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十二月, 洛陽天降大雪。
朝廷聖旨頒佈,重新啓用國觀大宗師慕容情, 任命爲兵馬大將軍,率十萬朝廷精兵迎擊羌兵,以解平陽上黨二郡之危。
國師受命當日,便立即規(guī)整部隊, 三日後出兵北上。
洛陽天寒地凍,連許昌城也一片冰封。
顧柔坐在自家小屋裡寫春聯(lián), 銀珠在她旁邊剪窗花, 一面探頭過來瞧,笑道:“女君這字越寫約好了。”
自從寶珠隨國師趕赴洛陽後,便由銀珠一直侍奉顧柔,銀珠性子比寶珠嬌軟活絡, 常說些笑話趣聞逗顧柔開心,女工又做得不錯, 顧柔便將她一直帶在身邊。這幾個帶劍侍婢用著順手,比孫氏給她的丫鬟更體己一些。
顧柔心不在焉道:“若是夫主在,這由他來寫,字才叫好看。”
“男君不是說過年便回來了麼, ”銀珠放下剪子,檢查炭盆裡頭的餘炭, 順手添上兩塊,又起身去開窗透氣,“年關(guān)馬上要到了呢。”
在屋裡燒炭暖氣四溢, 只是屋子封閉太久便會氣味凝滯,容易引起中毒,開窗通一通風,便會好上很多。隨著銀珠將窗子拉開一條縫隙,北風的呼聲撲面而來,吹得屋中牆上的掛畫條幅紛紛飄起,雖然和院子還相隔著一道走廊,雪花卻已隨風斜斜落入,融化在微暖的窗櫺上。
“好大的雪呀。”銀珠嘆道,院子裡銀裝素裹。
顧柔筆尖一停。這般惡劣的天氣出兵,越往北上走,危險便越大,不知前線戰(zhàn)事如何了?
銀珠又道:“有人來了。”趴在窗口踮起腳跟,探身向外看,忽然,語氣變得激動起來:“女君,是男君,男君回來了!”
顧柔短暫一頓,扔下筆墨紙硯,提著裙子跑出屋外。
來人身穿玄色陰陽太極道衣,身長玉立,頭戴冠弁,披著銀狐斗篷,立於風雪之中。穿著的確是國師的裝束。
顧柔怔了一怔。
聽見身後銀珠歡天喜地跑出來,給顧柔披上袍子:“女君,還愣什麼呀,男君回來了。”
顧柔微微踟躕,緩步朝那人走去。的確是國師的面孔,身材也相差無幾。
“夫主。”她面露微笑,款步走去,“夫主回來了,院中風雪大,先進屋說話罷。”
話雖這樣說,她卻出手如電,趁對方不備,一掌拍將過去,直擊胸口大穴。
對方反應甚是敏捷,不慌不忙回手一掌拍來,相互一震,顧柔連退兩步,幾乎跌倒在雪中。
卻又被那人快步趕上,扶在懷中:“夫人路滑,小心足下。”
顧柔又驚又怒:“你到底是誰?”
憑著她的瞭解和觀察,她認定眼前的人絕非自己的丈夫。
那假國師壓低聲音,以一種熟悉的口吻道:“好妹子,你跟我走,別聲張,別教旁人瞧出破綻。”
唐三兒?顧柔這回真呆了,站定身子冷靜片刻,挽起了他的胳膊,心頭砰砰打鼓,低聲急問:“我夫主呢?”
