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尹太守在外面跪了一天了。”連城給令狐謙添了些熱茶,看了眼門外黑下去的天色,無聲的嘆口氣。
“沒出息的東西!”令狐謙用力將手中的狼毫摜在桌上,毛筆尾端鑲嵌的剔透翡玉一下子斷爲兩截:“讓連玨把尹紫宸給我押回東院反省!沒有朕的旨意不許出來!”
連城悄無聲息的退下,沒一會兒的功夫,外面傳來細碎的掙扎聲,旋即恢復寧靜。
尹紫宸被帶走了。
心中憋著一口氣,令狐謙心浮氣躁的站起身,推開那些事關齊哲瑣碎頭疼的奏摺:“連城,陪朕出去走走。”
前一天北寧落了雪,不大,卻是紛紛揚揚的下了一夜,清早起來,地面一層薄薄的絨白,看過去粉妝玉琢,踩上去就化了。
半點經不起折騰。
清冷的空氣中,有臘梅的清香味道浮動飄散,帶著令人神清氣爽的氣息。夜色已深,飽經暴亂之苦的老百姓已經大多睡下,外面零星的傳來一兩聲犬吠。
從書房走到郡衙大門,又從大門走回來,令狐謙做了個決定。
“連城,明早跟我去大獄。”頓了頓聲音又冷冽少許:“帶上連玉製作的牽機丸。”這個女人不能留。
牽機丸,無色無味,殺人無形而無可查。
連城頭都不擡,低聲領命。
次日用過早膳,令狐謙帶了連城轉去郡衙的大牢。
比起沙陵那邊刑部大牢的空曠無人,北寧郡衙這處大獄可謂人滿爲患。
牽連舊日皇室作亂的幾個老王爺固然已經被砍了,總還有著七七八八罪不至死卻也放不得的相關人員,加上這個時代動不動就是株連九族,所以牢室裡亂哄哄的,還有著小嬰兒啼哭的聲音。
令狐謙聽著心煩,眉頭一皺轉問那個低頭哈腰的獄卒:“有沒有審訊室?”
“有有,”獄卒忙不迭的點頭,引著他們兩個左轉往單獨的一個隔離房間而去:“皇上這邊請。”
宣默被連城拎進審訊室扔在地上,影衛轉身消匿而去。即使沒動手,宣默也知道剛剛這個形似鬼魅的黑衣男子功力不俗,怕是高過自己。
想想也沒什麼可喪氣了,畢竟人家是守護在皇上身邊的高手,要是連自己都打不過,豈不是得抹脖子自刎?
“宣默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令狐謙沒打算給她活路,上來就是這麼一句。
宣默站在那裡想了想:“有,我想見紫宸。”聰明如她,自然知道這話背後的真正含義。
“不行。”令狐謙斷然拒絕,薄情的脣邊浮上淡淡的嘲弄:“說來聽聽,你是用了什麼手段迷住了尹紫宸?”
宣默當然沒打算一心求死,她想的是跟紫宸能夠白首偕老。所以即使猜得到此行定是兇險萬分,可是要她板等那個不懂轉圜的尹紫宸說服皇上,估計她得等到白髮蒼蒼還不一定等得到。理了理思路,宣默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面對自己這輩子最大的一道坎正色開口:“皇上,我跟紫宸是真心相愛……”惡寒ing,宣默卻想不到這種無意的自說自話居然和尹紫宸對接的天衣無縫。抖掉一身雞皮疙瘩鎮定的繼續:“昔日爹爹落草爲寇也是逼不得已,那時候齊哲的皇帝昏庸無能,民間苛捐雜稅搞得百姓怨聲載道,爹爹和一衆百姓也是被逼得沒了活路,這才上山爲匪,但求有口飯吃。眼下皇上英明神武,愛民如子,眼看著以雷霆萬鈞之勢掃平齊哲餘孽,還老百姓一個安穩富足的太平盛世,試問誰人不想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這種把腦袋掛在褲腰上的動盪生活,說實話不管是宣默還是其他的兄弟,都已經深深的厭倦了,我們也渴望能在皇上的領導下,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何況咱們這些年不曾做過擾民暴虐草菅人命之事,所劫之人所劫之物都是貪官污吏禍害百姓所得,這也算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哈……”宣默很鎮定的隨口將自己管轄範圍內的弟兄正名爲普通人民:“所以,還望皇上能夠成人之美。”
“倒是生了張伶俐之口。”令狐謙的話聽起來怎麼都不像是讚揚之意:“只是你以爲這樣就能顛倒黑白了?”
“宣默自認沒那個把死人說活的本事,不過自古也有人云,黑白之道哪有那麼涇渭分明,你看到的黑不一定就是表象的純黑,而道貌岸然的白說不定下面也掩藏著不足爲外人道也的齷齪。這個社會本就是灰色的中間地帶最多,披了個馬甲都敢混不吝的自我標榜。”宣默覺得自己兩輩子都沒這麼費盡心機的遊說過什麼人,即使上一世做銷售,見了那麼多難纏的客戶也不過爾爾。不過也不能怪她諂媚,畢竟眼前這個男人掌握著她的生殺大權,一個不注意就是死路一條。
令狐謙負著手,微瞇起雙眸:“你就沒想過,憑你的身份站在紫宸的身邊更是一種拖累,或許以死謝罪纔是對他的成全。你所謂的愛,就這麼狹隘?”
“我狹隘?”宣默惱了:“你不用拐彎抹角的外加心裡暗示,宣默可以理直氣壯的告訴你,我纔不會那麼無知的去自尋死路,只有活著纔有希望。你是那個榆木腦袋認準的主子,可我沒有,本人兩輩子加起來受過的教育,懂的民主平等……”宣默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泯滅在空氣裡~糟了,氣糊塗說漏嘴了~
令狐謙身子微震,眼眸中陡然厲色大盛,向她的方向迫近一步,二十公分的身高差一下子帶來了喘息不勻的壓迫感:“你到底是誰?”
“呵呵,”宣默下意識的後退,這種毫不掩飾發散出來的威壓她居然承受不住~貌似還真有天子威嚴一說:“我是宣默,只不過,那個……上輩子枉死後,在奈何橋沒喝那碗孟婆湯~”想了想趕緊補充:“我可不是什麼怪力亂神的妖魔鬼怪,用不著燒死我~”
說完又後悔……呸呸呸!烏鴉嘴!自己這是怎麼了?難不成還要提點一下這個陰晴不定的皇帝,用什麼刑罰對付自己?
令狐謙卻沒說話,愣怔著看向柵欄那邊,冰封酷寒的俊顏帶著星點了然的沉思。
沒喝那碗孟婆湯……
宣默訕笑著,不敢靠近令狐謙:“其實吧,我就是一個再平常普通不過的女人,折騰不出什麼幺蛾子,何況我自幼胸無大志,現在所有的念想不過是跟尹紫宸好好過日子……”所以,您九五之尊高高在上睥睨天下威儀無雙的皇帝,就把我當個P放了吧~大不了我日後給你供個牌位,每月初一十五高香三柱的供著……
“連城。”聲音不大也不小,恰好夠影衛聽到,也恰好打斷了宣默的胡思亂想。
那個殺手樣的男人進來,宣默立刻覺得狹小的牢室陰風陣陣,寒毛直豎。不是吧,說了這麼多廢了海量的口水和腦細胞,這個皇帝還是要處決自己?
連城單膝點地跪在那裡,等候主子的下一步指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