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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的咆哮聲從洞中傳來:“慕容停, 老子出來就要殺了你!”
慕容停不緊不慢地道:“哦,是麼, 那首先你得出來。”他這句話也說得十分認真,並非玩笑卻又極其地打擊對手。
唐三果然吃癟,啞了一啞,突然, 他放聲大笑起來,道:“別以爲同我認識一段時日, 便自詡我唐三的朋友了, 我唐三在江湖上何等地位,豈能稀罕你這樣的婆娘來搭救?傳出去豈不丟死人,倒不如死了算了!”
他這一罵人,句句戳在痛腳上, 陳翹兒眼圈都紅了。
唐三繼續(xù)道:“你可千萬別自作多情,就算你委身於他, 老子也瞧不上你!”
顧柔見唐三爲了趕走陳翹兒已經(jīng)口不擇言了,忍不住要對慕容停道:“你好歹也是一派掌門,怎能說出這般厚顏無恥的話來。”
慕容停道:“沒有人規(guī)定一派掌門便要德高望重罷,倘若真是如此的話, 你夫主爲何被關(guān)千鐘樓呢?”
這人看著嚴肅認真,說出來的字字句句卻十分氣人。顧柔恨不得拂袖便走, 可是忽然轉(zhuǎn)念一想,倘若慕容停真是這般糟糕,夫主爲何要自己千里而來求他。
她稍稍冷靜些, 再仔細一想,這慕容停剛剛那番話,不像是對著陳翹兒說的。
他故意帶著陳翹兒來洞口,倒像是故意刺激唐三,也許他還有著目的也說不定。
想到此處,她便立住了腳步。
慕容停對陳翹兒道:“那麼,你考慮好了,本座今夜在後山西首山房等你。”
說罷便離去了。
……
黃昏,顧柔和陳翹兒一齊坐在西首廂房內(nèi),桌上油燈未點,夕陽的餘暉透過軒窗照在茶幾上。
陳翹兒忐忑地瞧了顧柔一眼,顧柔在茶幾底下握住她的手,示意她鎮(zhèn)定,並且看了對面的慕容停一眼。
慕容停什麼話都沒有說,雙眸微閉坐在桌前,好似已經(jīng)入定。
顧柔心想,果然不出所料,一個時辰以前,慕容停突然派人叫顧柔和陳翹兒一起來到這裡。開始,陳翹兒還極其猶豫,顧柔卻勸她道:“我想這位大伯行事可能是有別於常人,可是他既然也叫了我一同前來,一定是爲了避嫌,既然如此,就去看看吧。”
夜幕已降,時辰在安靜地過去,陳翹兒在這過度極致的安靜中極其焦躁不安,她忍不住弱聲道:“丹華掌門……”
掌燈的童子添了一盞油燈來。這時候,慕容停雙目一睜,忽道:“退到屏風後面去。”
童子一怔,慕容停這話卻不是對著童子說的,而是陳翹兒。
陳翹兒一呆,實在不明其意,但聽到動靜的顧柔卻也道:“你就按他的吩咐去吧。”
陳翹兒剛剛跑到裡屋的屏風後面躲好,平靜的屋裡突然吹來一道風。
燈火閃了一閃,慕容停伸出手,護住了燈芯,這盞微弱的小油燈便沒有熄滅。
這道風憑空吹起,居然吹來一條人影。
顧柔回頭一瞧,屋子的門已經(jīng)打開了。
“走。”唐三不曉得從哪裡冒了出來,他一把抓住顧柔。
顧柔甩開他的手:“哎呀,唐三兒哥,你看清楚,我是小柔。”
輕功絕妙的唐三停下來,藉著微弱的燈光,確認自己認錯了人,臉上不由得一呆:“咦,怎麼是你了?”
他頓了頓,猛然看向慕容停,惱怒:“你這不要臉的雜毛道士,居然連有夫之婦也不放過!”
慕容停垂著眼眸,好似懶理他的胡說八道。顧柔連忙解釋:“唐三哥,你誤會了,他什麼都沒做,只不過請我們來這裡飲茶。”
說著,顧柔仔細打量他一番,只見他依舊眉目如畫,樣貌俊美,只是身上的衣服前所未有地邋遢,大抵是因爲在山洞內(nèi)被關(guān)了太久之故。不由得問:“唐三哥,誰將你放出來的?”
唐三愣住,他沒回答這個問題,轉(zhuǎn)頭質(zhì)問慕容停:“姓陳的婆娘人呢,你敢動他一根寒毛,老子要你狗命!”
