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凱回宮覆命,未完成聖諭而被賜死……
至此,所有參與被賜名嫿漪公主換嬰一事的知情者,除了連玨之外全部被殘酷抹殺。
後世傳言謙帝盛寵嫿漪公主,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乾池宮,一燈如豆。
令狐謙抱著小小一團酣睡的公主,表情漠然:“連玨,自今日起,朕將你的命賜給嫿漪公主,你將以一生之責護衛她的平安無事。她在你在,她若傷根手指你自斷一臂,她若遭人暗算你自毀雙目,她若被重創,朕將你挫骨揚灰。”
“屬下領命。”自此刻起,二十一歲的連玨抗下了嫿漪公主一生平安的重擔,再無解脫之時~
時值端午,天氣不冷不熱。
沉入夢魘的令狐謙掙扎著睡出一身虛汗,卻是怎樣都醒不過來。直到隔壁傳來嬰兒響亮的啼哭聲,宛如銀針深刺入髓,一下子疼醒了他。
連鞋都來不及穿,旋風般的捲過去,小小的粉團兒還在,看到他來,伸著手委屈的要抱~
心神稍定的將嫿漪抱入懷中,剛剛一閃即逝的白衫衣角彷彿是個夢,醒不過來:“走了就不要回來了,世上已無秦駿白此人……”
是他嗎?是他來搶回自己的孩子嗎?
“謝謝你沒有拋下我……”看著嫿漪重新陷入夢中淺淺的笑顏,令狐謙喃喃的將面頰貼在小人兒光潔飽滿的額頭,滿心感激。
連玨帶著寒風走進來跪倒在地:“屬下無能,人追丟了。”
令狐謙轉身一腳踢上他的心窩,冷冽無情:“滾出去,沒有下次。”
淇瀾撲棱一下子從牀上坐起,喘著粗氣心神不定:“駿白……”
下意識的開口後,纔想起來他的有事外出,算算時間幾天過去也該回來了。
他不曾說是什麼事,淇瀾也信他不去多問,只是心中惦念不捨,剛剛重逢實在不忍分離片刻。
這些日子恍然如夢,她總是患得患失的如踩雲霧,睡不安穩不說,老是從夢中這樣驚醒,那懵懂無措的初醒時分,生死相隔的絕望那麼逼真。
哽了口氣,伸手去摸身邊的寶兒,清淺的呼吸均勻酣甜,溫暖綿軟的身體觸手可及。淇瀾的心總算是安穩了少許。
看了看外面的天光,已經麻麻的浮起灰白之色,再有個把時辰天就該亮了。
了無睡意,索性靠在牀頭一點一滴的回想著和駿白的重逢。
那天在客棧,也是這樣從噩夢中驚醒,灰濛濛的房間裡,站在窗邊有抹挺拔清瘦的如鬆身影,恁般的熟悉。日思夜盼了那麼久,真的看到了反而遲疑的覺得還沉在夢中不曾醒來,不敢出聲,唯恐打碎眼前的肥皂泡,讓失望來的更猛烈。
直到他走過來,溫暖有力的大手撫上她的面頰。那妥帖的溫度帶著神奇的力量,一下子衝散了心中的惶恐不安,是恨不得一下子撲在他懷裡嚎啕大哭的衝動~
知道有影衛盯梢,一家三口離開的悄無聲息。
既然脫離了那個地方,就是徹底了斷,不再給他任何念想。
房門處傳來輕微的聲響,淇瀾警覺的看過去,壓低了聲音:“誰?”
