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渡水我也渡水？
不得不承認，豪氣確實有。
可蒲前融聽聞，不由得面色發(fā)白。
然而面色發(fā)白之餘，他又有些無言以對，實在想不出什麼能夠反駁蒲前成的言論。
蒲前融固然知道，面對漢帝，此戰(zhàn)必將兇險萬分。
可他更清楚，此時若是漢帝率兵搶渡成功，汗王所部的大軍主力，會極爲被動。
他絲毫不懷疑漢的能力，說不定整個荊北，都會因爲漢帝與漢軍主力會師，而淪陷。
確實應(yīng)該儘量阻止?jié)h軍渡水……
或者說，先鋒就是幹這個活兒的，要爲大軍清掃阻礙。
尤其是在這種形式不確定的情況下，什麼髒活累活送死的活兒，都得先鋒去幹。
就算打不贏，也得探明情報。
死上千八百人，總比動輒幾萬幾萬的傷亡，要合算得多。
而且蒲前成說的確實沒錯。
這幾十年以來，除了那普六茹阿摩給漢人當狗之外，還有誰是未戰(zhàn)先怯，打都不敢打的？
劉賓固然提出了御城而守的大方向戰(zhàn)略，爲東胡八部打開了一個全新的思路，但守城戰(zhàn)也是戰(zhàn)，還沒到棄城而逃的地步。
現(xiàn)在他們不過是見到了漢帝親自率兵，連戰(zhàn)都還未戰(zhàn)，怎麼就像退卻了呢？
總而言之，這原本的搶渡，便在蒲前成的堅持下，成了競相爭渡。
兩個時辰之後，有人來報。
蒲前成在水路輿圖邊站著，也不擡頭，問道：
“何時能渡水？”
那小卒趕緊答道：
“尚須半夜，關(guān)鍵是水中沉積雜物太多，又極難打撈，而且還要避過漢軍耳目……”
“加派人手，不要顧及漢軍，一應(yīng)雜物可以稍緩，務(wù)必要儘早渡水，同時蒐羅沿岸能用的舟楫！”
蒲前成如此盡力吩咐一番後，便將人斥出營中。
他也沒辦法，就算拼著渡水時，出些意外，也必須得搶渡。
先到對岸的，更有優(yōu)勢。
而且既然已經(jīng)有與漢軍一戰(zhàn)的覺悟了，那麼在岸邊因爲動作太大，而被發(fā)現(xiàn)，實際上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大不了就硬戰(zhàn)一場，不過是把即將到來的戰(zhàn)鬥，提前了一些罷了。
再說著渡水，他們也不需要像漢軍那樣搭浮橋，這邊都是自家治下，而且兵馬衆(zhòng)多，船隻還是能蒐羅出一些的。
即使不能靠著船隻，讓所有兵馬渡水，也足夠騷擾浮橋了。
不過儘管如此，蒲前成還是嘆了口氣。
“阿成！”
又過了片刻，蒲前融趕忙來見：
“我軍應(yīng)當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但漢帝依然率領(lǐng)兵馬，有條不紊的搭建浮橋，似乎壓根沒有增派探馬，或是分兵抵禦.”
“要不要直接出兵，阻攔漢軍繼續(xù)搭建浮橋？”
“不要！”
蒲前成咬牙應(yīng)聲，讓人家在眼皮子底下這麼搭浮橋，確實有點惱火。
但正是因爲漢帝沒有任何阻攔，更加不能輕舉妄動。
敢戰(zhàn)是一回事，戰(zhàn)不戰(zhàn)，又是另一回事兒。
他們的首要目標，其實還是渡水，能不戰(zhàn)而渡，自然是不戰(zhàn)而渡。
蒲前融應(yīng)聲退下，不多勸說，離了營帳之後，便又去打探消息了。
“阿成！！”
隔了一會，蒲前融又來了。
“漢軍浮橋的浮箱已經(jīng)搭起來了，延展不停，隨時可以渡水啊！”
蒲前成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
“來不及了嗎”
按進度來看，他們這邊更慢一些。
雖然搭建浮橋，清理水流的人手更多，但需要渡水的兵馬，也更多。
蒲前融額上已是滿頭汗水。
漢軍的淯水浮橋，幾乎完成了一半之，他實在忍耐不住了。
“阿成。”
“漢軍的浮橋極爲穩(wěn)固，而且還有人在打造澡盆，若是再來一次澡盆渡水.”
