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鴛悄悄回到落霞殿,按照朝雲以往的習慣這個時候應該是在沐浴。每逢這個時候殿中總是忙碌的熱火朝天,那侍女一撥一撥的,送花的送花,拿衣服的拿衣服,裡裡外外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絡繹不絕,就差要將門檻給踏平了??墒墙裢碛悬c特別,偌大個落霞殿一片靜悄悄,半根人毛都沒有,輝煌的只有那一派璀璨的燈火。如此光景委實驚悚,她倒抽一口冷氣,手扶住門框努力的收回險險就要邁進去的腳。朝雲是一個具有惡作劇異稟的天才少女,這麼些年與其鬥智鬥勇不下幾千回,稍不留意就要被水漫金山,泰山壓頂,甚或萬箭穿心等等等。這些雖然沒有實質性的傷害,但是她爲人還要師表,如果這麼輕易就被整到,以後還怎麼道貌岸然。所以,此一刻絕對不能夠輕舉妄動,一定要靜觀待變,一有風吹草動立馬腳底抹油。只要沒有天羅地網,想要逃生有何難哉?只不過她在門口等了很長時間也沒有覺察出些微異樣之處,放眼望去,一切照舊,依然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她的警惕之心稍有鬆懈,思量著自己也不能夠就這麼著在門口杵一晚上,遂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公主,臣下回來了!”無人迴應,她又叫了一聲:“公主,臣下進來了?!碑斎贿€是無人應的。她向門內望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氣,謹慎的邁出了一步。
就在她這一步邁出之際,屋樑上方忽然閃過一道白影。
她嚇的心提到嗓子眼,登時怪叫一聲退出門去,一顆心噗通噗通亂跳個不停。她以手撫心嘆道,娘嘢,饒是恁般小心也差點中招,不知道這一次來的是什麼人。上一次朝雲綁過來一個聽說是武林高手的人,至今想來仍覺得好笑,那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死心眼,寧死也不與女人動手。朝雲威逼利誘諸般未果,最終惱羞成怒,大言不慚要將那人發配黃門局,結果那人嚇的大小便一起失禁,朝雲無法,只得命人擡了扔出宮外去。通過這件事,她得出一個結論,於性福一道,不論是人是貓都是一樣的。
她死死盯著屋內那個白影,心裡沒來由的一陣恐慌。那哪裡是人,分明是一塊飄飄悠悠自由下落的白綢,其上殷紅字跡如血樣嬌豔,映著滿室火光顯出一種異樣的慘淡來。不過,這白綢其實也算不得可怕,可怕的是讓白綢落地的力量。她下意識的向屋樑看去,只是隔著太遠且角度不對根本就看不見。
如今她是應該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悄悄回自己屋裡歇下還是應該持有一種深入探究的精神冒死前進看清楚白綢上寫的是啥呢?漓鴛內心天人交戰糾結無比,達到一種思維不止,戰爭不熄的境界。最終理智戰勝恐懼,她挺直身體做出一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昂然之姿來,去履行一個女傅該履行的職責去了。
她一邊瞅著屋樑一邊輕輕邁進屋內,她知道光憑藉目力是發現不了什麼的,必須還得凝神細聽。朝雲一向騷包,將房樑裝飾的猶如阿拉伯女郎,上有層層豔色輕
紗遮蔽,遠看似彩霞繞樑近看便是簾幕重重,藏一隊人馬綽綽有餘。
她聽著樑上那人起伏不定的吐息之聲,嘴角浮現一抹冷笑,小心翼翼的靠近白綢,用根小樹枝將它給展平了,見上面寫著三個觸目驚心的大紅字:回南尋。
她頭也沒擡的問道:“樑上的朋友,你說說這是什麼個倒黴意思?”見沒等到回答便蹲下身將白綢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發現在右下角的褶皺裡隱藏著一行細如牛毛的黑色小字:回來後速到甘泉宮東南角處尋我,否則後果自負。
她大驚失色,一個箭步衝出門外,走出幾步後忽又轉回來,見宮女阿遊正神色慌張的拿著剛纔那白綢在燒。阿遊見她回來神色便更加慌張了,想要將白綢藏起來奈何那東西燒的正旺,放哪裡都是個隱患,只好狠狠心塞進了袖子裡。她朝著漓鴛行了一禮,抽風一般抖著,哆哆嗦嗦的道:“女,女傅,您?!币贿呎f著一邊蒼白著一張臉看向自家的袖子,那裡已然冒起了嫋嫋青煙,若有若無地透露出一絲蛋白質燃燒的氣味。
漓鴛對於她的做法甚爲不解,皺著眉頭問:“你在做什麼?”
阿遊額頭黃豆大一般的汗珠直滾,戰兢兢的道:“啓稟女傅,公主吩咐過,待女傅看畢就將白綢燒掉,奴婢只是在奉命行事?!?