門扉開處,是眉目疏和皎似冰雪的男子,他的容顏早已一筆一劃的深深刻入內心,至死都不會忘卻分毫。
“駿白~”
“娘子,我回來了~”
輕手輕腳的跳下牀,想都不想的撲過去。唯有緊緊的抱著他,感受到衣衫下溫暖結實的肌膚,耳朵聽到沉穩有力的心跳,纔會覺得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不是夢境不是奢望不是海市蜃樓。
“事情都辦好了麼,別再離開我了……”不要再走了,一分一秒都不要再脫離我的視線,伴在我的身邊,一直走到生命的盡頭~
下巴輕輕摩挲著她的發頂,環著她的雙臂想要收的更緊。恨不能直接嵌入血脈再也無法分清彼此。
一路的風塵僕僕日夜兼程,只爲提早上哪怕一分一毫趕到她身邊……看到她的這一刻,只覺得再多的辛苦都值得。
想到那個粉嫩如仙的小嬰兒,酣眠中的她純美安靜,七分似自己三分像淇瀾~
她是不肯離開令狐謙的吧,不然不會睜眼看到自己就扁了嘴,毫無預兆的啼哭起來……這樣也好,即便再小總是她自己的選擇。
駿白舒口氣,看著牀上睡的正沉的孩子莞爾一笑:“自今往後,不再過問塵事,我們一家三口永不分開……”
入冬之後,嫿漪生了一場病,高燒三日才退,一張紅潤嬰肥的圓臉瘦的露了尖,懨懨的偎在令狐謙懷裡沒精打采。
令狐謙震怒,服侍公主的一衆奴才宮女們齊齊去主事的公公那裡領刑,每人五十大板,實打實的要了衆人半條命下去。
連玨最慘,被罰跪在雪地裡足足六個時辰,從天亮一直跪到天黑,被小太監扶起來的時候,整個人僵硬的腿不打彎,凍成冰棍,面色青紫氣息不穩。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令狐謙是心疼的要死,嫿漪這場風寒足足拖拉了將近半個月纔好。
本想著快到自己壽辰,藉機給嫿漪擺下酒席宴請羣臣也好熱鬧熱鬧沖沖喜,不成想嫿漪前腳纔好,令狐謙後腳就病倒了。
依他的身體怎麼也不至於這麼弱不禁風,令狐謙也沒當回事,讓太醫院開了些驅寒鎮咳的藥,日日勤政半天不曾歇。
就這樣捱著,十餘天下去,咳嗽發熱不見好,昏沉沉的倒有了加重的趨勢。
十一月頭的時候,皇甫靜言才起牀,乾池宮服侍的小太監就慌里慌張的跑過來,說是皇上高燒昏迷了。
皇后不在,後宮無首。皇甫靜言本是極爲畏懼令狐謙的清冷,可是眼下旁無他法,整個人又被激出未出閣時候那種不服輸的倔勁兒,風風火火的拉了一羣的太醫過去乾池宮,來個集體會診。
太醫們輪番上陣,冒著被雷劈的危險,戰戰兢兢的爲皇上一一號脈,最終得出的結論讓梅妃鬆口氣的同時也莫可奈何。
鬱結成疾,氣滯血瘀、心脾兩虛、肝鬱脾虛……
本是冬日裡再正常不過的風寒侵體,卻因爲心結不解而拖沓著無法痊癒,直至積壓時日久了終於爆發……
皇甫靜言看著這個自己敬畏遠遠大過喜愛的男子,心中忽生憐憫之意。
左思右想,還是提筆修書一封,囑人快馬加鞭送去拉爾善亓王府。
冬月初八令狐謙生日那一天,因爲前夜嫿漪折騰半宿不肯睡,弄得他身心俱疲,原本讓小鄧子操持準備的百官喜宴更是完全的沒了心情,大手一揮直接就取消了,根本不管奴才和百官們的手忙腳亂叫苦不迭。待奶孃抱著嫿漪下去睡覺後,令狐謙就一個人坐在乾池宮裡喝悶酒。
喝了一會兒覺得氣悶,令狐謙起身出了宮門到御花園散步。
小鄧子快急死了,皇上這身子還沒好利索,外面又是天寒地凍的,出了丁點紕漏他一介奴才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眼珠一轉,抱了皇上最喜愛的那件蹩腳的半舊大氅就追了出去。
天空深藍,月如銀鉤,灑下一片毫無溫度的清輝。白雪皚皚中,清幽的寒梅怒放正歡,空氣中浮動著隱隱的暗香。
身子受了寒,激靈靈的打個顫,細密的雞皮疙瘩就起了一層。只是相反的,煩躁的頭腦卻隨之緩緩平靜了下來,不再狂暴易怒。
小鄧子個子矮,代令狐謙披大氅的時候,踮了腳尖還是夠不著,一個不小心,手裡沉甸甸的黑色大氅就隨著風吹落到了旁邊的荷花池子裡,很快吸飽了水打著旋的往下沉。
小鄧子嚇得魂飛魄散,臉色青白的跪在地上話都說不出,心裡暗叫死到臨頭了~
誰人不知那件大氅是皇上最心愛之物?一整個冬天身邊必不可少的那一件?
冷汗滴落一地化成冰碴,小鄧子卻沒等來意料之中的天顏大怒。
“丟就丟了吧,天意如此。”令狐謙看著水面上漸漸沉沒無蹤的大氅,輕輕嘆了口氣。最後牽扯彼此的一件物什也這樣消失了。
終究不是他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