“他讓我回來接你。”“他人在哪。”顧柔拽緊了唐三,前頭銀珠興高采烈正招呼僕人們?nèi)ネㄖ獙O氏國師回來的好消息。
“彆著急。”唐三拍拍她的手臂以示寬慰,他臉上易了容,舉手投足也莊重起來,模仿得倒有幾分相似。他以一種只有兩人能聽見的低聲道:“彆著急,不多久咱們便要回洛陽了。”
過年的倒數(shù)第二日,雪收住了一些,顧柔打著傘,和唐三一起將春聯(lián)貼上朱門。
顧柔選了一對老春聯(lián)來寫:春雨絲絲潤萬物,紅梅點點繡千山。唐三嫌棄沒新意,在旁邊嘖嘖兩下嘴巴。這兩下便摹仿國師得不像了,倘若是他本人在,一定會誇獎她字寫得好,無論好賴。然而唐三並非國師,他沒這個愛屋及烏之情。想到此處,顧柔又多了幾分憂愁,不曉得他何時才能歸來。
顧柔想到丈夫,脣邊泛起柔和的微笑。他離開許昌城時做了許多安排,包括讓唐三假扮自己回家,也是做給外面的耳目看,這裡面想必有他的道理吧。
順著雨傘的邊緣,顧柔仰起頭,天空雪花飛舞,順著風的軌跡一路向南。
同一時間,一騎快馬穿破風雪直入宮城。
前方捷報傳來,朝廷軍大破羌胡軍隊,擊潰敵方主力,成功解圍平陽、上黨,胡騎已經(jīng)退出邊境線以北。國師正率領(lǐng)軍隊在班師回洛陽的路上。
皇帝龍顏大悅,燃眉之急又一次得到解除。然而,朝廷卻並沒有因此對主帥有任何實質(zhì)性的嘉獎,反而再一次剝奪了國師的兵權(quán)。
甚至連返回洛陽的機會也沒有給。
皇帝詔書來得很急,國師在洛陽郊外八十里處接到聖旨,要他立即卸任回到許昌故地,兵權(quán)由朝廷派來的兵部侍郎暫時接手。
至於這個兵部侍郎是誰呢,正是雲(yún)晟的心腹汪籌。
汪籌跟在雲(yún)晟身邊多年,玩弄陰謀權(quán)術(shù)的本事學了不少,可對打仗一竅不通,見他趾高氣昂大搖大擺前來就任的模樣,三軍將士便氣不打一處來。
這些將校們在荒漠中由國師率領(lǐng)作戰(zhàn),已經(jīng)建立起深厚的默契,如今見他有功反而被貶棄,紛紛表示不平。
有將軍道:“一用一棄,再用再棄,朝廷這樣的安排,實在太過輕率了!”“是啊,寒了三軍將士的心!”
汪籌一聽,大怒變色:“你們竟敢妄議朝廷!你們質(zhì)疑朝廷,就是質(zhì)疑皇上咯?質(zhì)疑皇上,你們想要造反不成!”將士們聽見他借勢壓人,一個個憤怒相向。
汪籌是個文人,見了這幫子不講舌頭講拳頭的武人,還是心中害怕,只怕這些人鬧譁變將自己殺了,於是轉(zhuǎn)向國師,哼聲道:“慕容情,聖旨都已經(jīng)下了,你還貪慕權(quán)位不肯走嗎?”
