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市警察局指揮中心。寬大的信息化電子屏幕前站著一羣人，除了一人著黑色便裝外，其餘全都是清一色的天藍色制式警服，而偏偏就是這個便衣中年男子，反而被一衆威嚴的警察們包圍著、簇擁著、如同衆星捧月一般，凸顯在離電子屏幕最前緣、最緊要的位置上，顯然，此人身份地位是在場所有人中最高的。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沙市警察局主管刑事偵查的副局長崔成昊。在當今警察隊伍裡面流行著這麼一種陋習，越是身份地位高的警官越喜歡著便衣，不喜歡穿制服，似乎是要顯得自己地位特殊、鶴立雞羣與衆不同一般，崔成昊顯然也很享受這種俗套。

在沙市警察局，要說權力地位，崔成昊只能排到第三，局長就不用說了，常務副局長也要壓他一頭，不過，要論從警的資歷和威望，局領導中無人能出其左右，而要論警察業務，則更是拍馬也追不上他。

局長原來是外市的一名**領導調來的，入警纔不過兩年，另外兩名副局長其中一名是軍隊轉業過來的，另外一名是省警視廳機關辦公室下來掛職鍛鍊的，至於常務副局長嗎，之前是沙市市長的秘書，一路升遷提拔進了警察局，可以說這幾個局領導中要麼是半路出家當警察的，要麼是從事警察辦公室工作的文職人員，全都缺乏實戰破案經驗，唯有崔成昊是實實在在的一直戰鬥在警察隊伍裡面長達20多年，從基層幹起，警務站、治安隊、刑警隊，一路摸爬滾打直到機關、再到現在的局領導，所以要說警察的業務工作嗎，崔成昊無疑是最通曉熟練的，尤其是在刑事偵查破案方面，更爲專業，所以他才當仁不讓的執掌警察最精英的部隊----刑事警察支隊。

“今天把大家叫來，是想讓大家親眼看一看，從‘9.11’發案至今7天時間，我們都幹了些啥？大家看完後自己切身體會一下，我們部署的工作有哪些重大失誤？爲什麼到現在我們竟然沒有獲取爆頭魔哪怕一丁點兒有價值的蛛絲馬跡？”崔成昊陰沉著臉，很是不滿的望著自己統率下的、平日裡耀武揚威、自詡爲鐵血精英的刑警支隊的那幫臭屁傢伙。

因發案那天是9月11號，故把此案確定爲“9.11”專案，而今天到場的全都是專案組成員。見崔成昊話語中**味十足，刑警支隊長、幾個副支隊長還有幾個大隊長全都噤若寒蟬，耷拉著腦袋，不敢正視崔成昊的眼光。熟悉崔成昊的人都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和他頂撞。唯有牡丹區警察分局局長石磊抿著嘴忍不住暗地裡偷笑了下。發案地屬牡丹區，所以石磊和他的刑警隊長自然也成了專案組成員，作爲分局局長，石磊更兼任了專案組副組長，仗著自己曾經和崔成昊是老同事、老搭檔，自然對待崔成昊比起別人要隨便些。

“石局長你就更不要笑了，我看你們局的工作最不到位，最大的漏洞可能就出在你們那裡！”崔成昊沒有給自己這位昔日的老搭檔留任何情面。這一盆冷水劈頭蓋臉的潑下來，石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斂就僵在了臉上。

“額...這...”石磊揶揄著嘴皮子動了動，最終也沒敢說出話來。石磊的牛脾氣可是全局都出了名的，真是人如其名，連名帶姓四個“石”頭，硬邦硬邦的，平日裡他要是不服氣就連市局一把手局長他都敢頂撞，然而面對崔成昊，他只有噎氣的份，並不是因爲對方職務高就怕了他，而是真心服他，不爲別的，就因爲他業務比自己精、能力比自己強，當初兩人搭檔時，也大都以他的意見爲準，兩人不是沒分歧、也沒少吵過架，但石磊發現，最後輸的一定是他石磊，最後證明對的也多半是他崔成昊，所以到後來，只要遇上崔成昊，他石磊就發不出脾氣來，今天也一樣。

