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入府的第四天了。
淇瀾起居的地方是緊鄰著明月苑南側的清風苑。二層的小樓錯落雅緻,從樓上的房間推開窗,就能看到王府花園中最美的一片風景。
花園佔地並不大,甚至比不上寧月城原本的沭王府。但是無論花草樹木還是假山荷塘,都稱得上婉約精緻,少了一分的粗獷大氣,多了一絲的曲幽柔美。
正是初夏的季節,水面上層層疊疊的捲了大片青碧的荷葉,偶有一兩枝粉白的小荷尖尖,凝著剔透的露珠,緊緊縮在一起的花瓣還是一副未睡醒的惺忪模樣。正中午日頭曬的時候,那些硃紅的錦鯉紛紛躲去池中九曲迴廊的陰影下,間或冒出一兩枚泡泡,帶著別樣的生機盎然。
相比較花園中嬌豔怒放的玫瑰芍藥美人蕉等青蔥欲滴的植物,淇瀾倒是更喜歡這一池的碧水。時常看著看著,一天的時間就不知不覺的在指縫中溜過去了。
那清澈卻不見底的荷塘,小魚爭食甩尾而在水面上打出的圈圈漣漪,極安靜的時候,能在水中看到天上倒映下來的雲捲雲舒。
這樣的歲月,如果不去想不該想起的人或事,倒是淇瀾真心喜歡的日子。
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爾虞我詐,沒有壓迫的喘不上氣來的擔憂。
秦王府的人員關係極其簡單,簡單到讓人驚疑。畢竟這是南楚朝中可謂隻手遮天的秦王府邸。除了秦王一個主子,下面只有幾個燒飯打掃衛生的廚子丫頭和奴僕,管家是頭髮花白一絲不茍的王伯,胡爾是秦王的貼身侍衛,僅此而已。淇瀾不曾認真算過,不過依照她這兩天來的觀察,應該不超過二十個下人。這樣的簡單甚至比一般的大戶人家還要寒酸,更不用提什麼侍妾通房丫頭之類的女人了。
雖然淇瀾這兩天都不可遏制的心情低落,可是這樣的情況也難免叫人暗暗稱奇。
今天天氣很好,有大朵大朵的卷積雲,掛在碧空如洗的蔚藍之上,看的人心曠神怡。
是以用過午膳,淇瀾就讓福兒泡了一壺茶,一個人跑去花園荷塘正中的涼亭裡發呆去了。
說到福兒,也不得不提及秦駿白的細心。
不管他是出於什麼目的或者心思,淇瀾剛一進府看到福兒和蓮兒,心裡還是止不住的浮上了溫暖之意。
爲了迎接她這個懿旨賜婚的王妃,居然將放在寧月王府的兩個丫頭調了過來。
於是加上錦兒和繡兒兩個陪嫁丫頭,她這個王妃的派頭一時成了府中最大的一個,遠遠趕超身邊只有一個胡爾的秦王駿白。
淇瀾側著身子坐在涼亭圍邊的長條椅子上,身子靠著鍺紅色的亭柱,雙腿伸直平放,右手臂放鬆的擱在條椅的圍欄之上,目光沒有焦點的看著天空。一朵純白綿軟的雲彩擋住了太陽,周邊立刻被鍍上了一層金邊,美輪美奐。
若是不算第一日的迎親拜堂,秦王有三日不曾出現在她面前了吧。
其實這樣最好,免得她因爲自己浮躁的情緒而產生一時的語言攻擊的行爲。倒不如兩個人不照面,各自過各自的生活。
淇瀾不知道秦駿白是怎麼想的。不過估計他的心裡定是不太舒服。
這樣被硬塞了一個女人,還是當今皇上曾經曖昧不清的和親身份。即使是太后爲了平息悠悠衆口而提出的義女身份,也不過是掩耳盜鈴的可笑之舉。
堂堂的南楚秦王會甘心嚥下這份屈辱?
只是淇瀾此時也沒心思理會秦駿白到底會怎麼處置自己,只管縮起全部的觸角,一個人躲在不見人的地方舔舐傷口。
是的,明知不可爲卻爲之的傷口。
那個人是她親手推開的,知道唯有這樣纔會放兩個人各自的生路,可是理想和現實往往背道而馳。
她不敢那麼肯定自己是愛上了令狐謙,可是那個男子霸道的扎進了她的心裡,很疼很澀,就像是兩隻妄圖擁抱的刺蝟,徒勞的靠近只有互相傷害,流血不止。那些曾經的小小甜蜜,如今都變成了不能回憶的毒藥,一經觸碰即會釋放出讓人無法接受的瘴氣,除了逃遁別無他法。
那是她不能放縱自己沉淪下去付出感情的男人,一旦愛了,將會是慘烈到無法收場的結局。所以,她承認自己的懦弱和逃避,與其相愛相殺,不如轉身做個逃兵,起碼在心裡,還會保留那些曾經的心動和絲絲的追憶。
她可以任性,他不能。她可以追求一生一世一雙人,無論身心都不背叛的純粹,他亦不能。
心裡鈍鈍的疼痛。不過三兩日的分別,在回憶裡已經久遠到失去了鮮豔的顏色。
尤記得,他親自在太和殿門前,送別自己出嫁。
以南楚皇帝的身份,以芙蓉公主皇兄的身份,代替那個不屑於出現的蕭太后,親手將自己交給了秦駿白。
那一刻,他的心裡痛嗎?
淇瀾擡起眼瞼,努力看清楚那片化作駿馬形狀的白雲。太陽重新鑽出雲朵,刺目的金光晃花了她的雙眸,模糊出一片水漬。
這是最後一次,她這樣放縱自己去想念,去心痛。因爲,這是她在心裡爲這段感情劃上的句號,從此以後,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再爲那個男人掉一滴眼淚,不再爲他心酸難禁。結束的再悵然,也猶如滑過的日子,翻過去就沒了。
一如青澀懵懂而夭折的初戀。
涼亭在水中投下的陰影裡,一尾紅白相間的錦鯉受了驚似的一甩尾巴,流暢的線條拉開絲絨般的清水,轉瞬遊的無影無蹤。
這樣一點細細碎碎的聲響卻拉回了淇瀾的心智,她眨了眨眼怔忡了幾秒鐘,才明白過來,自己現在是在秦王的府邸,她的身份,是秦駿白名正言順的妻子,秦王妃。
這種想法並不能讓她沉重的心思好過上那麼一星半點,反倒是更加的鬱結了。
這樣一來,原本她自認爲和秦王還算不錯的交情,變至尷尬僵持。那些曾經輕鬆如朋友的相處,那次莽撞卻意會不宣的搭救,都被這次賜婚衝擊的粉碎,徒留一地雞毛。
她曾經以爲,她和秦王會發展到如同知己一般的情誼,如今才發現,自己真是很傻很天真,這種感情,即使只是一廂情願,也早早的夭折粉齏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