顧柔正要回答,卻被慕容停攔住了話頭:“已經(jīng)走了。”
唐三極度不信任的眼神:“走了?”一瞧桌上茶杯,果然是三個。
“是的,此女已經(jīng)離開我派。”
唐三再次愣住。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變得極其惱怒:“你耍我?”
“是的,已經(jīng)離開蓬萊,”慕容停這一回擡起眼睛直視著他,雙眸中放出銳意光芒,“金飛燕,你輸了,這一回是你主動離開鶴仙人洞,從此以後,本座不想在江湖上再聽到金飛燕的名字。”
唐三顯出懊惱上當?shù)纳袂椋┨饋恚骸澳氵@不要臉的,身爲道士,還撒謊騙人,死了怎麼有臉見你三清祖師爺?”
顧柔聽到此處,已很糊塗了,插嘴問道:“唐三哥,原來你是自己跑出來的呀?”
既然他輕輕鬆鬆便能脫困,不曉得爲何還要害得陳翹兒如此費心。
唐三在氣頭上,沒搭理顧柔,慕容停倒是很耐心爲自己辯解了一番:“你都看見了,非本座不放他,是他自己鎖住自己。他偷本派的仙釀上癮,自己捨不得離開鶴仙人洞。”
慕容停一說話,唐三就炸了:“你不要臉,你鎖我那麼多天!老子的青春不是你賠得起的。老子不跟你耍了,後會無期!”
說罷,一陣風似的掠出門去。
“唐三哥,你等等我!”顧柔著急,也追著跑了出去。
慕容停繼續(xù)在屋裡坐著,油燈昏暗的光芒映著他清光奪目的臉龐,陳翹兒從屏風後面走出來,道:
“丹華掌門,怪我誤會您了,您原來不是壞人。謝謝您。”
此刻,她心中卻辛酸又幸福,至少她知道唐三爲了她,可以赴湯蹈火,這教她多多少少明白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地位了,她充滿了激動。
慕容停道:“不是爲了幫你。”他態(tài)度漠然,儼然事不關(guān)己。
陳翹兒朝他鞠了個躬:“還是要多謝您,我……我也該去找他了。”“請便。”
陳翹兒走到門口,忽然又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問他:“可是,您方纔說同他打賭,那是個什麼賭?”
慕容停道:“三個月。”“什麼?”
“三個月,賭他能否不出鶴仙人洞三個月。倘若他贏了,便要跟本座索要一件東西;他輸了,便從此封劍退出江湖,再不得以金飛燕此名號爲禍世間。”
陳翹兒一震,封劍!好大的一個賭!她頓時醒悟過來——難怪唐三的表情如此懊惱,他那麼喜歡逍遙自在快意江湖,如果他不能再做金飛燕,那他怎麼辦,離花宮怎麼辦?
她設(shè)身處地,都能夠想到唐三那麼心高氣傲的一個人,此刻受到的打擊!
自己還在感謝慕容停,卻不知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他的棋子了。
偏生此人不但看起來嚴謹誠實,並且觀察入微,上一回她跟唐三一起帶冷山來求醫(yī),和慕容停也不過只見過數(shù)面,他就把自己和唐三之間那種微妙的關(guān)係看得透透的,甚至想到了來利用這種關(guān)係。
這下,陳翹兒真不知該說甚麼纔好了。她怔了半響,咬住嘴脣,心情極其複雜地道:“您可真是一位高人。”
慕容停點點頭,當之無愧的表情:“嗯。”毫無謙虛。
陳翹兒一咬牙,扭頭跑出去了,現(xiàn)在,她得去把唐三找到纔是。
……
顧柔輕功雖好,可是懷著身孕,身法便不如從前輕快,她追出一段路,便在後山的涼亭找不到方向了。
暮色四合中,聽見有人輕輕地喚她:“小柔。”
顧柔回過頭,驚喜:“唐三兒哥!”
唐三的確特地在這裡等了她一等,他道:“我有話同你說。”他回頭張望,確信無人追趕,便繼續(xù)道:“我這次上蓬萊,原本是爲了跟他紅雜毛要一件東西,只可恨他劍陣厲害,又仗著人多勢衆(zhòng),老子打他不過,便留下來同他打了個該死的賭,誰曉得又教他給騙了……真是倒了八輩子窮黴。”
他說到這裡,卻很很可惜的眼神看顧柔一眼,嘆道:“你回去見到阿情同他講,我唐三是幫不了他的忙了,離花宮的事也再管不了,以後江湖上都沒金飛燕這個名字,別再打聽我的消息,就這樣。”
顧柔仍舊聽了個雲(yún)裡霧裡,追問他道:“唐三哥,爲什麼,你要退出江湖麼?”
