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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嚷著要請國師喝酒, 若是往常,國師定會欣然應允, 結果這一回他沒有,反而放下剪子,慢吞吞轉向顧柔,用商量的口氣問道:“我陪他去, 可以麼?!?
唐三震驚得毛髮衝冠??梢詥幔梢詥峥梢詥帷@三個字深深震撼了他的心靈, 這還是那個殺伐決斷我行我素的國師麼!
只聽顧柔在一旁, 柔聲埋怨著:“你不能飲酒,你忘了?”由於孫氏一直唸叨想要抱孫子,顧柔在飲食上甚是注意,兼帶嚴格管理丈夫。
國師想了想, 又用商量的口氣道:“那我帶他四處走走,就在附近, 很快回來。”
顧柔道:“那誰幫我剪馬蹄?!?
唐三實在看不下去了,出於發小情誼,臨時出手搭救國師:“行了,我給你找個幫手, 別說剪馬蹄,就是陪你雕蘿蔔花她都行。”“誰???”
唐三沒回答, 很快轉了出去,一會兒就聽見陳翹兒埋怨的聲音:“白皮臉,你怎麼那麼久, 是不是故意撇開我謀私?我跟你出來可是孟司馬指名的任務,你不能讓我完不成……”
“睜大你的銅鑼眼睛望清楚了,是這兩個人翻臉無情,不肯見咱們?!碧迫櫲徇@指了指。
“翹兒!”顧柔喜出望外。
陳翹兒撇開唐三,笑逐顏開地小跑過來:“小柔,你還好嗎?”拉住顧柔轉了一圈,上下左右地打量:“我怎麼瞧著你像是長胖了,該不會是……”臉上笑嘻嘻地?!?
顧柔沒能懷上孩子,不免很有些焦慮,遺憾道:“是真胖,來了這邊,吃得也多。”“你做了夫人,日子可真逍遙,”陳翹兒笑著低頭看去,“哎,這是在做什麼呢,這小馬少見哦!”
顧柔也隨著她望向那胭脂紅的馬駒,重新露出笑容:“好看吧,我就等著它長大,騎去城裡遛彎了。”“那敢情好,這騎出去必定全城矚目,”陳翹兒由衷羨慕,回頭見唐三也在瞧馬,道,“怎麼樣,眼紅不?”
唐三雖然心裡也覺得這馬稀奇,卻嘴硬道:“切,那豈不是馬比人好看!”
顧柔笑話他:“是,你就不如這個馬好看。”唐三眼睛翻起:“放屁,天底下能比我唐三好看的,只有洗過頭的唐三!”
唐三因爲跟孟章那邊領了囑託,從洛陽風塵僕僕趕路而來,故而數日不曾洗頭,一頭飄飄青絲粘膩不堪,這令他抓狂得很。
陳翹兒對棗紅馬很感興趣,留下來幫顧柔剪馬蹄,這正好拯救了國師,他如臨大赦地帶了唐三出來,在許昌城內小轉了一圈兒,兩人來到郊外。
潁水河畔的茅屋外,國師和唐三坐在馬紮上,一人一根釣竿盯著水面。
唐三嘴裡叨咕:“這等粗活,隨便找個下人來做不行,你居然還要同她卑躬屈膝申請批準,才能和我出來一趟,簡直丟光咱們全天下男人的臉——哎,我不屑跟你同類啊?!?
國師淡定道:“那你可以去做女人。”反正容貌上面,已經雌雄難辨了。
唐三還在自說自話道:“天下婆娘一個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這你可得跟蓬萊島上的漁民漢子們學學,男人外出打魚,他們的婆娘在家不曉得多服帖,我告訴你爲什麼,拳頭底下出真章……”
國師道:“給本座收聲,魚都被你嚇跑了?!钡袂橹型嘎吨鴮μ迫@股腦殘思想的不屑,也是,他沒婆娘,自然不曉得對婆娘千嬌百寵的樂趣——等到有的時候,還不知記不記得今天這番豪言壯語。
現在開始自稱本座了?剛剛在顧柔面前那窩囊樣!唐三對他的執迷不悟深感痛心,搖首嘆息,下斷言道:“我真爲你的將來擔心,英雄末路,美人遲暮,壯士怕悍妻……很快你就要變成她的奴才了。”
“哼,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也?!眹鴰煔舛ㄉ耖f,對唐三的打擊不以爲意,這時候,魚線扯動了一下,咬鉤了。
魚線扯動第二下的時候,國師拉桿,果然一條歡蹦亂跳的大魚出了水面。
唐三也拉桿,不料那魚兒頗無成人之美反而落井下石——他的釣餌已經被吃得精光,剩下光|溜溜一支魚鉤在水面晃盪。唐三頗爲尷尬,趁著國師取下釣鉤上的魚兒時,他趕緊將自己線收了回來裝好魚餌,重新拋竿入水,假裝若無其事地繼續釣魚。
國師才懶得調侃他這份尷尬,也重新拋竿,順口問道:“京城的事情如何了?”
