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早上，一切還都是好好的，什麼徵兆都沒有。
淇瀾現(xiàn)在肚子大了，沉沉的更是哪兒都不願去。每日起牀後大部分時間都是待在軟榻上消遣過去的，偶爾推窗望雪，也讓白芍緊張的不得了，沒幾分鐘的功夫就被強制關(guān)上，生怕一個不小心受了寒涼，母子一起受罪。
令狐謙封印祭祖之後，國事暫時得以輕鬆幾日，更是賴在楚月宮不肯離去，下棋也好，看書也罷，不到天色黑透淇瀾準(zhǔn)備休息，他是不會走的。就算是離開也是戀戀不捨，再三的叮囑白芍好好照顧，彷彿潛意識裡擔(dān)心會發(fā)生些什麼。
淇瀾倒是和顏悅色了不少，還取笑他當(dāng)自己是易碎的瓷娃娃對待，太醫(yī)都說一切正常，胎兒健康狀況良好，何況距離預(yù)產(chǎn)期還有將近一個月，偏生令狐謙緊張的什麼似的。
皇上沒心情操持什麼除夕酒宴，小鄧子自然不敢逾越。原本只是將後宮嬪妃聚在一起的家宴，因爲(wèi)淇瀾推脫說身子不便就不參加了，令狐謙都打算乾脆的撤銷了事。還是淇瀾再三相勸，令狐謙纔不情不願的同意，還在楚月宮一直待到開席前最後一刻，這才匆匆離去。
臨走還不忘叮囑，他去去就回，淇瀾先別睡下，他有禮物相贈。
看著這樣性情大變的令狐謙，淇瀾心中也不是沒有感觸。她不想對誰殘忍，只是感情的事，放出了就收不回，覆水難收。
今生今世，她有駿白，已是心滿意足。
說是家宴，其實看起來也分外冷清。皇后芷榕時隔半年第一次出現(xiàn)，神情卻是懨懨的不見生氣；容妃常年吃齋唸佛，心中已是沒有男女情愛，只是因爲(wèi)撫養(yǎng)公主而帶了母愛之慈；李貴人託病未出席，實在是因爲(wèi)大腹便便無法掩飾，令狐謙又不準(zhǔn)她露面，只能鬱悶的待在旒毓宮；梅妃皇甫靜言和賀小喬夫人住在後宮這麼久，早已學(xué)會察言觀色壓制本性，即使沒有皇上的疼愛也不敢露出半分的不鬱，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在自己的位置含笑相伴。
只有小長安和太子令狐燁，正是三四歲淘氣的時候，銀鈴似的笑聲迴盪在大殿裡，帶著些許的熱鬧喜氣。
這半年來，令狐謙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楚月宮的淇瀾身上，眼前這幾個名義爲(wèi)妻妾的女子縱是話都說不到幾句，此刻坐在一起貌合神離的虛假歡顏，看的令狐謙煩悶不止，一心想著趕緊結(jié)束好去楚月宮。
唯一的例外是坐在他身邊最近的亓芷榕。
這半年，他一步都未踏進過永寧宮。從那晚他抱著她出了刑室，她的肌膚上被自己鞭苔出的累累血痕，還有因爲(wèi)殘玉春而被掏空的身子，那時候一霎的錯覺——
她怕是活不下去了~
令狐謙喝了一杯酒，不知道爲(wèi)什麼，心頭浮起淡淡的愧疚。
這個女人，自己待她並不好……
“父皇父皇，長安給您唱個歌好不好？”跑的滿頭大汗的小長安衝到令狐謙面前，稚氣的聲音清脆的如同炒豆子，一粒粒蹦出來。
令狐謙寵溺的代她擦擦汗，眼前這張?zhí)焐廊伺咦拥男∧槪老】吹玫綗o雙的影子~
“好，父皇洗耳恭聽。”
將長安抱到膝蓋上，全然不顧明黃威嚴(yán)的龍袍會被孩子的小鞋子弄髒些許。
“記得當(dāng)時年紀(jì)小，
你愛談天我愛笑。