唐三仰天嘆道:“雖然,我是個無賴,但無賴也有無賴的規(guī)矩;紅雜毛耍詐使奸,我卻不能不遵守賭約,否則拿什麼臉見人?走了。”
“你不找翹兒了嗎?她就在後山,沒有走呢。”
“算了。”唐三已經(jīng)邁開大步,只見他的背影搖了搖手,沒再解釋什麼。
其實,在他踏入房間不久後,看見桌上的茶杯,便曉得自己已經(jīng)中計,再憑著他武者的氣息感應(yīng),就知道屏風後面躲了一人,多半是陳翹兒了。只是,他被慕容停設(shè)計而被迫退出江湖的苦悶,一時間實在無法對這些姑子們吐出。
——離花宮這個宮主他做得並沒什麼樂趣,丟了也就丟了罷,反而像是從一種枷鎖中掙脫;然而爲了陳翹兒輸?shù)糍€約,,當他發(fā)現(xiàn)這一層的時候,他卻深深覺得,這人生不過是從一種枷鎖跳入了另一種枷鎖罷了。
唐三走了很久,顧柔還在發(fā)呆,唐三走得太急,等顧柔回過神來的時候,纔想起忘記同他提小謝在找他,甚至也忘了問一問他要去哪裡。明明他也對翹兒有意,可是爲什麼每次離開都這麼毫不留情呢。
夜幕徹底地降臨,漫天都是星星,顧柔擡起頭,忍不住想起曾經(jīng)在連秋上的親兵隊伍中,和國師一起同行前往漢中的情形。那時候彼此相見不相識,而如今卻相識不能夠相見,不由得一時傷感。
【夫主,唐三哥千里迢迢跑到蓬萊來和大伯拿的東西,倒底是什麼這樣重要】
國師聽到,也不由得一時地沉默,半響道:【這小子看著機靈,想不到也夠傻。座想不到,他竟然爲了我……】說罷嘆息。
他這樣欲言又止,使得顧柔更加好奇:【到底是什麼呀。】
大抵因爲曉得終究瞞不過去,他終於決定吐露真相,於是道:【太上忘情。】
顧柔徹徹底底驚呆了。
【你把太上忘情,給了大伯?爲什麼?】
她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就瞬間已經(jīng)想到了——爲什麼?因爲以慕容停這樣無利不起早的人,他怎麼肯荒廢十年功力去搭救一個素不相識的冷山?
原來夫主竟然是爲了這個,才失去了佩劍。
顧柔被徹徹底底震撼了,她知道丈夫不喜歡冷山,可是即便如此,他依舊冒著風險去做,也虧得他能忍,這麼久,竟然一個字都沒透露過其中的原委。
當一個人不愛邀功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好,和過去爲自己犧牲的種種,那種猝不及防卻又擊中心房的感覺,真叫人心酸。
顧柔的眼淚瞬間落了下來:【那你不是……更傻了。你怎麼都沒告訴我。】
這時候,陳翹兒跑了過來,看見顧柔在哭,慌張了:“小柔你怎麼了,是不是唐三出事了?他死了?”
顧柔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他沒事,他剛剛走,你去找他吧。興許現(xiàn)在還追得到。”
“好。”陳翹兒追出兩步,卻又忽然放慢了腳步,最終還是回頭走到顧柔身邊。
“你怎麼又不走了。”顧柔問。
“如果他不想見我,”陳翹兒苦笑道,“我又怎麼可能找得到他呢?”
說罷,她雙手捧起,朝著空曠的山谷高聲喊道:“三少爺——如果你想見我,就回來我找我啊!我等著你——我一輩子都等你!”
待她喊得聲嘶力竭之時,臉上也掛滿了淚水。
山間涼風習(xí)習(xí),只有遠處傳來的海浪聲音做著回答。
自然地寂靜之中,陳翹兒和顧柔兩兩相對,心中皆有一些感傷。
身後的山路上,忽然來了小道童,是方纔掌燈的童子。他道:“你們二位還站著做什麼,我家?guī)熥鹫f了,讓你們趕快收拾東西,他同意和你們一起去洛陽。”
顧柔微微張開了嘴,短暫的驚訝,很快便被欣喜若狂所取代,她擦乾眼淚,輕輕道:【夫主,大伯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們很快就要回洛陽了。】
【嗯,你教他不要掉以輕心,江遇白的招式劍走偏鋒,尤其是那把劍……待他抵達國觀之後,我通過你之口同他細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