風雪中,國師依然清姿如水,寵辱不驚;他囑咐將校們:“休出妄言,全部回到駐地,一切遵照聖旨,任何人都不準來送行。”說罷便帶著家僕,坐上一乘小轎離開。
將士們不得已,只能目送國師離去。
汪籌見國師自始至終未曾理會自己,心中忌恨,但畢竟也將慕容情趕走了,他連忙修書一封給太尉雲(yún)晟,報告完成了任務。
雲(yún)晟收到汪籌的信件,立刻派出眼線去許昌,盯著國師的一舉一動,直到親眼見他回到許昌老宅方纔安心。
死對頭再次被趕回洛陽,雲(yún)晟又可以高枕無憂了,他一時輕鬆。
年初三,皇帝率領(lǐng)百官去郊外登山祭天,雲(yún)晟作爲皇帝身邊最重要的大臣,自然需要陪同車駕一起前往。臨行前,他囑咐汪籌統(tǒng)領(lǐng)好北軍,鎮(zhèn)守洛陽,自己不日便會護送皇帝返回。
汪籌剛剛就任,對北軍彪悍的風格還不甚熟悉,自知將士不服他,心下頗有不安,對雲(yún)晟道:“太尉大人,您金貴之軀,可輕車簡行不得,還是多帶一些兵馬在身邊護駕爲好。”
雲(yún)晟笑道:“我陪王伴駕前行,有郎中騎在何懼之有?你將洛陽守好便是。我借你御賜的尚方寶劍,倘若此期間北軍之中有誰不服從你,你便取劍誅之。”說罷,隨著御駕一起離開,大隊人馬揚起塵土,從洛陽南門出發(fā)了。
汪籌捧著沉甸甸的尚方寶劍,忐忑不安望著南門緩緩合攏。
那邊南門祭天的人馬一出城,這邊洛陽北門便有一支軍隊趕至。
守城的將領(lǐng)接到傳令兵報急,登上望樓親自一瞧,只見快雪時晴,城外一片白玉般堆砌的雪地上黑壓壓成片的馬蹄印——騎兵人數(shù)之巨,竟然一眼望不到盡頭。
嚴冬臘月,守將的冷汗直往外冒;他命令弓兵隊全數(shù)出動,臥倒在甕城錐堞上張弓搭弦;自己爬上城頭,高聲厲喝:“來者何人?”一邊心裡犯著嘀咕——這般龐大的一支軍隊,究竟從哪裡憑空冒出來的?
城下,那爲首的將領(lǐng)全身披掛,一擡頭,露出寬頤方臉粗獷的臉頰,卻是鎮(zhèn)東將軍石錫:“我等奉旨清君側(cè),剷除佞臣雲(yún)晟,你速將城門打開!”
那守將乃是雲(yún)晟手下的人,知道事情不妙了,馬上問道:“將軍刻有聖旨手諭?”
石錫招呼手下人,將聖旨系在羽箭尾端,射上城頭。
守將在悄悄命令手下人:“你立刻騎一匹快馬從南門出去,趕上皇上的隊伍,將此事報知皇上和太尉——慕容情舉兵造反逼宮了!”“是!”
“誰說是造反?”忽然,身後響起一道宏亮之音。
五官將冷山峻目怒睜,迎風峭立;身後斗篷在狂風中獵獵鼓盪:“我等奉旨清君側(cè),有皇上手諭在,你爲何視而不見?”
守將一個眼色,那負責傳令的小兵想要衝下臺階,被冷山手起刀落斬下透露,濺起一道鮮血在軍靴下。
冷山拔刃在手,厲聲喝道:“本將奉旨開城,一律不準亂動,違令者斬。”刀尖上滴滴答答流著血。
守將全身癱軟,坐倒在地,他想不明白——五官將不是護送皇上出城祭天了嗎?緣何會出現(xiàn)在此地。然而輪不到他有機會再多想,冷山的郎署緹騎一擁而上,將他五花大綁拿下,同時打開了城門。
石錫率領(lǐng)軍隊分三路進城,將各個隘口和城防的雲(yún)晟兵力控制住。
直至日中,風雪加深了,城郊祭天的隊伍上空,皇家的彩旗迎風怒張。雲(yún)晟遠望皇帝登上了祭天壇,也隨衆(zhòng)官下拜。
這時候,他的手下人急急來報:“太尉大人,不好啦。”
雲(yún)晟嗔怒:“有甚麼事下了祭祀大典再說!”
“太尉大人,汪大人被殺了,北軍反啦。”
雲(yún)晟全身震動,一把抓過手下衣襟扯到跟前:“什麼?”
