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中悶了些天,初遙剛踏出房門,還有些不適應(yīng)正午的光線,擡手掩在額前,擋一下驟然入眼的陽光,待視線適應(yīng),仰頭望著湛藍的天空。
風(fēng)吹,雲(yún)動,花草芳香,空氣中已有了絲涼意,原已是初秋時節(jié)。
初遙所住的冼碧居頗大,院子裡頭,流水假山,大樹成蔭。初秋樹葉還未凋零,陽光被剪碎灑下,風(fēng)動葉動,樹蔭下陽光也微微搖晃。
庭院中有一處遮蔭庇日的涼亭,涼亭旁在假山流水間搭了個水車,水車搖轉(zhuǎn),碰到上面吊著的竹筒,竹筒下傾,水自下流,如此循環(huán),想來是夏日爲(wèi)了消暑之用。
初遙由宛珠扶著到清涼亭坐下,聽著蟲鳴,想來倒是許久沒有彈琴了技癢,便問宛珠道:“沒有沒琴?”
“姑娘等著,奴婢這就去拿。”宛珠聞言去找。
初遙還欲說這處沒有便算了,小丫頭已經(jīng)跑出了冼碧居去了,無奈搖了搖頭。
多日未踏出房門,這一身傷痛弄得整個人都軟了,倚在涼亭石柱上,微閉上眼,讓秋風(fēng)在臉龐滑過,倒是怡然愜意。
也不知賀凌他們知她被劫之後怎麼樣了,而洛舒硯與蕭竟既有關(guān)係,不知他知不知道她現(xiàn)在在蕭竟手中。
想想又覺得不太可能,蕭竟?fàn)?wèi)人謹(jǐn)慎,就算是已經(jīng)拉攏洛家,也未必全盤相信洛舒硯。
忽然覺得,陽光被人擋去,初遙睜開了眼。
是一個美人,很美,嫺靜婉約的美,眉目之間透著溫婉。
是杜溪若,宛珠口中的杜夫人。她也不會如宛珠這般,以爲(wèi)她是蕭竟要納的妾,所以來看看她究竟什麼模樣吧。
只是杜溪若爲(wèi)何看到她一臉的愕然,雖然只是一瞬,但仍被她捕捉到了。
她還未及開口,杜溪若便倉惶轉(zhuǎn)身離開。
正與取琴而來的宛珠碰了正著,也沒顧宛珠問安,提著裙裾便跨出門外。
“姑娘,琴取來了。”宛珠將琴橫放在玉石桌上,壓不住好奇還是開口問了:“杜夫人找姑娘麻煩了?”
杜溪若一向溫婉,這在下人間也是有口皆碑的,可王府這麼多年,王爺只有她一人,也難保她見王爺有了新人,心生妒意,便給新人來個下馬威。王爺讓她好好照看姑娘,她自然是不能讓姑娘受得委屈。
初遙牽起菱脣笑了笑,搖搖頭,她又怎會不知宛珠心裡想什麼,可這杜溪若確實沒有把她怎麼著,甚至連半句話都未說著。
手指輕撥了下琴絃,一個悅耳聲音由指尖瀉出,初遙閉目,腦中憶起那日容少揚在舟上所彈,指尖隨心而動。
那一曲,最初柔軟似水,中段與清風(fēng)和鳴,
最後......
‘錚’地一聲,琴絃斷裂,手指微微刺痛了下。
果然,這一曲沒有容少揚的內(nèi)力,最後是彈不出那樣的聲音,即便是她的琴藝已經(jīng)是十二指法聯(lián)動都不會錯一個音。
初遙嘆息一聲,搖了搖頭,翻手瞧著指腹上被斷絃所劃傷的口子。
蕭竟隨著琴音跨進冼碧居,方一進院子,便聽琴音扼然終止,初遙一身白衣,端坐在琴絃旁邊,清風(fēng)拂起她鬢間的髮絲,彷彿與某個身影重疊。
疾步走向初遙身邊,執(zhí)起她的手,到流水見清洗,一向冷峻面容上,劍眉微微隆起,出口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初遙身子一怔,抽回還被蕭竟握著的手,冷聲道:“寧王是把我當(dāng)成你府裡柔弱的姬妾了嗎?”
明知他沒什麼姬妾,初遙脫口便是這一句話。
蕭竟收回半空握空了的手交與身後,黑曜石般的眼眸沉了沉,堅毅的薄脣抿成一線,隔了會兒,只聽反問道:“當(dāng)本王的姬妾有何不可?”
