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
若是一城一池的得失,消息還不至於傳遞的那麼快,甚至還能輕鬆封鎖起來。
但整個荊南淪陷,四郡全丟。
消息就像是剛過去沒多久的洪澇一樣,如長河決堤,攔都攔不住,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從荊北到川蜀大地,乃至於天下。
幾乎每個角落,人們都在議論紛。
四郡失陷,荊州全境淪陷,這個消息如同一顆巨石落入湖泊,激起層層漣漪,席捲著整個蜀中。
消息自然擴散,肯定不會這麼快。
少不了大漢特務繡衣使,與諸多世家大族的刻意而爲。
誰贏,他們幫誰嘛,只要北伐軍還在,還能繼續打,即使不能明確站隊,也能暗地裡開始動作。
而一些心向漢室之人,也在推波助瀾。
畢竟這等大勝仗,傳得越快越廣,他們纔好在給大漢幫幫場子。
於是乎,霎時間,石周曷部治下的川蜀、荊北,全都人心思變。
心情變得異常激動。
誰都知道漢軍北伐,不會打好大兒的普六茹部。
那麼打完荊南,後面要麼是荊北,要麼就是川蜀。
這兩地的百姓,可就偷著樂吧!
漢帝回朝是十月份。
兵出高州都快十一月份了。
滿打滿算,也就兩個多月,不到三個月的時間。
直接速通荊南四郡。
縱然有各種原因,還藉助了天時地利,召喚了關聖帝君相助。
但終究是事實。
這是什麼概念?
呃.這好像是個很正常的概念。
漢帝在瓊州,三日奪三郡。
做夢都不帶這麼快的,也就哨騎傳遞消息的速度,能勉強跟上。
打夷州,也就是停船路過的功夫,就給直通王宮,把人家國王給砍了。
糧秣半斤沒花,還白嫖了大幾百條船。
打交州,偌大一個交趾國,糧草豐足,地勢險要,前前後後也就花了小半年。
同樣沒花糧秣,還收編了南蠻土著,收繳了交趾國好些年的積累,最後把交趾國變成了交州。
好吧,漢軍的情況,比較特殊,不能用常理來推斷,不具備普遍性。
那就看看東胡這邊。
東胡八部齊心協力,勢如破竹。
也得花上二十年的時間,纔將南遷的大漢,從半壁江山推到一城之地。
戰無不勝的乞顏思烈,東拼西湊,帶著乞顏部最後的家底,拼上老命南下攻略高州。
仍是被堵了近半年。
知曉兩個多月速通荊南,是多麼恐怖的概念之後。
就連一些石周曷部的東胡貴族,在確定荊南大軍,與石周曷聰全軍覆沒之後,也不由得多了幾分心思。
不少人本就對漢帝心存畏懼,現在更甚。
而且這次,更是以自家族人的性命,證明了敵人的強大,漢帝的戰無不勝。
除了長沙郡被水淹,漢軍可能要花費些時日,去賑濟災民,處理災情、調集糧秣之外,沒有任何好消息。
即使漢軍因爲這些瑣事而拖累,等上個一兩年,他們的下場,和在荊南身死的兵將,不會有什麼區別。
一時間,整個川蜀大地的東胡人心中,都存著一種緊張和不安的心情。
不少東胡人,都開始思考應對的策略,甚至更有人覺得,應該直接放棄荊北,將所有兵馬調回川蜀。
蜀道難,只要守好各處關隘,漢軍肯定進不來。
甚至不少石周曷部的將領幻想著,只要放棄了荊北,將荊北給了漢帝。
大漢全據荊州之後,會和其他部族接壤。
那麼很可能不會繼續找石周曷部的麻煩,而是去打那些更容易打的州郡。
說不準還會直接一路北上,取新野、宛城,一路破武關、潼關,直接收復長安。
至於漢軍是否能攻破武關、潼關這種千古要塞,根本不存在任何疑問。
漢帝再練幾年,拿著棋盤生生砸翻關牆,似乎也沒什麼意外。
再不然,就召喚隕星、洪水什麼的,砸一砸衝一衝,也能讓它千年雄關化作平地。
至於那些普普通通,沒什麼身份的石周曷部東胡人,心中更是遭受重擊。
在他們看來,敗就是敗,什麼好說的。
不到三個月的時間拿下荊南,漢軍繼續拿下川蜀,將他們都殺了,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在這種情況下,東胡人們的心情複雜而紛亂。
有膽子大的,索性想著直接投降得了。
不過這確實膽子太大了點了,自昭武帝登基四年以來,收降過一些敵人。
但大多是漢人,再次也是交趾土著、五溪蠻子,東胡人似乎真沒有。
如果投了,會不會被拿去祭旗?
