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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未來得及回答, 顧柔便一個箭步追上他,跳了起來。
她重重落在他背上, 死死箍住他的脖子,撒嬌道:“夫主夫主夫主。”那重量把他壓得腰向下一沉,他向上一擡她的屁股:“不知羞,誰是你夫主, 還沒過門。”
顧柔不依不饒:“大宗師,那你快娶我回家吧, 你娶不娶我, 娶不娶?”說著去揪他的耳朵,被他偏頭躲過。
他背起她開始一步步朝前走,便走便哼道:“這可是你求本座的……”“那你娶不娶嘛倒底!”“勉爲其難。”顧柔撅起了嘴,卻又很快地甜笑出聲, 軟軟地趴在他肩膀上,窄巷裡兩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修長。
……
祝小魚後半夜來起夜, 她吃得多,餓得也快,這會兒便起來瞅瞅顧柔家後廚裡頭還有什麼可以填肚子的,終於找到一碟鹹菜。她自己個煲了一盆稀飯端出來, 在客堂裡就著鹹菜正吃著,忽然聽見外面院子有響聲。
祝小魚慌了——她怕是顧歡回來了, 趕緊將碗盆藏到神龕後頭,推了個角桌擋著,然後裝著若無其事走出來。
“我到啦, 你回去吧。”
“本座好心揹你回家,連口茶都不留人喝?”屋外傳來熟悉的交談聲,祝小魚豎著耳朵聽到,探頭從窗口望去,只見國師揹著顧柔進了院子。
——原來是他們。祝小魚不害怕了,將稀飯端出來繼續吃。
“睡前不宜飲茶,這是爲你好呢,”顧柔進屋來,叫了一聲祝小魚,順口道,“小魚你說是吧。”
祝小魚放下碗,含著一大口稀飯,口齒不清地道:“伍長說得對。”
顧柔很滿意地點點頭,又對國師道:“再說了,定親沒過門按規矩是不能見面的,你這來已經不成體統啦。小魚你說是吧?”
“伍長說得對,”祝小魚壓根沒聽清,她只顧著吃了,突然回過神,“什麼,伍長,你要成親了?”
“那你不成體統的事情多了去了,還要本座一件一件講出來麼?”國師立在門口含笑看著顧柔,來拉她的手,“再陪本座坐會。”
顧柔兩頰泛紅,回頭看見祝小魚,她正好奇地瞧著自己,連忙道:“小魚,你先回房睡吧。”
祝小魚眨巴眼道:“可我還不困,伍長。”她還惦記著碗裡的食物呢。
國師道:“你叫祝小魚。”
祝小魚點點頭,帶著幾分好奇和敬畏地打量國師——她跟著顧柔在國師家蹭過一頓飯,見過這位傳聞中高高在上的大宗師和顧柔談笑自若閒話家常的模樣,故而並不怎麼畏懼他,還以爲他素來都是這般平易近人。
國師道:“子時已過,你怎的還不休息?”
祝小魚抓抓腦袋,回頭看看桌上沒吃完的稀飯。
國師正色道:“祝小魚,你過來。你可知膽爲中正之官,五臟六腑取決於膽?女子子時不睡,膽虛上不明目,血虛下不養筋,易目倦神疲、腰膝痠軟、面色返青。”
祝小魚聽得心驚膽顫,又將信將疑:“可是,伍長她不也沒睡嗎……”
“你們伍長如今早已塵埃落定,許給本座了,美醜於她而言已經不再重要;本座問你——孟章肯娶你了麼?”
祝小魚瞠目結舌,搖了搖頭。
“他誇讚過你美貌麼?”
祝小魚又搖頭。
國師道:“膽又爲少陽,‘少陽不升,天下不明’,久而久之,容貌將會愈來愈醜、人見人嫌。”
說罷,他又輕輕嘆了一聲:“這些,皆因爲你不在子時以前休息之故。”
“俺不要變醜!俺這就去睡覺!”祝小魚嚇怕了,一溜煙竄回裡屋——她最怕孟大哥嫌棄她了,她已經沒有了兩顆門牙,不能再變得愈來愈醜,人見人嫌!
