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樹抓起乾坤袋的底兒就是一拎,裡面的東西全都稀里嘩啦的掉了出來。
先是元溪鎮的雲片糕,才十斤而已,這沒什麼。
接著是偷賣師兄的藥換來的銀兩,只是沒來得及換成銀票,才一小箱子而已,這也沒什麼。
後面的東西讓我臉上掛不住了,好歹是女孩子家的私房物件:肚兜和月信帶還有夾著提朱花的話本子。
花千樹沒料到會是這些東西,俊臉也有些隱隱的泛紅。剛纔被他那麼一抖摟那支提朱花已經滑向了地面,他大概也覺得不太好意思,探身拾起花枝又重新夾到了話本子裡,然後把用不著仙丹仙草,我平日積攢起來的銀兩,元溪鎮的那十斤雲片糕都丟掉了。
因爲揹包袱的是他,所以花千樹就格外在意包袱的重量,這個我理解,但是我不贊同。
而我不理解的是,他把我的私人物品重新塞進乾坤袋,又塞進了一包雲片糕,裹在外面的紙還還印著元溪鎮的記號。這不都一樣嘛,怎麼我放進去就是累贅,他放進去的就是解饞的了。
“你還打算在這裡呆多久?”花千樹把乾坤袋化作巴掌大小別在腰間,他今天穿的是寶藍色的長袍,領邊和袖口都拿銀線勾著纏支蓮,更趁得他面如冠玉了。
我盯著桌子上的油紙傘,問道:“外面下雨了?”
“恐怕這一陣子都會陰雨連綿了,不要緊,我準備了傘。”花千樹回道。
其實我比較想說的是:我是路癡,沒有太陽怎麼認路?
大概花千樹不會擔心這個問題,我每次看見他都是晚上,黑天趕路什麼的,他應該最熟悉了。
剛一開門,外面的涼氣夾雜著雨點便迎面撲了過來,我一個不防凍得直打哆嗦,三步兩步鑽到花千樹的傘下,又下意識的擠了擠他,他回瞪了我一眼倒沒有說什麼,此人特別識相的解下自己的風衣送到我手上。
我快哭了,那披風穿在我身上著實長了些,變成了拖把。凡是我經過的地方,地面上那些坑坑水水都被我身上的披風,吸了個乾淨。沉甸甸的勒的我脖子疼,氣都喘不開了。
花千樹送的不是體貼,是人命,不對,是仙命。
約莫他也覺察出了不對勁,回頭看我吃了芥末似的一張臉有些哭笑不得:“哎,你怎麼那麼笨?”
披風長,根本不是我的錯。
花千樹忍著笑拈了個訣,把披風弄乾淨,又把它變得與我身形正合適。
別以爲我沒看見他背過身去聳動的雙肩,他分明就是偷著笑,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最可氣的不是他嘲笑我,而是他嘲笑完了我之後又摸我的頭,我又不是豌豆。
“這次不帶那隻寵物貓嗎?”沒話找話說的花千樹隨口問了一句。
“那是一隻狐貍”我有些同情他,這是什麼眼神啊,“他早就叛變了,跟了敖凌。”
花千樹意味深遠的看了我一眼,沒再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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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時節,柳樹的嫩芽已經枯死在枝條上,百花的骨朵也都寂滅了一樣,靈山下的村鎮早就沒了往日的生機,陰雨綿綿,不見天日。
路上陳雜著的不是餓殍便是枯骨,也不曾聽見撕人心肺的嚎哭聲,這一路上太過安靜,死寂一般的靜。半空中偶爾飄過鬼魅的影子,每當這時候,身子總是禁不住顫慄,涼意刺骨且縈繞不散。
酒肆、客棧與花樓也是燈火寥落,微光昏昏,門前掛著的燈籠也被風霜摧折的只剩下竹編的骨架,晃晃蕩蕩的彷彿要掉下來一般。我明白這裡麪點燈的,不是人。
果然,客棧掌櫃的虎尾沒藏好,店裡跑堂的還露著一張鷹喙,廳上倒是挺滿檔的,每張桌子上有三三兩兩的坐客,空氣中蕩著陣陣的笑,時真時幻,時實時虛,忽遠忽近,我只覺得眼前的物什都重疊了起來,慢慢的變作了虛影,總覺得有人一個勁兒的在我耳邊搖鈴鐺,心裡煩躁的很。
空氣裡彌散著異香,直接能浸入心脾似的,聞起來很舒服,有種很熟悉的感覺,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聞過,之後連鼻子到心脾都火辣辣的疼,伴隨著無法排解的灼熱感,我心神恍惚了片刻,再清醒過來就見花千樹與人纏鬥了起來。
與花千樹纏鬥的是名紅衣男子,一把紅纓銀尖的□□舞的乾脆利落,虎虎生風,他的臉被揚起的鴉發遮掩住,樣貌看不清楚。我以爲除成親之外,穿紅衣的男子不是妖孽就是厲鬼,我不怕花千樹打不過他,我怕他現出原形來唬人。
顯然花千樹看不懂我的肢體語言,毫不留情的把紅衣男子的□□掃掉,那紅衣男子倒也不惱,拍拍身上的塵土,方纔說道:“在下複姓東離,單名樂。”
這時我纔看清他的模樣,潑墨長髮以及腰身,飛眉入鬢,明目橫波,鼻若玉膽,薄脣猶如刀削,美的肆意飛揚,神采璋璋。
我暗歎一聲:“不露原形的話倒是一張不可多得的俊臉。”
東離樂朗笑道:“東離樂尚不及九霄太子三分風情,姑娘過譽了。”
我心想你別現出原形來就成,東離樂斜乜了我一眼,像是明白了什麼:“本座的原身也不嚇人。”
難道我多慮了?