初遙萬萬預(yù)料不到他會這麼問,怔楞了下,緩和了臉色:“寧王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蕭竟垂眸,從方纔的錯覺中出離,她與她的眸太過相似,那一日在宋府第一次見她便覺得了,只是少了分柔和,多了分冷意。
他是看到了的,她提劍刺向宋延明的心臟,她們貌有相似,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個性。
“你身子還未好全,不要在風(fēng)裡站太久。”蕭竟語畢,轉(zhuǎn)身離去。
黑色的衣袂消失在院門的縫隙間,初遙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收斂,指尖的餘溫好像飄散不去似的,與那日教她習(xí)字一般。
“姑娘還彈琴嗎?”宛珠在她身後,低聲問道。
“不必了。”初遙垂眸看那根斷了的琴絃。
宛珠自當(dāng)她與王爺鬧了彆扭,心情不好,便收拾好琴,抱進屋內(nèi)。
兩日後,聽說文國以示友好,特獻給懷帝的一批舞姬已到了王都。
那時初遙是聽端赫康說起過的,本來以爲(wèi)他是要自己混在舞姬之中,後來被他否認(rèn)了,直到現(xiàn)在還不知他到王都要怎麼挑撥皇上和寧王的關(guān)係。
端赫康已經(jīng)墜崖,那樣的高度九死一生,沒有多大可能倖存。那他要做的事,還會進行嗎?
初遙放下手中的藥碗,慢慢斂眉沉思。
“姑娘,姑娘。”宛珠叫喚著急匆匆跑進屋內(nèi),一臉欣喜模樣:“王爺說今晚宮宴要帶姑娘去。”
隨著宛珠進來,幾個捧著綾羅綢緞,玉石珠寶的壓丫鬟也有序走進,在初遙面前站成一排。
今晚的宮宴不就是文
國的使臣向燕國獻禮,懷帝爲(wèi)表歡迎特意爲(wèi)其設(shè)的麼。若是無這一番變故,也就是端赫康起事之時。
“姑娘,可有中意?”宛珠側(cè)身問初遙,“若是沒有,下面還有一批。”
初遙手指摩挲著一個白玉雕琢的雛鳳簪,玉質(zhì)通透,玉身上有一道血色般的紅痕,細(xì)長的橫亙在整隻雛鳳簪上。
“姑娘,這簪子不吉利,叫雛鳳啼血。”宛珠壓低聲音在她耳後道。
“無妨,就它了。”對於她來說還有什麼吉不吉利之說。
初遙隨意的指了指其他幾樣,宛珠依言將其留下。
“姑娘傷勢未痊癒,王爺吩咐可去錦瑯居內(nèi)碧煙潭入浴,那泉水有療傷之效。”宛珠笑盈盈:“奴婢進府幾年還未看王爺對哪個姑娘這麼好呢,姑娘好福氣。”
初遙不語,隨著她到了錦瑯居,院子裡不是花草,反而是一片翠竹,竹葉綠的恣意,竹節(jié)節(jié)節(jié)分明。
“這裡是誰的居所?”
“是王爺?shù)摹!蓖鹬檠诓蛔⌒σ獾溃骸巴鯛數(shù)腻\瑯居未得準(zhǔn)允,是任何人都不得進的,王爺對姑娘格外恩厚。”
蕭竟的處所,倒是像極了他的樣子,挺拔冰冷。
宛珠引著她到了碧煙潭,這是一處溫泉,在蕭竟主屋旁的小偏殿處。
名副其實的水如碧波,浩煙嫋嫋。
初遙褪下衣物,擡腿慢慢沒入浴池,水質(zhì)溫潤,像似極好的絲綢滑過周身,幾處箭傷樣本是碰水極養(yǎng),在這水裡倒是絲毫沒有感覺到。
入浴半個時辰,初遙起身,拭盡水珠,從披風(fēng)處取了裙衫換上。
初遙出門,臉上還帶著入浴過後的紅暈,烏髮未乾,蕭竟正在此時進了錦瑯居,看到她微楞了一下,不發(fā)一言,擡步走過。
蕭竟的心思,她一向猜不透,也不必去猜。
初遙出了錦瑯居回了處所,不料,那日匆匆一見的杜溪若正坐在院中。
一襲淺粉羅衫,一個服帖的宮婦髮髻,美人如玉溫婉。
“杜夫人。”初遙走到她身旁。
杜溪若擡眸,比那日鎮(zhèn)定不少,卻見眼中仍又閃爍。
“溪若冒昧打擾,請姑娘勿要見怪。”聲音倒是與她溫婉的樣子相左,不卑不亢,不軟不急。
“夫人客氣了,王府夫人是主,初遙是客,何來打擾之說。”若杜溪若是爲(wèi)蕭竟而來,那這一句便點明瞭自己的身份,無意和她爭搶什麼。
宛珠奉上茶盞,初遙示意她退下。
杜溪若眼瞼低垂,執(zhí)起玉石桌上白瓷杯,輕輕吹散煙霧,櫻脣微啓:“姑娘是個聰明人,可否聽得溪若一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