可以說,如果有先例在,漢軍收降過東胡人,這些和石周曷部核心貴族,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普通東胡人,很可能投降。
畢竟帶路黨,無論在哪兒,都不會少。
不過最頭疼的,還是那些真正的石周曷部高層。
成都城中宮殿,是當年昭烈帝稱帝后,修築的行宮。
四周環繞著青石牆壁,宮門上方的屋檐上雕刻著仙鶴和神龍,光彩照人。
可一進門,就能感受到氣氛的肅殺。
殿內部非常寬敞,兩側是玉雕香爐,香氣四溢。
殿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龍鳳飛舞屏風。
守衛宮殿的東胡人往復巡邏,氣氛異常靜謐。
石周曷阿虎坐在鑾座上,面色陰沉,心中充滿了憤怒。
他無法接受荊南大軍全軍覆沒的消息。
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劉賓敗了。
石周曷阿虎深知劉賓的能耐。
一個漢人,能夠成爲石周曷部的謀主,甚至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每個石周曷部東胡人心中,都有不可撼動的地位。
甚至對他這個石周曷部的汗王而言,劉賓也是絕對以引以爲依仗的左膀右臂。
毫不誇張的說,沒有劉賓在背後出謀劃策,哪怕他再怎麼勇武,再怎麼善於調兵遣將,都不會有今天的地位。
足以見得劉賓能耐。
可就是這樣的劉賓,偷偷進入荊南,暗地裡指揮著石周曷聰,這種能力還不錯的將領,以有心算無心,依然敗在了漢帝手下。
而且是一敗塗地,生還之人不足千餘。
劉賓和石周曷聰合力,帶著大軍,甚至還有乞顏部支援而來的乞顏討,都無法抵擋漢軍的進攻。
那麼接下來石周曷部將要面臨的困境,將更加嚴峻。
“死?。。 ?
石周曷阿虎猛地在屁股下的皮草上抓了一把。
那皮草有些奇怪,皮質並不像常見的獸皮,一抓之下,鬆軟沒什麼彈性,好像抓在了哪個人身上一樣。
“呼呼——”
石周曷阿虎連續幾個大喘氣,強迫自己靜下心來。
他不能亂,他要是亂了,或是心有怯意,這仗也就不用打了。
石周曷阿虎緊緊握住手中的馬刀,這柄馬刀,代表著他的統治權威,是他作爲一部汗王的象徵。
“荊南,荊南”
石周曷阿虎冷靜思考著下一步的對策。
“絕不放棄!我石周曷部,絕不能因丟了荊南而敗亡!”
石周曷阿虎自語著,眼神中閃爍著堅定和決絕。
還有荊北和整個川蜀,要就這麼說輸了,實在讓人不甘。
早知如此,還不如和普六茹阿摩學學。
人家雖然當狗,但有骨頭吃啊!
而石周曷部這邊,則是再不做出有效的應對,就要被漢人餵給狗吃咯!
“劉賓他不是回來了嗎,讓他給我滾進來??!”
石周曷阿虎沒來由的一陣大怒。
親衛知道自家汗王喜怒無常,忙不迭的退下,去喚來劉賓。
不一會兒,劉賓一瘸一拐的走入殿中,行了一禮,低聲道:
“汗王,屬下失策,未能守住荊南?!?
石周曷阿虎卻突然散去了怒意,笑瞇瞇道:
“你號稱一步百計,算無遺策,怎麼會???”
“定是那石周曷聰自負自己的身份,看不起你漢人出身,沒有完全按著你的吩咐去做,是不是?”