“不光是這樣,石錫帶兵入城,將所有的屯營駐地都控制住了,皇宮也在他手裡;他們,他們還說……”“說什麼?”“是奉旨清君側(cè)而來……”
雲(yún)晟的手懸在空中停了片刻,好似沒有從這句話中及時地清醒過來,等他真正聽明白的時候,一下子回過身,看向那祭壇上的人。
他顧不得什麼君臣之禮了,劍履上壇,一把揪住了皇帝的衣袖,可是卻因爲用力過度,將天子朝服給扯了下來。
緋色龍鑲的袍服落地,“皇帝”裡面卻穿著一件灰色皁衣——竟然只是一個老太監(jiān)假扮的。
雲(yún)晟看呆了。
這老太監(jiān)人老中氣卻很足,指著雲(yún)晟的鼻子罵道:“你這等竊國賊,天理不容,天理不容啊……”
雲(yún)晟一劍殺了老太監(jiān),袍服沾血地狂奔下壇:“走!”
他騎上馬的瞬間,忽然想明白了——慕容情根本就沒有真正交出征戰(zhàn)羌胡時候的兵權(quán),他再次被棄用也是假的,回到許昌也是假的。
一切都只是爲了迷惑自己的障眼法,好讓他安心出城。
當他一離開洛陽,慕容情就將自己藏匿在城郊、並未遣散返回到原本駐地的軍隊調(diào)集出來,直逼洛陽,兵不血刃地奪回了權(quán)力。
風捲怒號,馬鳴聲在暴雪中尤爲淒涼,雲(yún)晟只帶了數(shù)十騎的親兵,一行人猶如嚴冬中掙扎的細小昆蟲,根本不知如何逃生。最終,他絕望地在雪地裡停了下來。
身後,一陣鼓點般密集的馬蹄聲追趕上來,是司隸薛肯,奉旨前來捉拿雲(yún)晟。
——比起忌憚國師功高震主,皇帝更無法忍受雲(yún)晟對他的控制,最終選擇借力打力,用國師之手除掉雲(yún)晟。
想通一切的雲(yún)晟放棄了抵抗,從馬上下來束手就擒,身後親信們一片哭聲。
狂風終於捲走了陰雲(yún),風雪漸漸收尾,快雪時晴。
……
洛陽的兵變來得猝不及防,卻又幹淨利落地收場。外人尚未看懂真正的朝政□□,這邊廷尉府已經(jīng)開始以謀逆罪提審前太尉雲(yún)晟了。
而國師慕容情,又再一次回到權(quán)力中心洛陽。這一次他的官已經(jīng)封無可封,加無可加,因爲先前有個太傅的頭銜——那是雲(yún)晟爲了架空他,提議皇帝明升暗降而設(shè)置的虛銜,但如今他反而是在太傅這個位置上重新抓取了實權(quán),握住了洛陽兵權(quán)。地位比過往更加顯赫,成了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後宮雲(yún)美人得知消息,驚慌失措地要尋太后替父親申訴冤屈,卻迎來了徐皇后,徐皇后身邊的嬤嬤將聖旨丟給她,雲(yún)飄飄跪在地上,雙手哆嗦地展開來看——
“雲(yún)氏懷執(zhí)怨懟,數(shù)違教令,宮闈之內(nèi),若見鷹鸇。既無《關(guān)雎》之德,而有呂、霍之風,今廢位賜死……”
雲(yún)飄飄如同晴天霹靂,遍體打顫,冷汗透出了小衣。這不是她秘密寫給父親,要父親進言皇上廢后的奏疏嗎?
如今被徐氏原原本本地丟了回來,賜死的對象變成了她。
“不,不!我要見太后,我要見皇上!臣妾冤枉,冤枉啊!”雲(yún)飄飄失控地撲到在地,宮人們上前一齊將她摁住,那十根尖利纖長的指甲在皇后的繡鞋便抓刨,刮出道道血印。“賤人,這是你污衊我的,你冤枉我……”
徐皇后身邊的嬤嬤喝道:“賤婦,豈敢辱罵皇后娘娘?來人掌嘴!”