並肩坐在桃樹下，
風(fēng)在林梢鳥在叫。
不知怎樣睡著了，
夢裡花落知多少。”
長安年紀(jì)雖小，卻是嗓音動聽，軟軟糯糯的，音準(zhǔn)也好，全然的沒有跑調(diào)的嫌疑。
並不長的一首曲子唱完，卻是全場鴉雀無聲，連芷榕都稍帶詫異的擡起頭望過來。
令狐謙抓著長安的手止不住微微顫了起來，連力氣加大都不自知：“長安跟誰學(xué)的曲子？”
“父皇，長安疼。”小丫頭眼珠滾圓晶亮，此刻卻蒙了一層水霧，看過去可憐兮兮的。
令狐謙連忙鬆開手，臉色卻白了：“是誰教長安的？”
“是姑姑，”長安睜著無邪的大眼睛看著令狐謙：“姑姑也要生寶寶了嗎？長安要有弟弟妹妹了嗎？”
容妃面無人色，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簌簌發(fā)抖：“皇上，臣妾不曾……”
“母妃。”小長安嚇壞了，掙扎著就要跳下令狐謙的膝蓋去扶容妃。
站在容妃身後伺候著的兩個宮女跟著也跪在了地上，臉上褪盡了血色，一片慘白。
難捱的沉默，令狐謙鬆開抓著長安的手，看著她跑過去，張開小小的手臂保護性的抱住容妃。
自己在所有人的心中，已是殘佞狂暴到了這種地步嗎？
偌大的宮殿內(nèi)落針可聞。
芷榕垂下眼瞼，明知不應(yīng)該，心中還是泛起一陣疼痛。
“起來吧，朕沒打算怪罪你。”令狐謙揮揮手：“大過年的，別嚇壞了孩子。”
氣氛已經(jīng)破壞殆盡，即使是最初的虛假昇平也回不去了。
小長安怯怯的：“父皇您別生氣，是長安在御花園堆雪人的時候看到那個姑姑住的地方，一時好奇硬拉著小原姐姐過去的……”
叫小原的那個宮女抖得更厲害了，令狐謙聽得到她牙齒相撞的咔咔聲。
令狐謙呼口氣，舒展開皺起的眉頭：“長安乖，日後要好好照顧姑姑家的小妹妹，知道麼？”
長安乖巧的點頭：“長安知道啦~”
席間衆(zhòng)人都鬆口氣，一直躲在邊上的令狐燁也壯著膽子開口：“兒臣也會保護小妹妹的~”
芷榕怔忡的低頭看著眼前菜式上一朵巧手雕琢的蘿蔔花，已經(jīng)知道是個女兒了嗎？
向來被令狐謙捧在手心慣著的長安很快又嘰嘰喳喳的，像個快樂的小麻雀：“姑姑長的可美啦，比……比長安就差那麼一點點，她還說下次我去，再教我一首曲子呢，弟弟下次我們一起去可好……”
“好啊好啊~”令狐燁極快的點頭，俊逸的小臉上露出憧憬的笑容：“我們一起去看姑姑……”
皇后想要制止卻無能爲(wèi)力，看著兒子難得與他年齡相符的天真笑容，竟是半句苛責(zé)的話都說不出來。
令狐謙心裡不是個滋味，已經(jīng)完全沒有繼續(xù)坐下去的念頭。
剛要託詞起身，卻見小鄧子臉色慘白的跑進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氣喘吁吁：“皇、皇上……”
令狐謙霍的一下子站起來，臉色突變。帶動眼前的酒杯傾倒，酒水撒了一桌子。
“講！”
“芙蓉公主腹中胎兒有早、早產(chǎn)跡象，太醫(yī)和穩(wěn)婆已到，說，”小鄧子帶著哭腔結(jié)結(jié)巴巴：“說胎位、胎位頭上腳下，是大、大兇之兆……”
如五雷轟頂，令狐謙只覺得一下子魂魄離體，白光營野，四面荒蕪。
“擺駕楚月宮，宣太醫(yī)全部就位，朕要她們母子平安，不許出半點意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