他不想讓父親也察覺到他的淚流滿面,更不想讓父親意識到,其實兒子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在哭。
“不抽也好,省的留下這壞毛病。”過了好久,沈父終於又一次開口,這次聲音裡似乎平靜了一些。
其實看到兒子願意出來,願意跟自己坐一會,他也就放心了。
“那……要不要喝一杯!”沈父假裝輕鬆道,“我瞞著你媽可偷偷藏了不少好酒呢!今天咱父子兩好好聚聚!”
“爸……”沈子良苦笑,其實他想告訴父親不用擔(dān)心自己的,可是話到嘴邊,還是沒能像父親那般掩飾住聲音裡的哽咽,所幸不在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看著父親費力地坐起身,佝僂著背去客廳抽屜的暗閣裡摸索著找酒,沈子良又一次感覺到了心疼,鼻子一酸,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手上,最近怎麼淚腺這樣發(fā)達,動輒眼淚就不聽話了,沈子良用手胡亂地在臉上一抹,不想讓父親直面自己的懦弱。
“來……看我這珍藏許久的百年茅臺。”沈父提著酒瓶過來,一手顫顫巍巍地將酒杯遞給沈子良。
烈酒進肚,胃裡似乎一下子就熱了起來,兩個人正無言地喝著,突然,門開了,是沈母!
沈母背對著房門,逆光之中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其實他們都知道,沈母與他們一樣,此刻一定也是紅著眼。
她沒有說話,徑直去了廚房,其實她一直沒有睡著,一直聽著一旁的老伴輾轉(zhuǎn)反側(cè),知道他心裡煩,就不想讓他在擔(dān)心自己了,所幸就假裝睡著,一直沒動,過了一會,便覺察到他輕輕地下了牀開門離開了。
門未合嚴,聽著外面打火機一聲一聲地響起,她的心鑽心的疼,她知道老伴比她還要難過,起碼她也不過只是心疼兩個孩子,而老伴卻要連同那些本怪不得他的無奈一起壓在自己身上。
半響,子良也出來了,想著父子兩應(yīng)該會相互吐訴吧,誰知竟也是悶悶的一句話都講不完整。
喝酒啊,她纔不反對,她一直知道老伴好這口,以前工作忙沒辦法,今天好不容易有時間又有機會,其實她也知道老伴揹著她藏了不少好酒,平時有時間還會幫他拿出來擦擦酒瓶上的落灰,她只是心疼他們,就那樣一杯一杯地灌下肚裡去,明早得多難受啊!
嚥著淚水,幾盤配菜就做好了,趕早地給他們端了出去,又自己回了房。
沈子良突然很羨慕自己的這對父母,他們嘴上從來不說愛,甚至不會當著衆(zhòng)人面去牽手,去擁抱。有時候也會互相爭吵幾句,互相嫌棄幾下,可是每每家中有困難,他們從來都是這樣的心靈相通,這樣的互相體貼,從來都不會相互怪罪相互埋怨。
這就是自己想要的愛情啊,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大喜亦或大悲,就是平平淡淡的,互相理解互相依靠的,更加貼近生活的愛。
可是,愛的另一邊,他一直都希望是初兒,也只能是初兒。
看著父親在黑暗中隱隱約約的臉,沈子良心中哽咽,兩人卻都遲遲沒有動筷,他知道父親是心疼母親,心疼母親這麼一聲不響地去廚房做菜,就只是因爲怕他們宿醉起來難受,也自責(zé)自己不夠強大,讓自己的女人替自己難受。
沈子良更是愧疚,愧疚自己的無能與不懂事,弄丟了初兒,又弄傷了父母……
“吃吧,再大的事也沒有身體重要。”
沈父終於動筷,菜進了嘴,是翻轉(zhuǎn)著的苦澀。
“爸,我沒事!”沈子良擡頭,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不能在這樣下去了,“我知道生活就是生活,現(xiàn)實就是現(xiàn)實,我只能在現(xiàn)實中儘量保全多一點的愛人。”沈子良擡手將一杯酒灌下。
沈父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看著他,他當然知道兒子這樣說只不過是爲了安他與妻子的心,人哪裡那麼容易走出低迷呢?要是這樣容易,多半是因爲本就無心,可兒子顯然不是,這麼多年了,他對亦處的心他們都一點一滴看在心裡。
沈父沒有在勸兒子多吃菜,他知道即使菜到了嘴邊,也只能泛起無盡的苦楚,不如就一杯一杯地暢快著,明天再說明天的事吧!
不過自己不能醉,自己不能垮,不能讓妻子明天看著兩個深醉不起的人流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