“你丫太不給老子面子了，工作不到位也就算了，還連用兩個‘最’字？！”石磊心裡一陣苦笑。

“好，我知道大家可能心裡有些不服，那麼就請大家先認真的觀看監控錄像，從頭至尾，看一看我們情報信息中心已經剪譯編輯好的監控視頻資料。”說完，崔成昊示意大家都坐下來。

電子屏幕前，一名技術員正在點擊播放、並作適當解說。這個電子屏幕連通了沙市範圍內所有的監控系統，只要有監控設施的地方，都能在這個屏幕上顯示出來。

電子屏幕顯示的第一段畫面自然是被網民稱之爲“爆頭魔”的犯罪分子，實施搶劫殺人前後經過的視頻資料，這段視頻在罪犯逃入銀行旁邊的小路後就沒有了，因爲小路里面是沒有監控設施的。

第二段畫面是案發10分鐘後，各路警察到達現場後進行勘驗、取證的畫面。其中警務站911警察最先趕到現場，之後牡丹警局刑警大隊和法醫、以及市局刑警支隊技術人員先後趕到現場，畫面顯示，到所有勘驗工作處置完畢、警察撤離現場截止，總共耗時整整1個小時。

第三段畫面，是市局接到案情通報後，緊急向各個分局下達指令，而各個分局再向各警務站下達指令，在東西南北各進出城口、長途公交車站、火車站碼頭等交通樞紐，設立警戒、盤查據點，盤查出城車輛和可疑人員。畫面顯示，從下達命令到警察到達指定位置佈防，歷時整整三個小時。

第四段畫面，是按照市局統一部署，案發當晚，全城所有警力參與清查行動，對所有賓館、外來流動人口聚集地進行重點清查。

第五段畫面，是連續的清查、盤查無果後，市局決定成立“9.11”專案組，任命崔成昊爲專案組組長，開始統一指揮偵破工作。畫面顯示，崔成昊帶領專案組成員親赴現場重新勘驗，並深入到爆頭魔逃跑的小路里探查周邊地形，這個時間已經距離發案整整三天了。

第六段畫面，各個進出城口、車站碼頭，警察仍然在夜以繼日的進行盤查，但一無所獲。畫面顯示，距離發案這已經是第七天了，一衆警察因通宵達旦的加班而顯得臉色憔悴和疲憊。看到這裡，畫面突然嘎然而止。

“各位，爆頭魔的作案情況和案發後我們的應對、緝捕工作都清清楚楚的展現在大家面前了，大家有何感想？我不知道你們的心情如何，我可以告訴大家我的心情，我感到十分的痛心、難受和挫敗。”崔成昊邊說邊掃視了大家一眼，這個時候他反而希望有人敢於站出來發表一下意見和見解，以便拓展一下思路，然而讓他失望的是，包括自己曾經的老搭檔石磊在內的所有人，全都半低著頭，一言不發。

“我痛心之處有三。痛心之一，爆頭魔早就不是新鮮事物，十年前他就是哲省、萍省負案在逃的通緝犯，當時有關他的新聞報道鋪天蓋地，因他作案總是一槍爆頭，故人送綽號“爆頭魔”，這一點想必在座的各位並不陌生，只不過這傢伙後來突然銷聲匿跡了，不再出來作案，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而由於之前他並未在我們赫省作案，所以自始自終都沒有引起我們赫省警方的注意，可惜的是，這次狼終於來了。

十年過去了，爆頭魔作案的方式和技巧並沒有改變，可我們警方呢？我們緝捕堵截、偵查布控的方式也仍然沒有絲毫改變，痛心吶，我們赫省警方正在重蹈昔年哲省、萍省警方之覆轍呀！”崔成昊說到痛心之處，“嘭”的一聲，一拳砸在了會議桌上。

