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上海的街市永遠(yuǎn)是熱鬧的。蛋糕店裡總是飄出陣陣奶油香,衣服店裡的衣服每天都有新貨,扮作小丑模樣的人在賣力地推銷著看起來像喇叭花似的留聲機,電車在軌道上悠悠地行進(jìn)著,裡面裝載著形形色,色的人。
秋菊眼睛一眨不眨,就那樣看著套在模特身上的婚紗。她知道,要在一個地方生存,不僅要靠人脈,還必須瞭解這個地方。所以她白天找工作,晚上就抱著高美鳳帶給她的一大堆書籍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原來自己真的是個土包子。在安寧鎮(zhèn)不會有舞廳和舞女,不會有時裝秀,不會有那麼多黃頭髮綠眼睛的外國人,不會有電影院,更不會有西洋式的婚紗。
幾個月來她看了許多,體會了許多,也記住了許多,沒成想自己竟然會迷戀上婚紗。她一開始也沒怎麼注意,只不過自己路過的時候瞅見了,在她真的看到了婚紗,偷偷摸到了婚紗的時候,她突然就有種穿上它的渴望。二十歲的女孩子哪個不渴望美啊!
想是如此想,真的穿上是不可能的,一件婚紗要好幾十大洋,她看上的那件天藍(lán)色的價格更高,竟然要一百多塊大洋,不就是加了一些花邊和透明的石頭嘛。
店裡的店員已經(jīng)認(rèn)識了秋菊,因爲(wèi)她進(jìn)過一次婚紗店,還伸手摸了婚紗,老闆發(fā)現(xiàn)後,就臭罵了她一頓,秋菊滿臉羞紅地道歉然後離開了。她以爲(wèi)她不會再來了,沒想到她一連八天每天傍晚都會到店外站著看幾分鐘店裡的婚紗,一開始真的嚇了自己一跳。
“小姐,我見您已經(jīng)連續(xù)好幾天站在店門外看我們的婚紗了,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嗎?”那個店員受不了秋菊的行爲(wèi)了,她一定要趕走她。
“啊,沒,對不起,打擾了。”秋菊的幻想突然被打斷,她向耳後順了一下頭髮就急匆匆地跑開了。
“哼,這下子應(yīng)該沒臉來了吧,買不起就別看,不然給自己添堵也給別人惹麻煩。”那個店員說著話就轉(zhuǎn)身進(jìn)屋了。
秋菊並沒有跑遠(yuǎn),她也聽到了店員的抱怨,霎時間全身血液好像都涌到了臉上,下一秒她又變得全身冰冷。是啊,自己怎麼有臉來看婚紗,它可是結(jié)婚時候才能穿的呢,自己怎麼可以幻想穿上婚紗,自己根本就沒有那個資格啊。一時間感慨回憶都襲上了她,看著漸漸變黑的天,秋菊快步向孤兒院跑去。
“怎麼樣,今天順利嗎?”白院長帶著她一貫溫和的笑容問秋菊。看見她搖了搖頭,白院長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因爲(wèi)水太熱,杯子又是玻璃的,白院長就用舊報紙包著杯子遞給了秋菊。
秋菊還沒從婚紗裡回過神來,和白院長說話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白院長想著她是累了,就讓她一個人好好歇歇,她要進(jìn)屋去哄那些娃娃們休息了。秋菊心裡鬱悶,實在喝不下去水,就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一個沒注意,報紙掉在了地上,秋菊撿起了它,把它放在桌子上鋪平就開始摺疊了。
“昔日輝煌茶世家,如今慘敗倭寇手’”秋菊念著這些,有些不敢置信。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巧,他們一家也來了上海,而且竟然又和羽柴秀吉碰面了,真是太巧合了。天啊,張宇他們一家都能到上海來,那麼陳雪梅呢,她也會來上海嗎,如果她在的話,又是在哪裡呢,她又爲(wèi)什麼會丟了天美呢。天美,秋菊回過神來了,對,天美,她在幹嘛呢。
