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城的春天來的還算早。
李敬要走的這天, 是個陽光燦爛的好日子，微風和煦，綠意融融, 處處洋溢著初春暖暖的氣息。
趕到飛機場的大廳, 橙茵遠遠地看見在人羣裡永遠醒目的李敬。
他穿著的米黃色短款外套微微敞開, 黑襯衫的豎領從深灰色毛衣斜開的領口裡露出, 搭配著黑色細格仔休閒西褲更是利落帥氣。他正在和盈盈、卞翰欣說著話, 舉手投足仍透著漫不經心的懶散和優雅。
看見她過來，他黑眸一亮，瞬間彷彿一池春水漾開, 脣角飛揚，又好似醉人的春風拂過。
還沒靠近, 兩人在空中交匯的視線已經糾纏起來。
“拜託,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你纔來？！真搞不懂你爲什麼不和我們一起，非得自己來機場……”卞翰欣高聲嚷嚷著走過來, 話尾音又迅速消失在身側盈盈狠狠的瞪眼裡。
“敬的同學和戴靈他們剛剛走。”盈盈柔和的聲音隨著她輕盈的腳步臨近，安撫著橙茵的心，“這樣也好，人多你們不好說話。”
“呵。”橙茵嘴邊噙著笑，似是抱歉地再次看向了李敬。
李敬已經來到她身邊, 摟過她的肩收緊, 在她的耳邊低聲說：“來了就好。”帶著彷彿洞悉一切的口氣。
臂下的她不安地僵了一下。
“那…我們先走了, 給你們點時間話別。敬, 一路平安。”盈盈秀臉漾起水樣的溫柔, 朝李敬點了點，又輕輕捏了捏橙茵的手臂, “茵，晚上去你家玩啊。”
“KING，幫我跟TIGER帶個話兒，過半月我也過去。”卞翰欣笑呵呵地伸出拳頭在李敬肩頭錘了一下，“嘿嘿，自己多保重啊。”又偏過臉對著橙茵丟了一句，“妹，今晚我也到你家湊個熱鬧去。”剛說完，就被盈盈拖著往出口走去。
他索性跨前幾步，一把摟住了盈盈的肩，盈盈掙扎幾下未果，也就隨他去了。
“好。”橙茵愣愣看著他們相擁的背影，後知後覺地應著。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李敬一隻手已經從她肩上滑向了她的右手，與她十指相牽，另一隻手拖起行李箱，“走吧，該去候機廳了。”
“嗯。”難道是春天來了麼？他的手那樣暖，化了她的冰涼，從手心蔓延開來，迅速傳到她心裡。走在他左邊，擡頭看著他完美的側臉，她的胸腔裡立即被幸福的感覺漲滿，似乎要溢出來。
可看著看著，即將分離的悲涼感也隨之襲來，遏止不住地啃噬著她的心。
“到了。”李敬把她牽到候機廳的長椅前，示意她坐下，然後把行李箱放在了旁邊。
心底的酸澀正壓得她有點難受。“不坐了，站會兒吧。”
站在陽光灑進的落地窗前會舒服很多吧。想著，她走了過去，靠在欄桿上，閉上眼，將眼底幾乎要涌出的淚壓了回去，強迫自己放開去感受那暖暖的陽光傾灑在身上的肆意。
李敬把她扳過身來，長臂環住了她的腰，“怎麼，捨不得我又說不出口？！”
橙茵一怔，聽出他話裡的調侃，心裡的陰鬱頓時一掃而光，“美的你！”輕笑著想掙開他放在腰間的手。
李敬上半身卻傾了過來，頭也微微低下，額頭抵著她的額頭，用著近乎撒嬌的語氣，“茵，我捨不得你。”
橙茵的心跳忽然地亂了節奏。
“你沒去接我，你故意的……”那更加委屈的口吻，讓她止不住的心疼。
“該罰個吻。”他卻忽然俏皮起來，在她脣上輕啄了一下。
是的，她是故意的。
故意約到機場見面，
故意避開那些送別的朋友，
避開那種悽悽然的氛圍。
可現在單獨和他在一起，面對面，
卻更有種無法逃離的尷尬。
橙茵一下子慌亂起來，別過頭，躲開額上越來越熱的呼吸，看看旁邊或坐或站的人，臉燒得通紅，心更是顫巍巍地懸了起來，“你以爲演偶像劇啊？！”她身子開始不安地扭動，手也推拒著想拉開距離，“大庭廣衆之下的，注意點。”
“看唄，還便宜他們了。”李敬不以爲然地瞥了一眼旁邊，嘴角的笑意漸漸加深，雙臂扣住她的後腰，把她圈得牢牢的，脣也追隨著她低垂的額頭，逮住機會在上面“啵”出一聲輕響。
“你！！”她惱羞成怒地擡起了臉。
