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中衆將的注意力,都在那進來的小卒身上。
聽完小卒自報身份,便紛紛回頭,想看看皇帝是什麼意思。
只是剛一回頭,衆將無不是猛地一驚。
只見皇帝臉色蒼白,雙目無神。
頭髮亂糟糟的,沒有了往日的光澤和生氣。
甚至額頭上,還滲著細細的汗珠。
整個人散發出,一股病懨懨的氣息
???
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啊??
剛纔還侃侃而談,下一刻就病入膏肓??
劉恪此時雙脣乾裂,微微顫抖。
他極爲無力地吐出一口氣,輕輕的一口氣,聽起來卻顯得沉重無比。
“唔”
看著似乎想要擡手,但只是肩膀微微聳動,伴隨著無聲的呻吟。
看得出來,正在強行忍受不適。
“你們將軍,派你前來,所爲何事?”
劉恪的聲音帶著沙啞,言語緩慢而不連貫,斷斷續續的詞句,從嘴裡溢出。
有時,聲音甚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像是被壓抑在喉嚨深處。
帳中諸將面面相覷。
說是假的吧,他假的太真了,十個伶人加起來演技都比不過。
甚至這瞬間變臉的能耐,多少都有點不科學了。
要說是真的吧,那剛纔侃侃而談的又是誰?
真就間歇性發病唄?
一時間,就連漢軍自己的將領,都有些分不清了。
那剛入帳的小卒,直接給整懵了。
漢帝當真病重如此??
“我家將軍想要投降於陛下”
那小卒不禁有些頭皮發麻。
得虧是自家將軍當內鬼,半道兒上被逮著了。
要是真心實意投靠大漢,過不了幾天漢帝死了,這還打什麼打?
“投降?!”
劉恪的聲音突然顫抖,但同時閉了一下眼。
像是驚喜的同時,因爲太過激動,動作幅度太大,而有些痛楚。
他勉力擠出幾個字來:
“此話當真?!”
“當真!”
小卒點了點頭說道:
“孟將軍之前便是受士亥之命,潛入長沙郡作爲內應?!?
“只是一直在長沙郡之中,無法接觸到漢軍,只能苦苦等待?!?
“所幸那石周曷聰派遣將軍,領兵到前線支援,這纔有了機會。”
“胡說八道!”
侯君延忽然插話,皺眉道:
“孟封若有降意,直接入了武陵郡,率兵倒戈便是,何須特意派你來軍中一行?!”
“若是事情敗露,反倒危及自身!”
小卒連忙跪倒在地,道:
“此事千真萬確!”
“石周曷聰雖然派遣我家將軍領軍來此,但仍有戒心?!?
“軍中以孟將軍爲首之人,並不多,大多聽從潘然、朱璋二人之令?!?
“而且駐守武陵郡城的乞顏討,較爲謹慎?!?
“孟將軍雖然提議入城進駐,但乞顏討並未聽從,我軍只能屯在城外?!?
侯君延眉頭緊皺,對於這小卒說的話,仍舊抱著懷疑的態度。
一旁的狄邯也詢問道:
“我軍有派遣繡衣使入長沙郡,爲何沒有消息?”
“哎!”
小卒嘆了口氣道:
“這件事,就說來話長了?!?
“我家將軍本來一直與那繡衣使聯絡,即使暫時無法得空抽身,親自來降,也準備將各種機要情報,送來漢軍之中。”
“可那石周曷聰,來到長沙郡之後,不知道是得了哪個高人指點,第一時間,就查出了繡衣使的藏身之處?!?
“幸好將軍藏得深,纔沒有暴露。”
“終於在今日,找著了機會,能向陛下表明心跡!”
劉恪還是那副病懨懨的神色,詢問道:
“那繡衣使呢?”
“應當是死了?!?
小卒嚥了咽口水,道:
“當真是一員壯士。”
“東胡人極爲殘暴,即便如此,那繡衣使也沒有吐露出我家將軍的身份?!?
“嗯”
劉恪點了點頭,緩緩閉上眼,似乎是在爲那名繡衣使默哀。
隨後揮手,示意讓薛嘉與這小卒交談。
薛嘉咳嗽兩聲,道:
“既然孟將軍有意歸降,可還有什麼消息,讓你代爲傳遞?”
小卒拱手道:
“我家將軍說了,任憑天子差遣!”
劉恪還是閉目養神,沒有說話的意思。
薛嘉見此,沒急著答應,反而繼續試探道:
“孟將軍手中有多少心腹,若是歸降,能帶來多少兵馬,詐取武陵郡城,又有幾成把握?”