“哎,小魚!”顧柔想說祝小魚的碗筷還沒有收,可是祝小魚已經沒影兒了。顧柔好一陣無語,回過頭,瞪著國師,把賬算他頭上:“你瞧你胡說八道把她嚇走了,這碗誰來收,誰來洗!”
“我收,我洗。”他說著,還真的去收了,見他挽起衣袖,修長瑩縝的手指托起碗筷,顧柔驚訝了:“還真去呀。”
他道:“本座只想同你多待一會兒,做什麼都無所謂。”
顧柔心軟了,感覺甜絲絲的,來同他搶著做:“還是我來吧。若是讓人瞧見,豈不要怪罪於我,說我以下犯上。”
兩人一同拿著碗筷來到後廚,顧柔取出木盆,國師找到了盛水的大缸。
“言之有理,”國師舀了一勺水,停下來,回頭正色道,“大膽民女,褻瀆國觀宗師,奴役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顧柔從他手裡拿過瓷碗,笑道:“就罰民女一生一世,替大宗師洗手作羹湯。您說這樣好不好。”
他嚴肅頷首:“準了。”
顧柔嫺熟地清洗碗筷,那清脆磕碰的聲音和水聲混淆在一起,在國師聽來悅耳極了。說實話,他的確不會洗碗,也只能站在一旁看著,見她的袖管被水沾溼,連忙幫著她挽好袖子。
顧柔的碗洗好了,可是人卻走不了,她埋怨地嬌聲一聲:“該走了,萬一小魚又過來,看見怎麼辦。”
他從背後緊緊抱著她,下巴放在她肩膀上,雙眸微微閉著,清雅的容顏顯得寧謐安然,像是在享受這一刻悠閒的時光。顧柔把手放在他手上。窗外遠處傳來雞鳴聲。
“本座在你這歇怎麼樣。”他話音未落就被顧柔撅起屁股,用力頂開,力道不大卻正中要害,疼得他捂了一下。顧柔瞪著眼嗔道:“你想得美,顧歡都被我趕出去了。快走吧!一會兒還上朝呢。”
顧柔送國師出門,臨別前,依依不捨地囑咐:“大宗師,那你回去了可要想著我哦。”
“本座爲甚麼要想一個將我掃地出門的人。”國師還在爲剛纔那一下極度不爽,小姑娘就是小姑娘,簡直不知輕重,如果不是他反應敏捷,以後子孫後代的大計怎麼辦。
顧柔嘁了一聲道:“子不我思,豈無他人?”惹得國師臉色大變——長本事了,還敢跟他拽文了,揪著她半邊臉蛋拉長了問:“他人是誰,誰是他人?”
顧柔嗷嗷求饒,連聲叫道:“是個老妖怪,又兇又霸道的老妖怪!”