“我痛心之二，是我們各警種各部門協成作戰能力太差，情報信息不能及時共享，行動指揮不能快速有效統一，貫徹指令不能迅速到位，各部門各警種各自爲戰，缺乏有效配合，這造成我們行動遲緩、延誤戰機。從案發、命令下達、到最後警力到達指定位置布控，我們整整用了將近4個小時！痛心吶，4個小時，足以讓爆頭魔從容的離開本市、逃出生天！你們自己看看，光我們的警車就因爲堵路塞車就足足浪費了一個小時，我們的交警部門盡職盡責了嗎？我們的城市交通建設到底怎麼啦？現代化呀現代化，我們成天喊著現代化，現代化不僅僅是裝備現代化，更重要的是協成作戰，哪天我們也像軍隊一樣，實現了海、陸、空各兵種聯合協成作戰，各警種聯合協成作戰，那我們赫省警方的現代化建設也就差不多了。”

看著大家茫然的眼神，崔成昊知道講得有些太遠了，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知道這方面怪不上大家，我也只是有感而發，要怪只能怪我們這些市局領導，這次事件之後，我將在市局領導會議上再次鄭重提出，加快協成作戰體系的建設，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也要建立起來，如果局務會議沒通過，我就到省廳直接找廳長。”崔成昊斬釘截鐵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會議室。

“太好了，如果這個體系建立起來了，那我們的工作成效可要翻番了，起碼不會出現重複用警、多頭領導、號令百出、爭搶辦案的奇葩現象，而且工作主動性將會大大加強，徹底改變被動挨打的局面，嗯恩，是這樣...”目睹崔成昊的決心，大家頓時感覺有了希望和盼頭，紛紛議論起來。

“我痛心之三，是我們在案發後組織的緝捕工作竟然出現了重大紕漏，錯過了最佳的排查抓捕時機，我痛心啦，我們一個個可都是老刑警、都是叱詫風雲、經驗豐富的老偵查員呀，可爲啥偏偏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呢？”崔成昊一臉的痛惜。

“重大紕漏？什麼紕漏？”在座的很多人不明所以，不知道崔成昊所指的紕漏是什麼，然而緊靠著崔成昊、坐在其下首位的牡丹警局局長石磊卻神態極不自然，因爲他已經意識到了崔成昊所指爲何，當幾天前他陪著崔成昊等一干專案組成員重回發案現場再次實地勘驗時，特別是當崔成昊沿著爆頭魔逃跑的小路深入探查時，他石磊就已經發覺了這個重大紕漏。作爲崔成昊曾經的老搭檔，崔成昊固然身經百戰、業務精通，他石磊即便遜他一籌但也相差不遠，更不是草包飯桶，只是不知爲何，當天崔成昊探查完周邊地形後並沒有多說什麼。

“大家通過監控錄像都看到了，案發後，我們投入警力最多、花費時間最長的緝捕工作是放在了各交通樞紐的堵截布控上，可是我想問你們一句，爲什麼就不組織警力沿著爆頭魔逃跑的小路跟蹤追擊？即便暫時追不上，或許我們沿途也能獲取一些有價值的線索。我知道你們有些人的想法，這條小路延伸進去會有三條岔道，其中兩條連通東西主幹道，你們認爲只要守在主幹道出口就行了是嗎？守株待兔等爆頭魔自投羅網是嗎？爆頭魔要是像你們想象的那樣好對付，早在十年前就被哲省、萍省警方給逮住了，還輪不上你們了，哼哼...”崔成昊一聲冷笑。

