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微臣懇請皇上能夠徹查此案, 勿要冤枉了忠良?!?
皇帝沉吟半響——這顧柔他雖然不在意,可是人人都替她求情, 卻讓他不得不暗生狐疑,難道冷山已經被慕容情收買了?
冷山又道:“微臣此番回京,還帶來一人要引薦給陛下。”
皇帝道:“是何人。”
在內侍的帶領下,一位絕色麗人款步姍姍, 入了大殿。殿門四開,吹入大堂的晚風也吹動美人的鬢髮, 令她顯得更爲神貌清麗。
沈硯真上到大殿來, 俯身跪拜: “民女沈硯真,參見陛下。”
她聲清韻美,悠悠傳來,宛如桂宮仙音。
皇帝問冷山:“這是何人?”
冷山道:“此乃藥王顧之問生前的關門弟子, 沈硯真。她繼承顧之問畢生絕學,如今正在修復鐵衣配方?!?
聽到鐵衣, 皇帝驚喜交加:“當真有此事?”
“決不敢欺瞞陛下?!?
皇帝問沈硯真:“你能夠修復鐵衣配方?”
沈硯真跪伏於地,聲音清悅動聽:“回陛下,朝廷軍攻陷藥王谷之時,鐵衣配方遭到損毀, 民女奉國師之命,根據剩餘的殘卷, 來修復整本配方。原本想要在修復之後呈獻給陛下,只可惜這項工事需要反覆嘗試上千種藥材,極爲耗時, 以民女一人之力,暫時尚未能完成?!?
“人力不是問題,朕的太醫(yī)院有名醫(yī)百餘人,你若能修復鐵衣,要多少朕都給你調撥;倘若人手不夠,朕便命人去民間抽調!”
皇帝說罷,忽然心念一轉,從沈硯真的話裡想到更爲重要的一點——既然國師留下了沈硯真,還在修復鐵衣配方;那麼不管他是否存在私藏鐵衣的心思,至少目前爲止,他還沒有得到鐵衣配方。
這讓皇帝的猜忌之心,得到了最爲有效的平息?;实鄢烈髌蹋抗赓咳煌断蚯胺焦蛟诘厣系纳虺幷妫骸澳惆杨^擡起來,給朕看看。”
冷山和錢鵬月也一道望去。
沈硯真擡起頭。她素來清秀,精心打扮過後,濃妝下別有驚豔一面。皇帝后宮三千,卻沒有這般素淨明秀的女子,一時間驚爲天人,怔忡在座,酒杯停滯在手中。
冷山心中一凜。也許是沈硯真今日綻放出的深藏不露的美貌,亦或是皇帝那急切昏亂的眼神,令他心中產生了不好的預感。
一瞬間,他想起了在碧遊宮後山清涼居,他剛剛接到從洛陽發(fā)來的信件時的情形——
沈硯真滿目愁容:“這麼快便要回去了。”
冷山臉色不變,冷冷道:“當然?!鳖櫲嵋坏┯须y,哪怕赴湯蹈火他也在所不辭。
見沈硯真躊躇的模樣,他只道是她唯恐長路艱險,洛陽局勢複雜,故而不肯前往涉險。便有些不悅。
沈硯真回過頭,望著清涼居後面一片山海交隔的深藍遠景,高山臨海,遠遠能聽見海浪的聲音,風吹著她憔悴的長髮,帶來一聲嘆息:“這個地方倒是很好,可惜回不來了?!?
沈硯真的確回不來了。以她身懷的本事,又是世上唯一能夠修復鐵衣之人,一旦進入京城,必然再也不能脫身。
冷山想到此處,猛然地一醒,忽然感覺到錢鵬月的目光正如同烙鐵盯在自己身上,他那白胖而儒雅的臉上掛著曖昧的微笑,令人不快而焦灼。
爲了掩飾複雜的心情,冷山悶頭想要喝一口酒,然而仰頭的瞬間,卻發(fā)現杯中已空。
皇帝道:“那朕便將你留在太醫(yī)院修復鐵衣配方。倘若有人力和物材之需,便盡數同少府開口,一切滿足所需?!?