李敬俊臉上漾起了連陽光都要遜色的淡淡笑容，清新得令人心醉。
對著這張無比熟悉的臉，她再一次被誘惑了。
初春的午後，人來人往的候機廳，全景式的落地窗前，暖暖的陽光裡，一對年輕男女投入地擁吻著。沒有絲毫輕浮之意，反倒生出一股純粹的溫馨和美好來，連陽光也忍不住爲他們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圈，好似想凝固這個瞬間。
橙茵緩緩睜開眼，首先刺痛她的，不是燦爛的陽光，而是李敬望著她，那滿眼的惆悵和傷感。
她強抑著心中又翻騰上來的難過，將手放進口袋，在裡面用指甲一遍遍深深颳著手心。
李敬，既然已經決定放手讓你離開，就不想在最後時刻讓你痛苦掙扎，努力讓你走得坦然些，這是我愛你的方式。
橙茵生生嚥下堵在喉間的酸澀，從口袋裡拿出串著桃花心木樹種子的皮繩，踮起腳尖，掛在了李敬的脖頸上。
“瞧，這上面我刻上了名字，嘿嘿。”她笑得淡然，只是聲音有些不易察覺的顫抖。
李敬拿起來仔細看了看，又回望著她，黑眸已泛上了晶瑩的流光，癡纏的眼神顯得愈發依依不捨。
“不要擺這副臉，纔去兩年嘛。”她伸出手去狠狠拉扯著他的臉，故作兇狠，“喂，可不能在那邊給我招蜂引蝶啊。”
“小妮子你……”李敬哭笑不得地捉住她的手，“你不要給我到處認哥們啊，小心又被人盯上。”
橙茵半天才反應過來李敬還在耿懷之前□□和她的關係，不禁失笑。她回拉住他的手，走回長椅，“好了好了，別爭了。剛剛廣播了，是時候登機了。”
李敬慢騰騰地拉起行李箱，呆呆站著，癡癡的目光在她臉上流連不已。
她卻慌張地斂下眼，雙手在他毛衣和外套上胡亂扯著，一邊還像個老媽子一樣，固執地一遍遍囑咐。
“別老是獨來獨往，多跟同學溝通溝通。”
“跟教授也多聯繫聯繫，不要太傲氣。”
“別太累了，少接點項目，先把學業完成了。”
“照顧好自己啊。”
……
這些天，她已經在腦子裡反覆想象過分別的情景，可真的到了這一刻，她才真切感受到這種深切的疼痛，似乎要把她折磨得支離破碎。
“橙茵，我愛你！”
頭頂上方傳來一聲自然而真切的表白。
她猛地擡頭，對上李敬炙熱到燃燒起來的眼神，暖意漸漸從心裡升騰，涌入了眼底，“嗯，我等你回來！”她堅定地點著頭，綻放了璀璨的笑容。
李敬這才微笑著轉身走進登機口，那一刻，他踏著大步，毫不躊躇，也沒有回頭。
可橙茵清楚地知道，他哭了，因爲他的淚也流進了她心裡。
橙茵像抹遊魂似的飄出了機場，走在了機場外的小道上，她的心被失去依靠的空虛感和悲涼感慢慢吞噬，腿也好像灌了鉛似的越來越重。
機場裡，飛機起飛前滑行的呼嘯聲刺得她一陣心悸，強抑了許久的悲傷如決堤的洪水滾滾而出，苦得發不出聲的喉間也突然釋放，她終於崩潰地跪倒在地。
我真的很想要
很想要
一直跟你在一起。
我這樣害怕地失去你，
只是對自己沒有信心。
……
我很希望你能留下來，
爲了我放棄一切，
可那只是騎士公主的傳說。
其實我愛你，
就不會希望你因爲我喪失了自己。
我很想坦誠地說給你聽，
但是我無法說出口，
不想你猶豫
不想你帶著愧疚離開。
……
現在的我
只能拿著我們感情的見證，
把你套牢；
這樣卑微的自己，
只能在你走後
淚流滿面。
……
陽光毫不吝嗇地包裹著她蜷縮成一團的身子，又彷彿悠悠照進她的內心，輕輕掃卻她心頭的陰鬱。
她的意識逐漸清醒，跟李敬共有的記憶排山倒海而來，一幕幕劃過她的腦海：
尷尬的初識…
天臺上的初吻…
耶誕節的童話…
春江邊的“勾引”…
成人儀式的誘惑…
水族館的表白…
至今仍能扯得心痛的分手…
和李外公的激烈對抗…
苦盡甘來的相愛…
她的情緒也不斷波動著，開心、痛苦、欣慰、憂傷、不捨，最後竟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
半晌，橙茵揚起了臉。
春風柔柔地拂了過來，暖融融的，好像他離去的最後一瞥。
敬，
我會保重，
等你回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