“正是,石周曷聰沒有聽從屬下之言,才導致了兵敗。”
劉賓點頭直接應下了。
他知道石周曷阿虎的意思,現在得給與族中將士們,更多信心。
而不是坦然面對失敗。
踏馬的不到三個月時間,給人打的腦漿子都出來了,這種失敗,根本坦然不了好嗎!
只能儘量鼓舞士氣,讓族人有信心繼續抵抗漢軍。
“我就知道?!?
石周曷阿虎哈哈大笑,揮了揮手,殿外直接拋入了一籮筐的腦袋。
圓不溜秋的,滾起來還帶著一道道血印。
劉賓心中一陣波瀾。
這正是石周曷聰的親屬,其中甚至還有個幾歲的孩童。
不過他也沒有太過驚訝,石周曷阿虎殘暴嗜殺,那是出了名的。
三五天的,不殺個把人,吃飯都覺得缺了點什麼。
石周曷聰兵敗,給他家裡人全殺了,很正常啊。
要換做李景績在石周曷部,妥妥是舉目無親級別的。
地上那一個個腦袋死不瞑目,陰惻惻的,好似都在盯著石周曷阿虎一樣。
但石周曷阿虎半分不爲其所動,只是看著劉賓,有一搭沒一搭都道:
“你再跟本汗說說,這一仗,到底是怎麼敗的?!?
劉賓低頭道:
“水攻,還有關羽?!?
“關羽!關羽!關羽!”
石周曷阿虎猛拍鑾座:
“一個死了幾百年的死人,真以爲他還能死而復生,帶著陰兵把我石周曷部給屠殺乾淨嗎!”
“別說是死的,就算是活的,那綠帽子小玩意兒,一刀刀砍,能砍死幾個人?。 ?
地上那一個個都腦袋,雖然眼睛的方向,都是朝著鑾座上的石周曷阿虎。
但劉賓總覺得,他們看的其實是自己,只感到壓力巨大。
他知道此刻局勢極爲不妙,當即便跪在地上,應道:
“並非敗於一個死了數百年的枯骨,而是敗在了陰兵過境!”
“將士們都以爲是武聖復生,根本沒有戰意,漢軍則是氣勢如虹,順勢殺來,我軍根本無法抵擋!”
“加之百年未見過的大暴雨持續了數日,長沙郡已經化作一片澤國,漢軍早有準備,我軍將士根本無法逃出生天!”
“好好好!!”
石周曷阿虎站起身來,撿起一個腦袋,抱在懷裡輕輕撫摸著,就像是撫摸著妻子一般,動作極爲輕柔:
“陰兵過境!”
“你也信了?!”
劉賓點頭。
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但那種場景之下,他心底真就毫不懷疑的,完全相信了。
當真是半分抵抗之心都沒有,只想著怎麼跑路。
“呵!”
石周曷阿虎冷哼一聲,突然手中發力,將懷中腦袋上的倆眼珠子給摳了出來。
這時候,他的眼神稍微溫和了一些,道:
“既然你都信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那你說說,下一步咱們該怎麼做啊?”
一時之間,殿內的氣氛,顯得無比沉重緊張。
石周曷阿虎在等著劉賓的回答,如何不至於讓石周曷部陷入絕境之中。
劉賓也謹慎萬分,他腦子是好使,可稍有不慎,腦子就會成爲石周曷阿虎的懷中之物。
“地圖在這裡,你慢慢想?!?
石周曷阿虎不急不躁的,拿出一副地圖。
劉賓接過,將地圖攤開在地上,盤腿而坐。
“長江,江陵”
“孱陵港、羅港、赤壁港”
“江陵港、烏林港”
劉賓喃喃自語著。
現在的局勢,放在地圖上看,更爲清晰一些。
漢軍全據荊南之後,想要繼續北伐,就得渡江。
長江。
長江乃天險。
渡江向來極爲困難,這次荊南戰役之中,哪怕只是渡過長江的一條小支流,還是漢帝親自帶兵,都差點被石周曷聰,給趕回了對岸。
如果駐守在岸邊的東胡大軍,提前防備,預備好各種器械,並且還配備有船隻,能夠從江面上發動攻擊,威脅到漢軍,漢軍根本不可能渡江。
而孱陵港、羅港、赤壁港,就是在荊南的三個主要港口。
不過此時在漢軍手中的,只有孱陵港和羅港。
規模更大,屯有兵馬、糧草的赤壁港,還在東胡人手中,其中還駐有將領,並沒那麼好攻打。
而江陵港和烏林港,則是荊北長江沿岸的兩個港口。
無論漢軍從哪個港口渡江,最後的登陸地點,都只能是這兩個港口。
“港口的問題應該不大,雖說漢軍燒燬了普六茹部的十萬水師,大漢水師已經縱橫南海。”
“可縱然我部之中,沒有什麼大型艦船,也沒有擅長水練的將領,只是依託江陵港、烏林港,修築各種工事,也足夠阻攔漢軍渡江?!?