花千樹不與分說的拉著我上樓,把樓梯板踩得咯噔咯噔直響,隱隱的透露出些許怒意,我的手腕被攥的生疼。
“敢問姑娘可是去楓山?”東離樂仰著頭在樓下問,清越的聲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的落入我的耳內。
“與東離公子無關罷。”花千樹寒著聲答道,我什麼都來不及說。
花千樹直到到了房間才鬆手,我揉著發紅的手腕,心裡有些氣悶:“你怎麼就生氣了?”
花千樹冷冷一笑:“我怎麼就生氣了?”
邊說還邊伸出手來往我鼻子下面一抹,然後把手攤到我面前,一片殷紅的血漬乍入眼簾,我紅了臉,剛剛被他抹過的地方更覺得發燙,我怎麼解釋絕對不是因爲東離樂太美我才這樣的。
我輕咳一聲,提了提嗓子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的哪樣?”花千樹怒極反笑,“區區魅毒就能迷惑住你,我真替巫咸臉紅。”
原來是這樣……
我師兄都沒說嫌棄我,果然還是他善良了麼。
魅毒不僅僅是春/藥,最主要的是它能攫取受惑者的魂魄,使受惑者七竅出血,倒地而亡,而施毒者通過這種陰毒的方法使其功力大增。我師兄曾用改良過的魅毒餵過他的蠱蟲,難怪剛纔那股異香有種熟悉的感覺。
我暗暗的撫了撫胸口,果然大意了。
“難道是東離樂?”我問道。
花千樹沒好氣的答道:“不是他,這事兒他還不屑於做。”
“那你們打什麼架?”我疑惑的問道。
花千樹思忖良久道:“互看不順眼。”
“……”好理由,世間多少爭端都是這麼引起來的。
我們所在的這間屋子,應該是這家客棧裡最好的房間,原有的精緻佈置還能看出些模樣,如果黃梨矮榻上沒有那張剛褪完的蟒皮,牀間的芙蓉被上沒有發黃的血漬,我還覺得挺不錯,不過現在是非常時期,有屋住總比露宿荒野的好。
行走了三天總算有個歇腳的地兒了,我撩開牀榻上的被子,一把歪了下去,忽然覺得有個硬硬的東西頂著腳,我用力踹了踹,它還骨碌了一點兒,什麼東西?
我閉著眼睛伸手一撈,一股腥臭味刺的鼻喉發癢,嗆得人簡直想吐,我迅速的把那東西甩了出去,黏答答的黃液還逗留手上,中指上的拖著長長的涎線幾欲垂落下來。
可憐那東西是什麼我都沒看清,鬱悶的要跳腳了。
沒過多久就響起了敲門聲,我拉耷的眼皮去開門,那人一襲紅衣,滿身風華的站在門外,如果沒有後面的事情我想我不介意見到他。
“姑娘,你的蟒頭。”東離樂長身玉立,手上託著一隻腐爛的蟒頭,大概就是我剛剛甩出去的那個東西。
他怎麼那麼從容淡定,彷彿手上託的不是蟒頭而是一盞上好君山銀針,我頗有同感的瞅了瞅花千樹,我也開始覺得東離樂這人不順眼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笑道:“東離公子不必客氣,你留著玩罷。”
東離樂眨眨眼道:“姑娘的東西自當完璧歸趙,東離自然不好意思留。”
花千樹,你當初爲什麼不一劍削死他以絕後患呢?
“有事說事。”花千樹冷道。
東離樂自來熟的走了進來:“姑娘若是去楓山,東離倒是有一條近些的路。”
“你是橋姬派來的?”花千樹幾乎肯定的問道。
“花公子好眼力,嫂嫂說若是遇到我打不過的人就帶到楓山去,那人就是她想要的。”東離樂一臉的坦誠。
問題是,你都打不過人家,怎麼帶走?
不過,花千樹倒是一臉的瞭然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