幾個大嘴巴將雲(yún)飄飄的扇得頭暈目眩口吐鮮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雙目恨恨地緊盯徐氏,彷彿要用目光將她釘死一般。
徐皇后視而不見,目光淡若秋水地轉(zhuǎn)向別處,天井上方的光束照在鳳袍上,尤顯得她雍容端方。自雲(yún)氏起勢以來,她一直忍耐跋扈縱橫的雲(yún)飄飄,如今終於得以舒展揚眉清理門戶,然而,她卻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欣悅,甚至沒有輕鬆——擊敗雲(yún)飄飄這樣膚淺的對手,實在難以稱之爲一樁值得炫耀的戰(zhàn)績。
回望繁華富麗的後宮,紅牆金瓦之下又藏著多少潛在的敵人;走了一個雲(yún)氏,還會有多少前赴後繼的對手。
徐皇后輕嘆一聲,自我整理好情緒,換上安然和煦的微笑,由身邊兩位嬤嬤攙扶著,款款步出雲(yún)美人的宮殿。
……
顧柔又要搬家了。
消息傳到許昌城,原本,那些被顧柔夫婦冷淡的待客之道澆滅過拜訪熱情的士子們,一下子又對慕容氏趨之若鶩。這些日投帖的攔門的跪大門口的將老宅堵得水泄不通,殷春幾個丫鬟出去買菜,還要趁天不亮摸小門出去;劉青命人連夜在院牆頭用漿糊刷嵌一層防賊的狼牙釘,當晚就在牆下面撿到幾個意圖翻牆進來的年輕人,趕緊送去城中醫(yī)館包紮。
顧柔煩不勝煩,匆忙收拾行李,心裡頭直髮愁——這天底下就沒有一處能平靜生活的地方!
丈夫加官進爵,重掌兵權(quán),名聲地位比從前更加顯赫。照理說,這是好事,可是站得越高,所要承受的墜落風險便越痛,也不知是福是禍。
唐三假扮的國師早跑得沒影了,他怕孫氏修理他——事實上這些日他被孫氏修理得不輕,也不知道孫氏是不是對他假冒自己兒子的事有所察覺,故意弄聳他似的,不是帶著他下田澆糞,就是讓他陪抄道家經(jīng)文,搞得他幾欲發(fā)狂。
讓他唐三殺人可以,讓他扮賢夫孝子?算了罷,他可是六歲就把祖父氣到中風十歲就決心打一輩子光棍做個世上最逍遙快活的浪子唐三。
於是,洛陽那邊一塵埃落定,唐三便腳底抹油,不告而別,並且發(fā)誓以後要做一個最單純的屠夫,堅決不幹助人爲樂的事。很快,在白鳥營的秘密聯(lián)絡人簿冊中,他開始去向成謎。
……
顧柔回到洛陽的那一日,恰逢早春時節(jié),梅花和迎春花一齊在澎化巷的小道上開放著,槐樹杏樹都抽了芽,天剛下過雨,整條巷子都飄著清新的花香,西邊的天空盡頭還有一道彩虹。
她錦衣華服,在一衆(zhòng)僕婢簇擁的排場下,走得比以往更爲沉著穩(wěn)健了。
國師仍在朝中議事未歸,顧歡來到府上看望阿姐。如今他已是太學博士的得意門生,被留下來在學館內(nèi)兼任一些文書雜務,顧歡不求功名聞達,每天弈棋讀書,倒也過得閒適安逸。
顧歡對京城局勢的變化毫不關(guān)心,現(xiàn)在除了下棋,他的愛好便是看花,興致勃勃地同顧柔講述他的養(yǎng)花心得,什麼月季扦插啦,芍藥澆水啦,滔滔不絕。顧歡極力推薦顧柔種牡丹,這時候恰逢有訪客,卻是向玉瑛和鄒雨嫣登門拜訪。
鄒雨嫣較之過去當真溫婉了許多,見到顧歡,便笑道:“你是不是又同你阿姐扯些無聊話了?”