“而且長沙郡遭災,漢軍還得依靠海貿不斷補充物資,北伐軍消耗的糧秣更是不計其數?!?
“既然已經開拓出了海上貿易,且賺取了巨利,那麼漢軍必然不會輕易放棄,還得分出大量水師,用以維持航道?!?
“再說了,那些投靠大漢的荊南世家大族,比如那孟家,都是圖著海貿巨利,大漢必然要分出一杯羹,用作安撫?!?
“那麼渡江時,所能用到的水師,並不多,我軍不用太擔心。”
“除非.”
忽的,石周曷阿虎和劉賓,不約而同的皺緊了眉頭。
如果發生什麼百年難遇、千年難遇的大暴雨,直接讓長江水位暴漲,那麼漢軍的登陸地點,就不會拘泥在江陵港、烏林港登陸。
沒有港口工事,東胡大軍想要阻攔漢軍,有點兒困難。
當然,讓長江漲水到那種程度的概率,很小很小。
可踏馬連續暴雨直接淹了長沙郡,還有武聖再生,三軍被嚇得動都不敢動的概率,也小的不能再小??!
想到此處,兩人的心情,越發複雜了起來。
人家就是借用天時,怎麼打?
就像當年光武皇帝,天降隕星直接往敵軍大營裡砸,這讓人有什麼辦法嘛!
“那就做好最壞的打算。”
劉賓的眉頭,忽然舒展開來。
大不了,就往最壞的情況去想唄!
石周曷阿虎來了些興致,劉賓這麼說,那麼必然有了些想法。
“此話怎講?”
劉賓趴伏著,在地圖指指點點:
“汗王且看,漢軍若是成功渡江,則能輕取江陵、江夏兩郡。”
“我軍在荊北,則只剩下襄陽一郡?!?
“襄陽郡乃天下少有的大郡,郡治襄陽也是一座堅城,強攻很難攻取?!?
“就拿著長沙郡的水勢來說,若是襄陽受此水患,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當年我部拿下襄陽,也是因爲耗費大量時日,在襄陽周圍修建了許多軍事設施,把襄陽城通往外界的路全部堵死,斷絕和外界的一切往來,使其成了一座孤城。”
“饒是如此,也足足讓漢人在襄陽撐了六年?!?
石周曷阿虎一想,說的也是。
別看漢軍咋咋呼呼的,一路上勢如破竹,勇不可當。
仔細一樣,戰績似乎也沒那麼“硬”。
瓊州的三郡,是詐城。
夷州郡治,索性是沿著已有的地道,直接殺進了人家大本營裡。
交州則是靠著“打豪族,分田地”的口號,欺負交州本地豪族勢力不強。
最堅固的交趾郡城,也是人家交趾王主動把漢帝給迎了進去,讓漢帝有機會收編囚徒軍,從而內外接應,破了城。
高州也是如此,因爲大可汗乞顏思烈身死,都被嚇得不輕,又有侯君延直接獻了郡治合浦郡。
就連正兒八經的攻城戰,都沒進行過幾次。
別說是襄陽這種天下之中少有都大城,就算是遇著武陵郡城,強攻之下,不也拋下了五千傷亡?
這麼看來,荊南最初的戰略計劃,固守城池,是沒問題的。
反倒是後續變計,變來變去,想要找機會開口袋甕中捉雞,出了意外。
雖說固守城池,面對那種百年難遇的特大暴雨,以及武聖再生,也不可能守住。
但反過來說,只要沒有那種天時,固守可以守住。
石周曷阿虎頷首道:
“那麼最壞的情況,就是荊北只剩下襄陽城?!?
