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嘆了口氣,苦著一張臉,說:“可不是還沒了嗎!你別看那兩隻鳥不起眼,卻是金貴的很,可笑我當初還以爲只是一對長的比較特別的雛雞。那蜜鶯的餵養較之常鳥很是不同,其間程序繁複,禁忌頗多,我是既記不住又覺得特別的無聊,想來你也不會感興趣,就不一一細說了。只要餵養的合宜,蜜鶯是永遠都長不大的,我拿到手的時候已經被馴養了十幾年仍舊是那個小模樣,養的時間越長鳥腦就越是聰明,等聰明到一定程度就會派上某種用場。”忽然瞧見漓鴛眼中一片雪亮,連忙道:“你別怨我說半截話,這個是人家教中的秘密,我打聽不出來。我當初就是看中了蜜鶯的聰明樣,才借來一用的。說實話,從來沒見過這麼奇異的鳥,那時我想就藉著神蛋的名義將這一對蜜鶯當做雛鳥獻上去,憑藉著它們不同尋常的演技定能夠征服秦國君臣,至於日後它們會長成什麼樣,反正秦王也不會留下我看著蜜鶯長大成鳳凰。”他頓了頓,臉上現出一絲莫測的笑意,說道:“可是倘若餵養的不合宜,不到一個月就會長大,變的奇醜無比,也愈加呆蠢,到了最後呆滯而亡。”
漓鴛接口道:“怪不得那兩隻無緣無故的就死了,起先我還以爲是朝雲弄死的。”
時儼一陣長吁短嘆,以手捶胸,一臉悔不當初的形容,說道:“人家辛辛苦苦養了十幾年的鳥就這麼著被我給葬送了,我這當真是作孽呀,就算死一百次也難以贖清罪孽。幸好,我後來去了趟韓國,要不然這件事情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了結呢。”
她奇道:“這與你去韓國有什麼關係?”一邊說著,一邊向飛近自家臉頰的一絲柳絮吹了口氣,那柳絮因爲這突如其來的氣流掉轉了方向向時儼臉部飛去。
時儼伸出手毫不客氣的將柳絮揮開,甚自得的說:“湊巧的很,司馬季月也在韓國,有了教主的親筆信,還怕那幫人不銷賬嗎?”
她大驚失色,顫巍巍的道:“你說什麼?司馬季月那,那……”終是沒將斷袖兩個字說出口,“那個,他與二哥在一起?”
時儼點了點頭。
她咬牙切齒的道:“他們兩個怎麼到了一起?”
這回輪到時儼奇怪了,他問:“他們兩個是多年的好朋友,偶爾到了一起有什麼奇怪的?”
她惡狠狠的道:“你懂什麼?”突然覺得自己語氣太過不友好連忙壓低聲音,儘量溫和的問:“那個,依照你一個男人的眼光去看,你覺得他們兩個在一起還算是正常的朋友關係吧?”
時儼滿臉疑惑,問道:“難道說他們兩個之前曾經鬧過矛盾?”他略微思索一下搖了搖頭,道:“我覺得他們兩個挺好的,形影不離,出雙成對,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親兄弟,完全不是對立面。”他見她一臉苦相,連忙出聲安慰,道:“你放心,他們很好,就算之前有過矛盾估計現在也已經和好如初了。嗯,說不定比當初還要好,好得就跟一家人似的!”
她哭喪著臉,心中暗暗叫苦,最怕的就是這個。
但是,這個關係到自家二哥的顏面又不好正大光明直接打聽,她思忖再三決定另闢蹊徑。
她正了臉色,鄭重其事的說道:“時儼,我問你一句話,你可要如實作答。”
時儼亦端正了容顏,問:“什麼事?”
“我二哥對那韓國公主怎樣?”
“聽說還不錯。”
“那你認爲他是對韓國公主好,還是對司馬季月好?”
時儼愣住了,半晌哭笑不得的說:“這個,怎好比較?”
她喃喃道:“不好比較呀,不好比較呀。”腦海中浮現出趙靈賦左手擁著韓國公主,右手抱著司馬季月的畫面來,頓時噁心的想要吐。
時儼皺了眉頭,猜不透她的想法,只覺得再說下去實在耽誤時間,遂打斷她的自言自語,道:“漓鴛,我該走了。雖然來找你是經過秦王允許的,但是逗留的時間也不能夠太長,不得不走了。”
她點了點頭道:“你走吧,反正再問你你也說不出來什麼,你我之間實在是沒有共同語言。”忽然驚覺,道:“剛纔你說,那個,難道秦王知道我們兩個人之間,之間的關係嗎?”
時儼疑惑道:“難道你以爲他不知道嗎?”隨即表情僵硬,繼而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地問道:“你我之間的關係,請問,你以爲你我之間是什麼關係?”
她很看不慣他那一臉似乎見到鬼的表情,擡起手照著他的腦門就是一下子,大怒道:“當然是朋友關係,這不廢話嗎?”