沈硯真拜謝:“謝陛下?!币琅f聲清韻美,沁人心脾。
沈硯真告退了,她的出現和離去像是刮過一陣令人賞心悅目的風,皇帝的心情變得加倍舒暢,他的煩惱解決了,鐵衣永遠也不會落到出他以外的任何人手中。
他的心情好極了,舉杯道:“二位愛卿,再飲一杯!”
酒液投入玉杯,發(fā)出清醇琳瑯的水聲,冷山的臉色卻並不清爽,君臣三人共舉杯的同時,他又看見了對面侍中錢鵬月那微妙複雜的笑臉。
冷山胸口像是被什麼噎住了——他知道錢鵬月的意思。錢鵬月這是在嘲笑他,爲了上位,竟然給皇帝進獻美女,這等讓人不齒之事,以錢鵬月的優(yōu)雅和含蓄,也就省去那點唾棄的口水,僅僅以微笑表達之。
冷山自己也未料到,皇帝竟然會對沈硯真產生興趣。他原本是獻鐵衣救顧柔,如今卻反而像是拿沈硯真的自由,換回了顧柔的自由。他不在意錢鵬月的看法抑或千夫所指,然而回憶過去的一個月,從他昏迷到復甦,始終有沈硯真照顧左右,這份恩義,他好像是恩將仇報了?
他從不欠人恩情,這讓他感到莫名地不適,即使讓沈硯真回京並非他一人主意而是國師的安排,他也仍然虧欠至極。
恍惚之間觥籌交錯,冷山在錢鵬月和皇帝醉醺醺的談笑聲中,有些不知自己身處何方了。
……
消息傳到太尉府。
雲晟氣得炸鍋,第九隻凍玉碗教他摔在太師椅扶手上砸了個稀爛:
“冷山?”新的五官中郎將竟然是冷山!雲晟難以置信,幾乎咆哮:“這冷元中不是早就死在漢中了嗎,他怎麼又活了?!”
汪籌安慰道:“太尉且不必擔心,這冷元中從不結黨,據說他同慕容情關係也不好,不會站在他那一邊的……”“蠢材!”話沒說完,便被雲晟噴了一臉。
雲晟氣得在屋中來來回回,他不時駐足,揹著雙手仰望正堂上掛著“惠風和暢”的橫幅,心情無法平靜——冷山是北軍嫡系出身,而且早有傳言,他跟顧柔有上下級情誼,豈能不偏幫於這二人?想到此處,雲晟簡直有種剛出了茅廁又撞上糞車之感,倒黴!
心情最想要罵孃的時候,還偏偏來了拜客。雲晟心煩意亂,衝著通報的下人發(fā)脾氣:“不見!”
管事躊躇道:“可是,來者是國師慕容情……小的要回復他,就說老爺不在家嗎?”
雲晟一下子轉過身來,瞪著怪物一般瞪著他最得力的大管事。
要知道,自從雲府建府邸以來,這個門檻還從沒有姓慕容的人跨進來過。
……
一炷香的時辰過後,兩個原本會老死不相往來的死敵隔著一張長方梨花木條案入座。婢女看茶,雲晟則盯著對面端坐席上的國師慕容情,眼珠子上下左右打量,如同要將對方吃下去。
他得確定這是貨真價實的國師親自登門拜訪來了。
國師目光澄清,他一襲雪白道衣端坐,仍是那濁世不侵,優(yōu)雅得體的氣度。然而云晟對他的容貌並無興趣,不知不覺地便看向了國師的肚子,暗自揣摩著此人今日來訪,腹中藏了什麼陰謀。
估計,他已得知冷山接任五官中郎將的消息了,這算是他扳回一城罷;可是,想要從詔獄中救出他的欽犯妻子,卻沒那麼容易。雲晟早就做好了進諫準備,如果皇帝被國師和冷山等人動搖,透露一絲半點放人的意願,自己必將聯合黨派中人,彈劾冷山和國師結黨謀私。
他這個皇帝外甥,性格懦弱,爲人多疑,多說幾句,還是會聽信的。
雲晟想到此處,看國師的眼神便有了幾分輕微的得意之情。
“申孝老弟呀,你可真是我雲府上的稀客,怎麼,今日忽登三寶殿,有何指教呀?”