……
孫氏要國師早日娶顧柔,這事情一定下來,國師府的下人全部都忙活起來操辦了,郎嫗去請來城中有名的大媒;褚嫗帶著幾個丫鬟操辦聘禮和衣裳;大管事劉青張羅庫房的和宴請賓客的事宜;衆人各有各忙。然而很快便碰到一樁棘手之事——顧柔家沒有主事的長輩。
女方家中沒有長輩,意味著拜天地那一日,座上空了兩個上賓位。顧柔和顧歡姐弟兩個一起長大,但總不能叫顧歡跟孫氏平起平坐。褚嫗便拿這件事來請教孫氏。
孫氏道交給她辦。她帶著郎嫗,去了一趟薛家。
屯騎校尉薛肯最近告假在家養傷——他在先前的走馬谷戰役中瞎了一隻眼睛,雖然傷勢已經恢復,但是薛肯卻依舊心情惡劣。少一隻眼睛等同毀容,他如今半步也不想踏出門檻,命人將家中的鏡子全部收起。
管事突然來稟告孫氏來訪,讓薛肯很是驚訝。這位孫夫人,不僅前任尚書令慕容修之妻、國師之母;她孃家乃是江夏赫赫有名的孫氏,她們家過世的太爺乃是開國大將孫伯乾,她幾個兄弟都非等閒之輩,如今都駐守一方,成了封疆大吏。
薛肯不敢怠慢,連忙這些日以來頭一回換上整齊衣冠,出來見客。
賓主分坐,侍婢看茶;孫氏說明了來意。她要說和薛家和顧家。薛肯的妹妹薛慧是顧柔生母,孫氏希望國師和顧柔成婚當日,薛肯能夠以長輩的身份出席。
薛肯猶豫不決,孫氏勸道:“你有這般出衆的外甥女,也是爲你薛家增光添彩之事,何故推辭。縱然過去有什麼誤解,你們曾在西疆共同征戰,你這位外甥女是怎樣的人,難道以薛老將軍的慧眼,還瞧不出來麼?”
薛肯想著,冤家宜解不宜結,這顧柔日後做了國師夫人,同她交惡更沒什麼好處,不如就順水推舟做了這份人情;她們顧家想要一份面子,他薛家日後也可因爲這門親事借一分勢。於是便道:“既然是夫人親自來說,那薛肯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孫氏一走,薛建和薛唐兄弟倆剛好從北軍大營回來。他們兩個不認得孫氏,但見這老太太前呼後擁氣勢非凡,便都行了禮,回頭來問父親。
薛肯將前因後果一說,薛建皺眉沉思,薛唐便不肯了——過去薛芙活著的時候,他最疼愛這個妹妹,薛芙一死,他把這些因果全都歸咎在顧柔身上,若不是礙著顧柔身份今非昔比,他早就要報仇了。如今老爹竟然還要出席顧柔的婚宴,去祝福她跟國師百年好合,他可做不到!薛唐極力阻止:
“父親,今非昔比了!這洛陽的天早就變了,爹您還沒看出來嗎,雲晟和慕容情在朝中鬥得你死我活,衆官皆在觀望。慕容情雖爲國師,可是能比得上雲晟是皇上的親舅麼?如今民間都在傳說:天上一片‘雲’,洛陽一陣雨啊!此時此刻,咱們不宜和慕容家走得太近,得罪了雲太尉!”
薛肯聽了,又猶疑了。他薛家有今天不容易,他一把年紀還在戰場上拼瞎了一隻眼睛,想起過去女兒薛芙的死,多少和顧柔有關係,新仇舊恨又上來了。
薛唐又道:“爹,您忘了阿芙怎麼死的了嗎?”聲音悽楚。
這觸到了薛肯的最痛處。薛肯近來因爲舊傷復發,時時頭痛噩夢,常常夢見薛芙滿身血淋地出現在他面前。他痛苦極了,捂住瞎掉的那隻眼睛:“女兒,爹對不起你!決不能幫你仇人!”
薛肯出爾反爾,原本說來,又突然派人傳口信,說薛肯舊傷復發,不能前來了。
孫氏聽了很是著急。
顧柔這邊並不知曉孫氏的這一通安排,她忙著畫圖紙選布料,想要親手做件嫁衣。顧歡則拜了自己的第一位啓蒙老師季先生爲義父,請他作爲長輩,爲顧柔主持婚禮。
季先生起先推辭,只道自己何德何能,更不敢與慕容家攀親。顧歡道:“您待我姐弟親如父母,一手栽培,弟子絕不敢忘。”顧柔也來幫顧歡勸說,季先生終於答應。
顧歡歡喜地拜了義父,和季先生的感情更甚從前,只是苦了季家小姐——她原本對顧歡芳心暗許,沒想到突然成了義兄妹,眼淚都掉了幾籮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