劉賓繼續道:
“江陵、江夏二郡被漢軍奪走之後,漢軍就有兩條路可選。”
“一則自江陵郡出兵,往西奪取永安,轉進川蜀。”
“二則自江夏郡出兵,往北直取新野,進而繼續北伐,及早攻取長安?!?
石周曷阿虎雙手環抱於胸,傲然道:
“新野、宛城一帶,長安一帶,都是乞顏部治下。”
“如今的乞顏部,雖說在乞顏金瀚的帶領下,勉強支撐著,還將禿髮部打的連連敗走?!?
“但綜合實力,並不如我們?!?
“而且川蜀大地,易守難攻,長安故都對於大漢來說,更是極爲重要。”
“漢帝肯定會選擇自江夏出兵,一路北伐,強攻長安?!?
“連續大捷,他絕對有這個信心?!?
“軍師是想要行驅虎吞狼之計啊!”
用江夏、江陵兩郡爲誘餌,很可能成功。
新野沒什麼險要可守,顯然比在山裡的永安,要好打得多。
漢軍唯一擔心的,也就是同時招惹了乞顏部和石周曷部,兩部兵馬。
但以石周曷阿虎那暴虐的性子,現在也不得不承認,此時的自己,萬萬不敢主動攻打漢軍。
三天劈個雷,五天淹個水,時不時還能營地起火,還容易掉坑裡。
這誰頂得住啊?
大漢的智謀之士,肯定也能料到這一點。
“不?!?
劉賓搖了搖頭:
“既然要想最壞的局面,那就是漢軍直接兵分兩路,一路打新野,一路轉進川蜀?!?
石周曷阿虎嘴角抽了抽。
大漢的北伐軍就多少人?
六萬?七萬?
就算各種收編部員,也湊不夠十萬。
就這還想分兵?
那三四萬人,去攻城略地?
連圍城都做不到,憑什麼能破城?
但石周曷阿虎深入思考一番,還踏馬真有這個可能。
“那如果漢軍攻入了永安,我們該如何應對?”
劉賓卻未有正面作答,只是口若懸河道:
“屬下翻閱過典籍之後發現,在大水氾濫後,則經常發生嚴重的乾旱。”
“使在沿湖、濱海、河泛、內澇地區,出現許多大面積的荒灘或拋荒地,這就直接形成了,適於飛蝗發生,無比猖獗的地理?!?
“從益州以及各地郡縣誌所記載來看,結合各河道歷年變化,屬下認爲,飛蝗發生,以及蝗區的形成,與河道變遷,有較密切的關係?!?
石周曷阿虎想了想,他一開始是以爲,劉賓想說,荊南經歷洪災之後,有可能發生蝗災,各種災異,可能會讓漢人疲於賑濟,而無暇北伐。
但忽然想到了一事,皺眉道:
“今年益州之中,因爲偶有地崩,有好些河流改道?!?
“軍師是想說,我益州之中,有可能發生蝗災?”
劉賓站起身來,點頭道:
“正是。”
“如賓所料不錯,最早七月,益州之中,就有可能發生蝗災。”
石周曷阿虎陷入沉思,如果真是如此,蝗災說不定會成爲石周曷部的大救星。
漢軍攻城略地,每每伴隨著天災。
高州的地崩,呂宋的地崩,長沙郡的洪災,都和漢軍有關。
雖說民間一直有漢帝能夠預言天災都說法,甚至還有個林場悟道聖人天子的玄乎名頭。
就連暹羅也因爲得到漢帝的提前預警,從而逃過一難,直接當了舔狗。
但只要漢軍和災異的聯繫緊密,就能給漢帝甩鍋。
不是因爲你失德造成的災異,你爲什麼要預警?
反正石周曷阿虎覺得,自己在川蜀之中,經營已久。
雖說不能保證,無人傾向於漢室,但主導民間輿論,還是基本能做到的。
這麼看,當真不錯。
如果漢軍繼續這麼勢如破竹,漢帝又想入川蜀。
益州這麼大,路又那麼難走,怎麼也得打上一年半載。
到時候正好碰上蝗災,後勤告急,直接完蛋。
至於漢軍如果沒有他們想象中那麼強勢,沒能在蝗災之前攻入益州.