“你來得正好,”顧歡立起來,“我在同阿姐講如何種牡丹,你去年糟蹋我不少好秧苗,今年我教你怎麼弄,你過來一起聽。”
鄒雨嫣仍然在白鳥營任職,她多了個愛好種花,每當執(zhí)行完任務回來,便會在營帳後面自己圈的一小方土地上拾掇拾掇花苗;可惜她是個外行,時不時向顧歡請教一手。
“我剛好弄到一些花籽,你幫我瞧瞧是不是好品種,那賣給我的老頭雞賊得很,我怕被騙了,若不是好東西我要回去找他說道呢。”鄒雨嫣說著打開手絹,露出一小撮花籽。
顧歡對鄒雨嫣的無知表示無語:“看籽怎麼看得出?這要看株形和葉片……”被鄒雨嫣拉悄悄了一下衣袖。
顧歡回頭看去,才發(fā)現(xiàn)今日的向玉瑛臉色不大好,她板著臉,就差把心情欠佳四個大字寫臉上了。
“哦哦哦,我?guī)湍闳タ础椿ㄗ眩鳖櫄g識趣了,“阿姐,那我和鄒大妹去前院,你們聊啊。”“什麼大妹,我比你大著呢。”“行了別囉嗦。”
顧柔笑著看他們兩個走出拱門,顧歡和鄒雨嫣什麼時候變得關(guān)係好,這讓她有點驚訝。
至於玉瑛,她是個相當獨立和內(nèi)向之人,想必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吧。
顧柔拉玉瑛去書房小坐。
銀珠奉茶來,顧柔接過,親手遞給向玉瑛:“玉瑛,我先前聽說你參戰(zhàn)抗擊羌胡了,還替你捏一把汗,如今你都立功升官了,又實現(xiàn)夙願,可以說對得起天地祖宗,怎麼還不高興呢。”
向玉瑛在平羌一戰(zhàn)中立下功勞,斬殺胡騎至多,如今已論功行賞調(diào)離白鳥營,在北軍屯騎營升任了軍侯,也是大晉唯一的女軍侯。過去這個位置由薛芙佔據(jù)著,可薛芙是靠父兄廕庇,而向玉瑛則一切依靠自己實力得來。
可是官越做越大的向玉瑛看起來卻越來越沮喪。
“小柔,”向玉瑛擡起沉重的眼皮,望向顧柔,目光透出深深的孤寂和痛苦,“趙勇定親了。”
向玉瑛報了仇,當了北軍的屯騎營軍侯,和趙勇成了平級。趙勇對向玉瑛存著一份好感,這會卻反倒不敢來追求她了,此事壓住提也不敢提。前些日恰逢趙勇家裡有人來說親,對方是位家世清白富裕的姑子,德行兼?zhèn)洌愿駤甘纾w勇的高堂很是滿意。
其實這家人過年前後也派媒人來過兩次,旁敲側(cè)擊地打聽過一點趙勇的消息,趙勇一直跟父母回絕,然而這一次,他應承下來了。於是兩家訂了親,成親就在下月。
顧柔想,玉瑛心裡對趙勇一定也有情罷。只是先前她一心想出徵邊關(guān)爲父母報仇,所以講兒女私情擱置了。
剛想勸慰她兩句,又聽她道:“這件事,我尚且想得通,我知道趙勇心裡憋著一股氣,我剛強,他也剛強,我們誰都不讓過誰,活該這麼個結(jié)果。可是阿至羅的事情,我當真想不通,他爲什麼要走?”
顧柔又是一怔,怎麼又扯上阿至羅了?
向玉瑛滿是苦惱:“你知道麼,阿至羅要解甲歸田,和他的漢人阿妹一起歸隱。孟司馬勸了他幾個時辰,沒用,誰說都沒用。”
她過去痛恨所有的胡人,可是如今,心中卻很崇敬這位鐵面無私的前上峰,阿至羅的離開對於她,又是另一重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