漓鴛沉吟道:“原來是奉命行事呀?!彼沉艘谎郯⑦[隱隱有火光閃現的袖子,喃喃自語道:“公主的行事風格何時變作這般扭曲變態了?”說著情不自禁的又瞥了一眼散發著焦糊味道的袖子,強忍住要捂住口鼻的衝動,仗著自己強大的肺活量硬憋了一口氣,幽幽說道:“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凡事都還是入鄉隨俗的好,既是公主這般吩咐,我也不便更改。也罷,你且在這裡慢慢燒,我去尋一尋她。”說到最後一個字,她便飛掠而去,口中憋著的那股氣一直綿延至千米之外方纔休矣。在她身後,阿遊宮女忙不迭地甩自家的袖子,邊甩邊叫屈:“倒黴催的,我那如花似玉的嬌嫩肌膚呀!”
漓鴛心急火燎的奔至甘泉宮,那宮門口冷冷清清,只有守門的一羣侍衛,並不見朝雲的儀仗,想著此人不是以非常手段必是以非常身份混了入內,她若是走了光明正大的那條路不好編排緣由是小事,若是入了內尋不見朝雲可就麻煩了。她思忖一番,縱身躍上屋頂,居高臨下乃是觀察敵情的大好方式,任她朝雲是在東南角,還是在西北角,統統都在眼皮子底下。而這些建築最高的要數太后的寢宮,她小心翼翼的避開來往巡邏與進進出出的宮女,悄悄溜到寢宮的窗戶邊,正要上牆,忽然聽到室內傳出來一迭連聲的清脆碎響,趙雲夕那怒火滔天的嗓音於這陣轟響之中傳出:“去,你再去,就說太后請丞相有急事相商!”
“太后。”有侍女戰戰兢兢的說道,“奴婢剛纔,就,就是這麼說的,丞相,丞相,說……”
“他說什麼?”趙雲夕喝問道,“他敢說什麼?”
“丞相說,說,夜色已深,不便打攪,有事,請,明日再說?!闭f到最後侍女的聲音已然帶了哭腔。
隨後屋子裡便再無人聲,只是一陣又一陣的碎響。
她搖頭嘆息一回,這情夫踟躕彷徨復徘徊遲遲不肯來相會,佳人氣急慾火冒三丈只好拿那輕拿輕放物品來出氣。她覺得這一句總結似乎不怎麼押韻,無法瑯瑯上口,欲待改上一改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暫時收了文藝之心,縱身上了屋頂。
只是她在屋頂轉悠了一圈之後,東南角上沒有什麼發現,倒是在房頂西南方位上發現了一個黑衣蒙面人,那人五體投地伏在瓦面上,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幹什麼。
她輕飄飄的靠近,蹲在一邊很有耐心的看著。黑衣人渾然不覺,一邊奮力扒著房頂的瓦一邊不住口的抱怨:“到底是哪一個這般誤人子弟的,這麼個揭法何時才能夠偷聽到?”一邊說著一邊朝東南角望了一眼,嘟囔道:“還不來,還不來,趙漓鴛到底死哪裡去了?”
漓鴛聽著這個聲音,心裡一鬆,接口道:“啓稟公主,不好意思的緊,微臣恰好死到你身後來了?!?
朝雲嚇的尖叫一聲,爆發出了傳說中人在驚恐時會爆發出的那種想象不出的潛能量來了,她手上狠狠一緊又一掀,揭了好久都沒揭開的瓦片陡然鬆動,嘩啦啦一陣轟響順著屋檐就滑下了地。而朝雲由於驀然失了著力點重心不穩,身子猝不及防的往後倒去,然人於危急時刻總會本能的做出一些自以爲能夠自救的舉動,朝雲便是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右腳後退了一步。這若是在踏實平整的地方,她這一腳恰巧可以將重心穩住,重心一旦穩住那便萬事無憂。只是此刻是在起伏不平的屋頂上,她那一腳又剛好踩在沒了瓦片遮擋的處所,所以不僅沒有得到平衡的力量,反而愈加的不平衡起來。朝雲立時便發現了這一點,待要縮回來已然遲了,只在一瞬間一條腿便陷進去半條,整個人卡在那裡死掙活掙的出不來。
漓鴛有一瞬間的呆怔,不過很快便反應過來了,立刻上前去拉朝雲。這兩人的身材在海拔上雖然分不出珠穆朗瑪與喬戈裡,但是朝雲長的人高馬大,體態豐盈,漓鴛卻骨感的似一根初夏的細竹竿,大腿粗不過人家胳膊,雙方在力量上前者的重力顯然比後者的拉力大了許多牛頓。而且,漓鴛還不敢使勁拉,只要她一用勁朝雲就疼的叫出親孃來。她覺得這麼下去不是個事,急忙蹲下身去將磨蹭到朝雲那條腿的瓦片全揭了,房頂上登時空了一大片。本來有了瓦片在還可以將陷落進程阻上一阻,但現在阻力大大減少,朝雲又手忙腳亂的來回晃悠,漓鴛拉了半天不僅沒將人拉出來,反而陷的越來越深。
“刺客,抓刺客!保護太后!”下方傳來一陣混亂而又驚恐的叫喊聲,裡外都有。在外者必是被那一片瓦驚動,在內者則是因了那一條突如其來破頂而入,就要靠到屋樑的不住亂晃的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