那不是正好證明了漢軍,在攻城方面,依然有所不足嗎?
繼續固守,讓漢軍轉道去和其他部族幹架,禍水東引就好了嘛!
石周曷阿虎心中一動,問詢道:
“有幾成把握?”
劉賓此時,卻一反常態的,拿出了一個竹筒。
手中碰著竹筒,神神叨叨的晃悠幾下,抖落出一根竹片子。
“小吉?!?
劉賓捻鬚算了算,道:
“那就是四成把握。”
石周曷阿虎:???
不是,前面你還百般算計,理智分析,甚至還引用了地方縣誌,作出了預測。
最後關頭,你靠搖這木頭片子來判斷?
“你是不是.”
石周曷阿虎剛開口,看著劉賓那虔誠的模樣,猶豫了幾分。
一手拿過竹筒,自己也搖了起來。
抖落出一根竹片子後,試探著問道:
“軍師,這是什麼意思?”
劉賓瞥了眼,道:
“也是小吉,四成把握。”
“哦”
石周曷阿虎長吟一聲,看不出他以往有任何暴虐之情。
有時候,有些東西,還真是不得不信。
劉賓以前,對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是不怎麼信得。
畢竟大漢上一任皇帝,當年弄出個郭蓮花來的時候,他都差點笑掉大牙,以此爲茶餘飯後的笑料,嘲笑了好一陣子。
哪家打仗,是靠著賣弄玄學?
當你需要靠著這種手段的時候,就說明已經無力迴天了。
但經歷了長沙郡百年難遇的大水,看著漢帝登基以來屢屢逆天改命的戰績。
再怎麼,都得信一下。
而親自體驗過,差點把命丟水裡的劉賓,更是直接改變了信念。
還是信點兒好。
“壞了。”
石周曷阿虎想到這裡,猛然有些後悔。
武侯在川蜀的信仰,可不比荊州對關公的信仰要差??!
他之前把武侯祠給拆了,會不會出大事,再搞個什麼武侯再世出來,直接降下天火??
偏偏漢帝,還真就挺擅長火攻。
石周曷阿虎猛地搖頭,把腦中的雜念拋了出去。
不行不行,咱一個東胡人的汗王,決計不能信你漢人的神神鬼鬼。
饒是如此,石周曷阿虎也已是背後冒起了冷汗,實在坐不住,再次追問著劉賓,想要轉移注意力:
“那現在如何?縱然蝗災是破局的關鍵,但咱們也不能就這麼幹等著。”
劉賓思慮一二,侃侃而談:
“對內安撫士氣,整頓軍隊,務必讓將士們維持住士氣,有與漢軍一戰的決心,同時也要照顧到民間的情緒。”
“荊南大敗的消息堵不住,倒不如直接傳揚出去,就說石周曷聰一意孤行,致使我軍大敗?!?
“一人之過,好過萬人之錯?!?
“對外,則加強城防,調度各種守城器械,籌備糧秣,隨時準備迎戰漢軍的進攻,雖說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但也不能就這麼將江陵、江夏二郡,直接讓給了漢軍?!?
“甚至還得奮力一搏,屬下屬意,讓汗王嫡子,領兵五萬,阻止漢軍渡江?!?
石周曷阿虎猶豫了一下,對內給石周曷聰甩鍋沒什麼,最多也就讓他的名聲受損,識人不明什麼的,不過這種事兒好解決,殺就行了。
但對外.
他倒不是吝惜自己的嫡子。
東胡人不講究嫡不嫡,是個帶把的玩意兒就成,死一個生十個。
東胡人南下之後,能將八部部族發展到現在這個程度,可全靠能生。
只是五萬可戰之兵,著實讓石周曷阿虎有些心疼。
荊南大軍潰敗之後,石周曷部之中,可以調集起來的兵馬,也就剩下七八萬左右。
如果再在荊北,爲了阻攔漢軍渡江,而丟下五萬兵馬,可就真的只能完全呈守勢了!