直到現在,才進入了正題。唐三心神一動,轉頭回來看著國師,眼神變得沉著凝重。
四下並無外人,他壓低了聲音:“雲晟如今在洛陽,已是萬分地跋扈……”
國師離開京城之後,雲晟並沒有立刻清算潁川慕容氏一門,雖然這樁事情他也必定會做,不過對他而言當務之急卻是收攬國師卸下來的權力砝碼,往各種人事空缺上安插自己的人手,於是一時間無暇顧及。
北軍是雲晟早就盯上的一塊肥肉,中尉石錫是國師嫡系,於是被他上奏一表,調去做了個有名無權的封號將軍;屯騎校尉薛肯還算識時務,手底下兩個兒子對他雲家也不斷示好,雲晟認爲留著他們對於將來給國師羅織罪名還有用,便留下來以爲己用,甚至提了聽話的薛肯作爲司隸。
朝廷軍隊雲晟收編著,然而在後宮,他的女兒雲飄飄看見老爹在外風生水起,心中也蠢蠢欲動,打起了更進一步的主意——她父親是權傾朝野的太尉,皇朝肱骨、社稷棟樑,自己的身份當然憑父而貴;而皇后徐氏的父親不過是個學經論的,最高也只做過中領軍,如今還因爲老邁賦閒在家,憑什麼跟她比?
加上徐氏掌領後宮,對於雲飄飄重重跋扈逾矩之舉多有管束,使得雲飄飄更視她爲眼中釘,她見家族在朝中起勢,便心生狂妄念頭,秘密修書一封,要慫恿父親進言皇帝廢后。
密信寫好了,雲飄飄將之託付給心腹傳遞出宮,只是,她平日對宮人多有殘虐,待自己的手下也苛毒,身邊幾個心腹早已被收買,於是這封密信還沒傳出內宮,便到了徐皇后手裡。
徐皇后拆信一閱,頓時面色□□,急急來到皇帝寢宮,一見面便下跪哭訴:“陛下爲了社稷安穩要廢臣妾,臣妾絕無怨言!”
皇帝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一邊著急詢問,一邊拆開信箋,沒想到裡面竟然是雲飄飄草擬好的廢后書——
“皇后懷執怨懟,數違教令,不能撫循它子,訓長異室。宮闈之內,若見鷹鸇。既無《關雎》之德,而有呂、霍之風,豈可託以幼孤,恭承明祀;今廢位賜死……”
這是雲飄飄異想天開,盼著雲晟逼皇帝蓋印的廢后聖旨。
皇帝震怒:“雲氏一門竟能揹著朕主宰生殺予奪,連朕的皇后他們都敢謀害;朕倒要問問雲晟,江山都變成姓雲的了,還要朕這個皇帝做什麼?”
皇后急忙抹了眼淚,勸住皇帝:“如今雲氏一門權勢滔天,陛下不可以輕舉妄動。”“那朕怎能眼睜睜看著你受委屈?他們羞辱朕的皇后,就是在羞辱朕!”“陛下有這樣堅定的心意,臣妾就是真的被廢位賜死,也死而無憾了……”徐氏擦著眼淚,忽然想到了什麼,“陛下,這封信還須封好原路送出去?!?
皇帝極感迷惑:“爲何?”“送出去,看看雲晟的意思,倘若他真依照雲美人所言,上奏要陛下廢了臣妾,就足以證明他挾持人主、聳動皇權之野心……倘若真當如此,陛下,您須得早日謀劃對策啊;不可走了一個慕容情,又來一個雲晟?!?
……
顧柔和陳翹兒一起剪完馬蹄,釘好馬掌,又給棗紅馬刷洗一番,然後一同走了走。慕容家的老宅建得清幽廣闊,在東南方向有一處幽靜園林,按照慕容修生前喜好種滿疏疏落落的青竹,到了秋冬之交仍然翠綠如新,和國師命人新栽種的銀杏樹交叉道路兩旁,黃綠相間,別有一番清爽意氣。
顧柔和翹兒在碎石子鋪就的小路上走,經過假山和造景的池塘,一邊說著話兒,顧柔問了問向玉瑛和祝小魚在白鳥營的情況,陳翹兒道,向玉瑛如今幹練勇猛,常協助阿至羅完成任務,等來年開春的時候白鳥營還要招新,阿至羅打算交給玉瑛來訓新兵;祝小魚剛剛升了伯長,結果消息傳回她老家,曾經賣掉她的哥嫂抱著娃千里迢迢來了洛陽,來投奔祝小魚,張口便要小魚給她們安頓一間大宅……
“小魚不過是個伯長,哪裡能供得起他們大宅,”顧柔皺著眉道,“這對哥嫂的臉皮也算得上銅牆鐵壁?!?