“還有一條岔道連通一個即將城改的破舊居民小區，幾天前我帶大家也都去實地查看了下，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呀，這個破舊的小區竟然監控設施全壞了，連物業公司也早就撤走了，好不容易敲開幾戶人家一問，全都是外地人租的房，而且互相之間也不熟悉，就這樣一個破舊的小區竟然還背靠一座小山，翻過這座小山就是鐵路沿線，這是個絕佳的逃跑路線呀，我敢說，爆頭魔極有可能就是從這條線路逃跑的，如果我們在案發後，立即組織大批警力沿著這條小路追蹤搜索的話，在警務站片警協助下對這個破舊小區乃至後面這座小山展開地毯式排查的話，定能發現爆頭魔的蹤跡，從而鎖定他的逃跑路線，再沿途組織堵截抓捕就容易多了，畢竟他帶著這麼一大袋子搶來的現金特徵太明顯，除非他放棄這筆錢或是藏匿起來這筆錢，不過，我想這種人一般情況下是不會這麼幹的，因爲他急需用錢，可如今，我們錯失良機，爆頭魔何去何從我們竟然一無所知，痛心啦！”崔成昊突然感覺自己蒼老疲憊了很多，他雖然貴爲市局副局長，可有很多事情仍然不是他所能掌控的，就拿建設協成作戰體系來說吧，三年前他就提出來了，可局務會上就是通不過，理由很簡單，沒錢！

這次之所以出現這麼大的紕漏，除了牡丹警局刑警隊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外，最關鍵的問題還是沒有協成作戰體系，要說誰最熟悉案發地周邊的地形概貌，誰最熟悉小路里面連通破舊小區的情況，無疑是警務站的片警，可是在整個行動中都看不到警務站片警所發揮的作用，而缺乏統一有效的指揮更是問題的癥結所在，如果協成作戰體系建立起來了，這些問題將會迎刃而解。

“郭隊長，出現這麼大的紕漏你認爲自己有責任嗎？案發之後，你爲什麼不立即組織警力深入到爆頭魔逃走的小路里面進行搜索？”崔成昊犀利的眼神射向了坐在他斜對面的一名年輕警官。

郭隊長是牡丹警局刑警隊長，一名剛剛上任不到30歲的小夥子。聽到崔成昊非常嚴厲的點小郭的名，一旁的石磊臉皮狠狠的抽搐了一下，畢竟小郭是他牡丹警局的人，更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親信，批評他也就是批評自己，好在這位老搭檔沒有直接點他的名，算是給他留了一點薄面，其實石磊不知道的是，並非崔成昊對他手下留情，而是崔成昊認爲，作爲一局之長的石磊是不可能親臨發案現場的，自然無法做出準確判斷，責任不在石磊，而作爲現場指揮員的刑警隊郭隊長便自然難辭其咎了。

“我，我...我當時也帶了人到了小路里面搞調查，可後來接到市局指令，統一到西門出城口設卡堵截去了，就...”第一次遭到市局領導的問責，年輕的郭隊長沒有一點心理準備，緊張得說話都吞吞吐吐、結結巴巴起來。

“這些我都不怪你，我只問你，你是否向你們主管副局長或者石磊局長提出了沿小路追擊、搜索爆頭魔的建議？如果你提出了，是你們局長沒采納，那麼這個責任就由你們局長負。”崔成昊撇了一眼旁邊的石磊，牡丹警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早就因病住院了，要負責自然是石磊了。感覺到崔成昊火辣辣的目光，石磊尷尬的笑了笑，因爲小郭確實沒向他提出這樣的建議。

“我...我...沒有...”郭隊長內疚的低下了頭。不是他不提建議，而是他缺乏這種經驗和見識，他這個隊長也是一大半靠關係提上來的。

“既然這樣，你這個隊長就不要當了，先當副隊長，啥時候副隊長當好了再當隊長。石局長，我的這個臨時決定你不會反對吧？”崔成昊這次是正兒八經的盯著石磊說道。

“堅決服從崔局長的決定！”石磊響亮的回答。他終於鬆了口氣，這個處罰算是輕的，要知道讓爆頭魔逃走必然後患無窮，石磊有預感，爆頭魔隱匿了將近十年，此次復出，必定掀起無邊的腥風血雨，不知有多少無辜百姓要屈死在這魔頭的槍口之下，事情如果出大了，要倒查追究責任的話，即便他這個分局局長都難以置身事外。

“但願這魔頭從此再不踏入我沙市半步，否則，唉...”石磊重重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