石周曷阿虎思慮再三,提議道:
“不如調動川南的三萬兵馬,那韓起雖然聲名不顯,但據說行軍佈陣有模有樣,若非大軍,難以突破其防線?!?
“索性將威脅交州的兵馬,調至荊北,反正川南那破地,漢軍想攻也難。”
劉賓卻是連連搖頭:
“不妥,漢帝的用人手段,頗有高皇帝之風?!?
“便是那百戰百敗的李景績,腦有反骨的侯君延,未慮勝先慮逃的馬括,在荊南一役中,都有所發揮?!?
“如此看來,韓起能獨當一面,自領一軍,絕非什麼庸才善類。”
“川南的三萬兵馬不可輕動,我們要擔心的並不是是否能夠突破漢軍的防線,威脅到交州,而是那韓起是否會突破我軍陣線,進入川南!”
石周曷阿虎呼出一口熱氣,雖然很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認,當今漢帝,確實是古往今來少有的明主。
如此,他便也依了劉賓的計策,聲音中透著堅定:
“就這樣吧,讓阿邃領兵去江陵?!?
此時的石周曷阿虎,神情雖然依舊陰沉,但卻眼神閃動。
之前他一直在預測著漢軍有多強大,無時無刻都在給與自己面壓力。
現在真真實實看清楚了,雖說確實很強,但總歸有應對之策,終於算是鬆了口氣。
——
汝南。
兩位身著素衣的男子,遠眺著寬廣的山川美景。
兩人遙看遠方,雲淡風輕,遠處層巒疊嶂,雲霧繚繞。
滿目皆是碧綠的樹林,起伏的山巒,猶如一條條巨龍騰空。
往下望去,是一片綿延不絕的田野,與小村莊,層層梯田錯落有致。
似乎有一條河流,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芒,水流緩慢而清澈,給人一種寧靜宜人的感覺。
伴隨著微風吹拂,耳畔邊傳來一陣樹葉發出沙沙聲。
那年輕的男子,忽而發出一聲感慨:
“這般美景江山,卻不是那些將百姓當做下等人的東胡,能夠坐享的。”
年長一些的男子,則是笑道:
“種軒你在浦前部中身居高位,竟還會發出如此感慨?!?
被喚作種軒的男子,輕輕搖著頭,道:
“兄長,你我相交莫逆,那弟今日便直言了?!?
“種某祖父,自漢室南渡後,受累於我種氏族中老幼衆多,無法南下,所以仕於東胡人?!?
“儘管如此,祖父也一直希望,有機會能夠拿起兵刃,和東胡人決一死戰?!?
“因而,我那祖父,常常帶著我登高望遠,指畫山河?!?
“就像今日和兄長這般模樣。”
年長男子忽然閉上了眼睛,這是他以前一貫的思考方式:
“種軒,你非常人?!?
“天子已經盡取荊南,王師相距汝南,並不遠?!?
種軒微微一笑,道:
“兄長也絕非常人。”
“種某今日以真心相托,還望兄長告知身份。”
年長男子睜開了眼,他現在已經不需要這種思考方式了。
因爲他腳踏實地的,親眼看過了世間。
“張議平,交州人氏?!?
種軒驚喜道:
“原來是張將軍!”
“難怪便是兵法戰策,也頗有心得?!?
張議平原本聲名不顯,但隨著劉恪的聲勢越大,越發的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他的名聲也就越來越大了。
張議平與漢軍的對峙時間長度,與張淮陽、老年乞顏思烈,差不太多。
而張淮陽以及老年乞顏思烈,都是天下人公認的名將。
凡是低於這個檔次的,壓根撐不了幾天。
和那些被棋盤秒殺的,兵敗身死的,或是抱著浮木、車輪滾滾滾下山的,完全不同。
肯定也是個重量級的名將。
而且狄邯的名氣也打了出去,毫無疑問,那鐵面將軍是漢軍中堅。
或許僅在嶽少謙之下。
而曾經擊敗過狄邯的張議平,就顯得更加不俗。
以至於,在東胡八部內亂的時期,不少部族汗王,都曾下令,秘密尋找張議平。
就連石周曷阿虎也找過,畢竟川蜀距離交州近,張議平下落不明,很可能沒跑太遠。
畢竟白賺一個大將,怎麼都不虧。
卻不想,張議平出現在了汝南。
“兩年了啊.”