蒲前融看了眼蒲前成面無表情的模樣，扯了扯嘴角，繼續(xù)道：
“這澡盆暫且不提。”
“關(guān)鍵在於，我軍渡水的進度，著實被落下了太多，實在趕不及。”
“不若直接趁機猛攻，哪怕不敵，至少也要毀了浮橋！”
“趕不及”
“趕不及”
蒲前成呢喃了兩句，眉目間忽而一閃，道：
“來得及。”
“融叔，你且如此如此”
蒲前融聽罷，微微皺眉，確實有可行性，但有些冒險了。
“阿成，此時還未必到了這種境地啊！”
蒲前成只是搖頭，道：
“不必多言，無論是搶渡也好，爭渡也好，軍令都是我下的。”
“就這一個渡字。”
“若是最後渡不去淯水，豈不是笑話了？”
“.”
蒲前融只是不言，默默下去準備。
不多時，淯水岸邊鼓聲大作。
蒲前成更是甲冑齊全，一手持馬刀，另一手單手擂鼓助威。
而其麾下兵馬，也不再猶豫，有船的，便直接著船，往浮橋上直直撞來！
劉恪還趕著驢車一驢當先呢，都有些沒太在意。
再望去的時候，只是須臾之間，東胡人的舟楫，便已經(jīng)衝到跟前。
入眼，便是七八艘漁家小船……
“這能幹啥？”
劉恪不明覺厲，這些漁家小船也就是體積小，不怎麼引人注意，在水面上有可能被忽略掉。
可載人數(shù)也不多，硬碰硬的能力，也不太行。
至多是承裝些引火之物，一把火把浮橋給點了。
問題是，劉恪最不怕的就是點火了。
起火了，誰燒誰，還不一定呢！
因而，這幾艘漁船的行動，還沒開始，就已經(jīng)註定了失敗。
火沒有燒著浮橋不說，舟楫上的東胡人，也是非死即傷。
而七八艘被點著的小船，也很快便失去了控制，蕩在水面上，顯得極爲無力。
小股部隊放火失敗，東胡人雖然受挫，卻並未動搖。
蒲前成遣出一員善水的將領(lǐng)操船，帶著第二波舟楫，幾乎是隨著那七八艘漁船，緊跟而至。這其中，竟還有一些大船，以身邊數(shù)十艘小船，作爲護衛(wèi)艦，從河中心順流而下，奮力朝著浮橋撞上！
即使劉恪帶領(lǐng)的三千人，都是精銳，也有些不太好對付。
意志力能靠著開掛拉上去，戰(zhàn)鬥力也能通過不斷累積戰(zhàn)鬥經(jīng)驗提升，但這射術(shù)就沒那麼容易了。
唯有那些巴尼漢、敬道榮帶來的老卒，纔有較爲精準的射術(shù)，其他將士們別說射術(shù)了，基本都是步卒，沒帶弓。
而那幾艘大船則是在掩護之下，硬生生撞上了浮橋。
浮橋之下的浮箱，不知被撞翻了多少次。
整段整段的浮橋塌落，不可計數(shù)的漢軍將士，直接落入水中！
好在他們都揹著個澡盆，或者說木桶。
總而言之，有漂浮物，而東胡人在水面上也沒有足夠的兵力，一時半會兒，沒有性命之憂。
但後續(xù)的渡水，就有些麻煩了。
這時候劉恪的環(huán)球繩還沒給木桶們拴上，拿來漂浮是沒啥問題，想要直接就這麼渡水，不太可能。
而且還有一些輜重，留在了浮橋上。
而在對岸淯水淺水區(qū)的浮橋，更是連著浮箱帶著橋身，直接被一艘大船，給撞成了兩截。
蒲前成與沿岸的東胡人，雖然不能渡水，但在岸邊看著這一幕，幾乎人人都在筒鼓聲之下，歡呼不已。
劉恪則是不急不慌的，找到了呂奉父。
呂奉父此時正站立在浮橋的斷口，凝望著被撞斷的那一截浮橋，眉頭緊皺，目光中充滿了無奈。
一會兒擡頭看著對岸，一會兒低頭看著波濤洶涌的水流，彷彿試圖尋找一種突破的可能。
一場原本可以高枕無憂的渡水，因爲這東胡人的撞橋，而變得岌岌可危。
這讓呂奉父心頭涌上一股無力感。
搶渡搶渡，本就是掙一個時間，現(xiàn)在時間對他們而言緊迫無比，必須儘快做出決斷。
可偏偏此時軍中並無他將，僅有皇帝一人，這讓他越發(fā)顯得不安。
雖說大漢自古以來，便有文人提槍上馬的傳統(tǒng)，但他不過是粗通武藝而已，用處遠遠比不得能統(tǒng)帥千軍萬馬的領(lǐng)軍大將啊！
還是說，要將一切都放在皇帝身上？
爲人臣子，竟不能爲主上分憂嗎？！
“呂主薄啊，你看看岸邊的那個，像不像魏成憲？”
“啊？”
呂奉父從愣神之中恢復(fù)，往岸邊看去。
這踏馬得什麼眼神，才能從水面上望見岸邊的人臉啊！