他倒想要看看,對方還有什麼招數可使。
國師面容溫潤清雅,態(tài)度不傲不狂,他的目光裡,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只是開口道:“雲晟,本座來同你做個交易。”
“嘁,慕容情,你把本官當什麼了?”雲晟不悅又傲慢地道,“你有求於我,是也不是?你這是求人的態(tài)度麼?!彼似鸩璞?,嘖嘖擺譜:“慕容情,你也有今日啊?!毖哉Z間頗帶羞辱之意。
“本座不必求你,這交易你一定會答應?!?
……
三日後,聖旨頒佈,經廷尉衙門查明實證,顧柔並無通敵之罪,由此釋放。
顧柔沒有想到這麼快就能夠重見天日,被放出廷尉詔獄的當天,許多人來接她,有弟弟顧歡,白鳥營的衆(zhòng)姐妹,久別的陳翹兒,錢侍中的三位小妾,還有婆婆孫氏帶著兩個嫗出現了。
孫氏道:“阿情他尚有公務在身,不便前來,老身特來替他接你回府。如今都是一家人了,就不必見外,鬱清已在府中備好飯菜,爲你接風洗塵?!?
“多謝君姑?!?
顧柔跟衆(zhòng)位朋友們道別,囑咐了顧歡幾句好生學業(yè)的話,便跟著孫氏走了。鄒雨嫣在人羣中看,好生不滿地同祝小魚抱怨:
“你瞧瞧,她嫁的那一家子都什麼人,君姑身邊的兩個嫗都比她傲;那個鬱清不曉得是個什麼東西,總不至於是個表妹小妾之類的罷?”
祝小魚可不能同意這樣的說法:“伍長嫁得很好啊,大宗師待她很好?!焙么跻彩窃诖笞趲熌沁叢溥^一頓飯的。
鄒雨嫣嗤之以鼻:“縱然貴爲國師,然而出獄的大日子,都沒來接新婦,這樣的男人能好到哪去?明明就是不上心。還有啊,國師又怎麼了,小柔能夠出獄,還不是冷將軍從中斡旋,他又出過什麼力了?”
祝小魚被悶了回去,的確在顧柔身陷牢獄這段時日,都沒怎麼聽到過國師入宮求情的消息,卻只見他照常在北軍閱兵。
“總之,不許你說伍長一家的壞話。否則俺就不客氣?!弊P◆~忿然揮了揮拳頭。最近她一改好吃懶做的壞毛病,在白鳥營中操練的成績上升得很快,得了好幾次阿至羅的讚揚,膽兒也肥起來了。
“唷,我這是爲了她著想!”鄒雨嫣跟這個呆頭呆腦的祝小魚沒話說了。她轉過身,看見顧歡還悵然呆立,望著顧柔身影早已消失的街道,心中也不免感到淒涼和孤寂。
顧歡在想他相依爲命的阿姐,鄒雨嫣則在爲冷山而感到心痛,他犧牲了一切,不遠萬里跋山涉水而來,只爲了顧柔,最終也不過一場空忙。顧柔還是跟另一個男人走了,今天她出獄,冷山也推說公務繁忙未曾來,定然只是怕目睹顧柔夫妻相見,親密相擁的場面罷?
鄒雨嫣深深替冷山感到不值,她垂下頭,和顧歡異口同聲嘆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