張議平一陣感慨,距離他兵敗後又被天子放走,已經過去了兩年。
這兩年裡,他一路從交州到高州、荊州,最後在汝南落腳。
看慣了人情冷暖,也在大漢治下、東胡人的治下,體驗過各種生活。
他只是喜歡閉眼睛思索,但不瞎。
大漢治下的百姓如何,東胡治下的百姓又如何,他看得一清二楚。
“蒲前部的汗王,今年又加賦了?!?
“嗯。”
種軒點了點頭,他在浦前部中當官,這種政令比誰都清楚。
東胡八部內亂的不可開交,也就江東的普六茹部,小日子過得好一點,哪個部族不是緊張萬分?
爲了可能的大戰,無論是抵禦漢軍還是抵禦、侵略其他部族,糧秣都必不可少。
因而就無可避免的持續增加賦稅。
反正徵收漢人的賦稅,他們也不心疼。
而且隨著漢軍越打越猛,這種距離漢軍越來越近的部族,賦稅收的也越來越猛。
倒不是說他們不懂得涸澤而漁,或者說逼得太緊容易讓百姓們暴亂的道理。
而是真的由不得他們。
指不定哪天,手底下的地盤就不屬於自己了呢!
倒不如趕緊把稅收到兩千年後,先把兵馬養肥了再說,兵纔是立身之本!
再不濟,留給大漢一個爛攤子,也符合東胡人的利益!
種軒道:
“起事吧?!?
三個字輕描淡寫,但卻是破天荒頭一遭。
已經好些年,沒有過漢人在中原大地中起義,反抗東胡人了。
畢竟漢室都那麼拉跨,義軍沒個主心骨,也支棱不起來。
都覺得東胡如日中天,大漢要亡。
現在的情況,則完全反轉了過來。
“種軒賢弟今日與我交心,不就是爲了這件事嗎?”
張議平點頭,也不做作,當即應道:
“張某願意爲民起義。”
種軒心中大定,他沒怎麼帶過大部兵馬。
可按照現在的局勢,如果順利的話,義軍不會少,他不一定壓得住,也不一定能帶好。
張議平則不同,本就是名聲在外的大將,又與大漢有些交集,正適合。
而且聽說原來的交趾王,也投靠了大漢,正在呂宋吃香喝辣,聽說都玩上人體盛了,好日子別提多快活。
那麼張議平的身份,就更加合理了。
而且其出身,以及在汝南時,與百姓的朝夕相處,也更適合號召農人們起義,對抗東胡人。
“兄長,起事前夕,我不方便出面?!?
“不過可以代爲聯絡汝南郡中的名門望族,如袁氏、紀氏?!?
“這些世家大族,人丁衆多,且有錢糧,只要能遊說成功,必有大用?!?
張議平倒是看不太上世家大族,看長沙孟氏是個什麼德行,就能知道他們是什麼東西。
不看到風向不往牆頭倒的玩意兒。
不過張議平沒有多說什麼,能爭取到世家大族的支持,總歸是好的。
而且種軒所在的種氏,也是個小家族。
“剩下的就給我吧?!?
“佛門僧徒,道門子弟,都可爲助臂?!?
“聽聞朝中的魏季舒、李景績,都曾是遊方道士,其中不缺能人志士。”
“而且這些人,在百姓之中,頗有些號召力?!?
“此外,豪傑義士也可重用?!?
張議平就是以遊俠兒的身份,混入民間。
大漢就興這個,邊陲之地都不少,中原腹地,遊俠浪子更是一大堆。
種軒再一次肯定了張議平的眼光,有這種猛男在,起事肯定能成:
“兄長,既然已決定起事,應有一個名號?!?
張議平眼中流露出一絲堅定,緩緩道:
“東胡之運已盡?!?
“百姓誓心歸漢,決心無疑。”
“此名,歸義?!?
“歸義,歸義”
種軒喃喃道著:
“是個好名兒?!?
只希望真能如名號一般,有所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