那幾艘漁船靠近都差點沒人察覺到呢！
而劉恪卻是【演說家】天命全開，靠的就是一個純粹的忽悠：
“又有點像張定國。”
“啊？”
“好像又和侯萬醒有幾分相似。”
叛將沒有不要緊，弄點內(nèi)鬼出來做做鋪墊，再衝著呂奉父一通忽悠就好了。
呂奉父雖然有一定智謀，但還沒到能抵禦【演說家】天命的程度。
魏成憲、張定國、侯萬醒幾個二五仔名單一出來，就跟報菜名兒似的，呂奉父直接就餓了，開始暴氣。
呂奉父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的雙眼瞪得溜圓，瞳孔中仿若有怒火在燃燒。
巨力之下，手指關(guān)節(jié)陡然變白，因爲用力過猛，牙關(guān)都被咬得嘎嘎作響。
“哇呀呀呀！！！”
呂奉父身後也有一個木桶式澡盆，他直接往水上一扔，又將他人的澡盆搶來，繼續(xù)扔上一圈。
一個個澡盆遍佈了水面，他縱深一跳，而後接連幾個跳步，一路沿著澡盆，來到了一艘東胡人的船隻上。
沒人知道，他是怎麼從那小小的木桶上借力的。
這等近乎於天下一等的武力值，偶爾違背一些物理定律也很正常。
哪怕東胡人已經(jīng)不顧射程，不惜人命，箭矢如雨，也沒能將呂奉父驅(qū)趕開來。
就看著他登上船後，徒手大殺四方。
殺完一路，也不用再乘船，直接從船上拆著些木板、桅桿湊合，扔在水面上借力，重複如此行動。
無論是漢軍將士，還是東胡人。
都恍然大悟。
看來呂奉父是想借著這個方式，一點點靠岸。
畢竟走浮橋走回去，還得調(diào)度將士們讓路，未必有這麼一通亂殺來得有效率。
呂奉父看來是選擇了一條最簡單的路。
但恍然大悟之後，很顯然是震驚萬分。
你是怎麼敢欺身肉搏的啊？
蒲前成看得也是心中難受，漢軍之中的牲口太多了。
其他人還沒遇上，就先不說了，重點是當前這個呂奉父，發(fā)揮極爲不穩(wěn)定。
要麼不出手，要麼出手，就是寰宇之中，僅在劉雉兒之下。
根本就沒人能擋住。
蒲前成想要指揮船隻速速脫戰(zhàn)，既然已經(jīng)毀了半截浮橋，就不要多生事端。
然而大船小船密集一時，浮橋也並非毀了就毀了，仍舊留存於水面之上，船隻糾纏著船隻，被呂奉父殺了個混亂至極。
一時間，還真迴轉(zhuǎn)不開。
而只是這陣調(diào)度不開的時間，呂奉父就已經(jīng)剿滅了三條漁船，距離岸邊越來越近。
甚至於，一些外圍小船成功駛離之後，也迫於呂奉父的無敵之勢，而宛如無頭蒼蠅一般，在水面上亂晃悠。
見此情形，不僅是浮橋上的漢軍，就連一些掉入水中，乘著木桶的漢軍將士，也不由得哈哈大笑。
你挺能撞啊？
既然來了，那就別回去了！
甚至還有一些比較勇的將士們，試圖如之間澡盆渡江一般，嘗試著用澡盆靠近船隻，發(fā)動攻勢。
只可惜沒有劉恪共享外掛，他們著實沒那個能力。
“將、將軍，這該如何是好啊？！”
岸邊的一員東胡將領(lǐng)，看得心中發(fā)虛。
澡盆渡江的威名，可不是謠傳啊！
石周曷部可是實實在在，折了一個天下少有的智謀之士，和一個汗王嫡子！
一切都是血的教訓(xùn)！
看著漢軍將士都揹著個盆兒。
都已經(jīng)讓人肝顫了。
現(xiàn)在盆兒都沒用上，呂奉父就想要藉著個人武力，直接殺開一條道兒來！
而立在岸邊的蒲前成眼見如此，卻不憂反喜，竟是大笑中擡起手中馬刀，奮力一揮。
“將軍早有計算？”
那將領(lǐng)忍不住微微瞇眼，給人家一個人亂殺成這樣，就算他們的舟楫都是漁船，多少也有點沒眼看了。
可蒲前成如此，難道是有什麼底氣？
“算計？”
蒲前成凝神遠望，目光中透露出一股銳利和豪氣，彷彿能透視戰(zhàn)場，看到那滾滾硝煙之中的勝局。
“本將今日沒有任何算計！“
他的聲音如潮水般洶涌，威風凜凜，豪情萬千。
一瞥間，便將信心傳遞給所有人，如厲芒四射。
“今日諸位且隨著本將，立下不世之功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