陳翹兒哼道:“誰說不是呢?加上祝小魚那個軟骨病,你曉得的,一見親人眼淚汪汪,說什麼都相信,我在旁邊看著都有氣?!?
還沒等顧柔操心插話,陳翹兒又笑道:“不過你放心,祝小魚教我一頓罵,總算保住一點腦子,沒將這兩年存下來的私房錢全交出去?!?
“那她哥嫂怎麼辦呢?!鳖櫲嵘钪P◆~的個性,耳根子軟,又特別向著家裡人,只怕被哥嫂賣了還幫著數錢。
“這就要靠咱們白鳥營弟兄齊心協力了,這倆不是玩意的玩意也沒什麼眼力見兒,不看看白鳥營是什麼地方,就撒潑耍賴,不要到銀子不肯走;結果讓路過的阿至羅軍侯看見了,讓人亂棍打了出去,還放言再擅闖軍營就按照軍令梟首示衆。這夫妻兩人離開的時候,褲襠都還是溼的,嘿嘿。”
顧柔能想象到大夥合起來嚇唬這對兄嫂的情形,不由得也笑了:“阿至羅軍侯已經手下留情,原本按照他公事公辦的脾氣,還不得一頓軍棍伺候?!比墙o小魚的面。
一片身黃葉從眼前飄落,陳翹兒順手撿起來:“那倒不是,本來要打廢了再說的,是孟司馬親自做了囑咐,要阿至羅軍侯既趕走這兩個無賴,又不能傷了祝小魚的臉面;而且,不可以讓他們再回來騷擾祝小魚……”
顧柔看著那片在陳翹兒手裡把玩的銀杏葉子——沒想到孟章也有這麼細心和保護人的一面,忽然就想起了國師。
“哎呀,哪裡來畜生,嚇我一跳。”陳翹兒叫了起來。
剛剛有一隻白貓從她腳跟竄過,像一道白色的閃電,這會兒又敏捷躍上了假山,躲在一個剛好能容納下它身體的小山洞裡,探出雪白腦袋朝這邊張望。
顧柔瞧見,喚道:“飛鏢。”
白貓支起前爪,眼睛圓溜溜地望著她。
“打招呼?!?
飛鏢舉起爪子,朝陳翹兒搖來晃去。
“嚯!”陳翹兒服氣了,“貓都訓得這麼服帖,你可真行?!眲倓偸邱R,現在是貓,顧柔現在是要朝百獸之王的稱號進軍了嗎。
“這是我夫主馴好了給我解悶的,原來很調皮,如今很乖了?!?
無形之中被顧柔炫了一把恩愛的陳翹兒感覺很羨慕:“你可好了,大宗師真寵你。”這麼說來,顧柔馴得最好的果然應該是夫主纔對。
顧柔把飛鏢從假山山洞裡抱下來,摟在懷裡摸著嘆氣:“唉,也就是這些日罷了,他寸步不離陪著我,反而說明他有事瞞著我;你看,他跟唐三談事,都刻意迴避我。”
說罷忽然想起什麼,擡頭問陳翹兒:“這次你們從洛陽來,同我講講,洛陽情勢如今怎樣了?雲晟有什麼動作嗎,爲什麼唐三突然回來?”
“啊,都挺好的?!标惵N兒和她一同逗著飛鏢,這會兒卻突然支吾起來。她記得唐三的囑咐,絕不敢說漏嘴,只道:“只是孟司馬派我來看看你們,別的也不大清楚了?!?
顧柔的眼光清媚又犀利地望著她,陳翹兒頗感不自在,又趕緊轉移了話題,說起上次的蓬萊之行。
“對了小柔,你知不知道我們怎麼進的碧遊宮?”
顧柔果然被勾起了興趣:“不是你和唐三一起護送冷將軍和沈大夫麼?”
“哼,那幫道士可狗眼看人低了,一個個眼睛翻到天上去,我們才走到山門就被一幫握劍的臭道士攔住,不讓我們上去。所以唐三就從山門一路打到證道廣場,最後把他們的幾大長老全部逼出來攔截。”
一想到唐三那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樣子,顧柔忍不住笑,又止不住擔心:“該不會受傷了罷?!?
“是驚險得很。出來的幾個老牛鼻子還挺有本事,他們七個人擺了個劍陣,就把唐三給困住了。我當時心裡很害怕,可沈姑娘拉著不讓我去幫他,我以爲這次一定兇多吉少,結果沒想到打著打著,那丹華真人便從正殿裡頭出來了,他穿一身紅衣,我還不大認得出來……”
“丹華,真人?”顧柔顯得迷惑又陌生。
“啊,”陳翹兒受到提醒,解釋,“就是慕容停,大宗師的胞兄;他道號丹華,剛剛接任碧遊宮的掌門。怎麼,連你也不知道他麼?”
作者有話要說: 雲晟還是註定要被國師克到吐血的……
雲晟:媽了個|巴子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