秋菊心中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恐懼,她丟下報紙就向天美的房間跑去。
夜如水,涼如冰。陸宇峰處理好最後幾份文件後伸了個懶腰。他用兩手按摩著太陽穴,心裡盤算著要不要去孤兒院轉(zhuǎn)轉(zhuǎn),那裡沒有勾心鬥角,沒有利益紛爭,只有一羣可愛的孩子們。和他們在一起,陸宇峰感覺自己也是個孩子了,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大喊大叫大笑,也可以任意的手舞足蹈,不必像在家裡一樣做一個提線木偶,沒有自己的思想和意識,言行舉止都有著嚴(yán)厲地規(guī)範(fàn)。
陸嵩的病就那樣了,只要不出意外,最多就是身上有些疼,吃些止疼藥就可以了。高美鳳畢竟對他有情,自從上次回家探討慈善晚會的事情,她就不再是每個週六回來一次了,現(xiàn)在她一個星期可以回來兩三次,對此陸宇峰不太高興,陸宇婷卻很興奮,陸嵩也沒什麼表示,兩個人真的是相敬如賓。
他看看時間,十點多,不知道高美鳳有沒有讓陸老頭睡下,他可不想下去溜達(dá)的時候突然就被陸嵩叫住。因爲(wèi)不確定,他就打消了下去轉(zhuǎn)悠的心思,捏起了桌子上的勉強稱之爲(wèi)紙鶴的紙鶴。
自己小時候基本就沒玩過這些東西,還是到了孤兒院才知道有這麼多好玩的,他就央求那些孩子們做他的老師教他摺紙,孩子們自然樂得玩耍,陸宇峰就學(xué)會了摺紙鶴。真是沒想到啊,一張小小的紙也能夠創(chuàng)造出這麼個漂亮東西出來,人的思想真的是奇特又偉大。
“唉,去吧,現(xiàn)在恐怕除了孤兒院,我是沒有清淨(jìng)地方可以去了。”陸宇峰放下紙鶴,就離開了書房。他向陸嵩的房間張望了一下,高美鳳正在給他按摩手臂,他就去洗漱休息了。
第二天他早早的就去了公司,看了看文件,都是一些平常的文件,好樣的,今天一定是個輕鬆的一天。
“阿峰,今天又有空來了。”白院長親切的問著,安排好孩子們後就把他請了進(jìn)去。
可能人老了,就真的很渴望有個安定的家。陸嵩的身體維持的很好,高美鳳有很大的功勞,父親與她也是有過深情的,現(xiàn)在她是經(jīng)常照顧父親的人,父親與她也常談起以前的事情,以前的那些情感漸漸地回來了,父親也越來越關(guān)心依賴她了。也是因爲(wèi)照顧父親的緣故,教堂與孤兒院的事情就顧不了了,父親就安排宇婷每週去教堂看看是否有事,孤兒院就在自己上下班的路上,父親自然就近安排了自己。父親瞭解自己對高美鳳的情感,可是父親感覺欠她的太多,母親的確是因她而亡,可這些年來她在教堂祈禱懺悔,還有她在家裡所受的待遇,真的足以證明她的愧疚,父親認(rèn)爲(wèi)她承受的太多了,自己不應(yīng)該再在精神上折磨她了,這樣做不僅是她解脫了,全家人也能安定的過下去了。
自己也算是獨自在外漂泊了許多年,自己關(guān)愛的小妹也回來了,宇婷對於親生母親沒有印象,但她在英國的時候,高美鳳是最常聯(lián)繫她的,所以在情感上她更多的依賴她。如今家裡的情況很明瞭,只要自己不再執(zhí)拗,那麼家裡就可以和和氣氣的過下去了。父親與母親是包辦婚姻,所以父親對於母親是沒有多少情感的,而高美鳳可以讓他感到快樂。這麼些年他也不是木頭人,他在外面奔波久了,看的事情多了,也會經(jīng)常想或許母親的自殺是對自己的解脫,她是個好強的,得不到?jīng)Q不罷休,父親也不是個服軟的人,兩個人只能同牀異夢。
如果放棄執(zhí)拗就可以換回家庭和樂,自己何樂而不爲(wèi)。所以當(dāng)父親滿含感情地提出讓忙碌的自己替高美鳳照看孤兒院的時候,他只是想了想就答應(yīng)了。高美鳳轉(zhuǎn)頭看向他,他沒有再躲避開,而是用接納的眼神直視著她,那一刻他相信高美鳳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