“幸好,幸好!”時儼大大鬆了口氣,一邊摸著腦門子,一邊愉快的轉身離去。
時儼走後,她便陷入到二哥與司馬季月現時的關係之中不能自拔,鬱悶煩躁又懊惱,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去韓國火速將這兩人隔離開來。她就在這種生不如死的狀態之下不知不覺走到了勤政殿門口,一擡眼見到門口有個人影一閃進去了,看那身形應該是桑語無疑,她即刻便想起大殿之上桑語被賜婚給成蟜的事情來。在她看來,桑語喜歡嬴政是肯定的,而嬴政對於桑語也該是有情義的,此番賜婚不知道是出於哪一方面的考慮竟然要他將自己的女人給送出去。此一刻不論是他還是桑語內心都該是五味雜陳的,不知道二人臨行告別該是怎樣一種情形。依照她往常的性子定然是要削尖了腦袋湊過去聽壁腳,可今日卻是全然沒了興致,往往復覆在腦中閃現的都是桑語剛纔那一抹單薄到弱不禁風的身影。
她找個隱蔽的地方坐了下來,想等著桑語出來後再進去。大約有一刻鐘時間,桑語從裡面出來了,嬴政親自送她到門邊,二人依依不捨的話別。桑語出了門後三步一回頭,每一回頭必見到心儀之人親切和藹的笑顏。然而就算是三步一回頭也是在往前走,不管這兩人有多麼不願意離開彼此,最終也還是要分別。漓鴛擡眼看向庭院裡開的如火如荼的芍藥,又轉向牆邊怒放的奼紫嫣紅妖嬈豔麗的薔薇,隨後視線慢慢下移至散落在腳邊的那些俏麗奪目的石竹上,忽然覺得春天的美麗並不在於奼紫
嫣紅,而是眼中所見的那一個奼紫嫣紅的世界,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目也便盲了。
大約又過了一刻鐘,桑語的背影終於看不見,而嬴政卻還待在門口注視著那一抹香魂曾駐足過的空間,不曾迴轉。情真意切至此,怎麼就狠得下心來將人家給嫁了?又怎麼能夠一邊溫柔似水的微笑著一邊將人推開?當初離別贈送公良佳人一抹月光,那般溫柔真是做到了極致,她曾經一度爲那情那景感動。然而今日面對桑語憶起前事,心頭突然生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悵惘。
她很想問個明白,他到底是怎麼想的,爲何能夠這般大方地送走所愛?他到底是如何承受得住痛苦的煎熬的?只不過在走至他身邊的時候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種時候,該是她過去安慰他,而不是在傷口上再撒一把鹽。他見到她時,先是一愣,而後便隱匿了表情,淡淡問道:“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早就過來了,一直在等著她出來。”她如實以答,擡眼觀察著他臉上的表情。只是可惜,他面無表情。
“阿政,你怎麼就這麼著將桑語給嫁了?”忍耐忍耐又忍耐,終於忍耐不住,她儘量輕聲的問了一句。
嬴政喝退侍從,轉身往裡面走去,狀似不經意的說道:“什麼叫就這麼著,說的好像我有多麼虧待了她一樣,該給的賞賜一樣不會少,不僅不會少而且還會更多些。況且,她嫁給成蟜有什麼不好,難道堂堂一個長安君還配不上她麼?”
她略微有些生氣,追著他說道:“你怎麼這麼說,賞賜什麼的,長安君什麼的,興許她根本就不在乎!”她是真有些氣了,萬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來。
嬴政此時已經走至裡間,驀然回過頭來,目光炯炯直視著她,問:“那她在乎什麼?”
“她,她,她。”她嘟囔了半天,卻始終找不著合適的詞句來表達,賭氣道:“你何必要明知故問呢?”這不是明擺著的事麼?這個男人還真是,真是,就一個詞,可惡!嗯,可惡至極!
“明知故問也好,有疑而問也罷,我能夠給她的也只不過是一些賞賜而已。”嬴政怒氣衝衝的一拳打在書案上,“你還想要我怎樣?”
她愣了一下,認識這麼多年還從未見他發這麼大的火,想必是桑語的事情讓他不舒坦之極,連忙放軟了語氣,說道:“阿政,對不起,是我不好。我知道桑語嫁了你心裡難過,我不該在這種時候說那些話來刺激你,實在是對不起。”她手腳麻利的倒了一杯水遞過去,陪著笑臉道:“先喝杯水消消氣。”見他不接,索性便將杯子湊到他口邊,沒臉沒皮的道:“喝吧,喝吧,喝了就沒氣了。”
嬴政眸子裡閃過一絲微惱的笑意,接過杯子放在桌上,說道:“你纔沒氣了!誰跟你說喝水可以消氣的!”
她不答,因爲想不出答案,只是指著那杯水問:“阿政,你不喝嗎?”
嬴政答的很乾脆:“不渴!不喝!”冷冷瞥她一眼,然後便低下頭看著手頭的那一長卷竹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