小卒心中暗驚,漢軍之中,竟有如此智謀之士,不過幸好孟封也有所應對,只要他如實說明便可:
“將軍手中有心腹兵馬八百,若是此時歸降,多加以利誘,約莫能帶來兩千人?!?
“叛亂很難成功,但多半能成功與大軍匯合。”
“至於詐取武陵郡城.”
“說實話,把握並不大。”
薛嘉頷首,詢問道:
“咳那孟將軍,能否打開武陵郡城門?”
小卒爲難道:
“以乞顏討的謹慎,只怕也有些困難。”
薛嘉望了劉恪一眼,見劉恪輕輕點了點頭,便道:
“你先回去告訴你們將軍,讓他想辦法打開武陵郡城城門?!?
“只要能開城門,我大軍隨後接應,也足夠奪去武陵郡?!?
“是。”
小卒點頭稱是,便急著離開。
在漢軍軍營待得太久,容易被懷疑。
小卒走後,侯君延便急著對著劉恪說道:
“陛下,此人說的話,絕不可信?!?
“不過我們可以將計就計,畢竟那孟封的營帳在城外,我軍可以突然反水,以雷霆之勢直接殺過去?!?
“無論孟封是真降假降,那兩萬援軍之中,至少也有一萬八千人,是我軍的死敵?!?
“殺了便可。”
“將士們驍勇,輕鬆可勝。”
狄邯則道:
“末將倒是覺得,可稍微信上一些?!?
“我軍勢如破竹,不日便可攻取武陵郡。”
“加之便是乞顏思烈,也敗在了陛下手中,東胡人之中,只怕早已沒有人敢與陛下正面交鋒?!?
“似孟封這樣與地方世家大族,有一定關係,且漢人出身的將領,必然會爲自己考慮後路?!?
“若是不降,便是死在戰場之上?!?
平日裡鮮少說話的樂順,也表明了自己的觀點:
“孟封若是詐降,肯定很快就有消息回覆。”
“若他是真心投效,則不會輕易行事。”
“若是孟封有些能耐,直接打開了城門,引我軍支援,那便更容易了?!?
“無論真假,強行破了這武陵郡城便是?!?
三將各有想法,不過都很默契的,對漢軍的戰鬥力,沒有任何懷疑。
“你們先下去吧。”
劉恪這時忽然發話,讓幾人離開。
三將紛紛告退,只是看著皇帝又恢復如常的身體狀況,格外無語。
你這病情挺靈活???
帳中只剩下劉恪與薛嘉。
還有隔離在角落,聽著小卒彙報情況,時不時咳嗽兩聲,表明自己還活著的嶽少謙。
劉恪問道:
“薛卿,你怎麼看?!?
薛嘉拱手,道:
“不必在意,孟封不過是一步閒棋罷了?!?
無論是侯君延的將計就計,連帶著孟封一起橄欖。
還是狄邯的多加觀望,辨析真假。
或是樂順的等著開城門,直接奪城。
其實都無所謂。
因爲劉恪與薛嘉、嶽少謙的戰略,從來都不是武陵郡。
哪怕眼見著,武陵郡都快被攻破了,也是如此。
著眼於一郡得失,格局太小,他們看不上。
劉恪點了點頭:
“接下來,大營就有勞你和嶽少保了。”
“另外,這侯君延”
——
小卒從漢軍大營返回後,便來到大帳,向孟封彙報情況。
孟封向著小卒詢問道:
“怎麼樣,漢帝是什麼反應?”
“還有,漢帝和嶽少謙,是真病還是假病?”
小卒渾身透溼,回來途中遇上了暴雨,近來整個荊州的降雨,都頗爲頻繁:
“將軍,漢帝與我說了幾句,便休息去了?!?
“看模樣,倒是像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至於嶽少謙,我沒有見著?!?
“都是軍師將軍薛嘉和我交談,幾個漢軍大將也在?!?
孟封皺了皺眉,再道:
“他們和你說了些什麼?”
小卒道:
“那薛嘉是說,要讓將軍想辦法打開城門?!?
“至於其他幾個將軍,似乎並未完全相信?!?
孟封點了點頭,理所應當道:
“沒有繡衣使的消息,他們自然不會相信?!?
“換做是本將,我也不會相信?!?
“若是輕易信了,急著要本將帶著幾百人,匆匆歸降,那纔是大有問題?!?
那小卒智商不是很高,想不透那麼多彎彎繞繞,只是懵懂的詢問道:
“那我們該如何回覆,才能讓漢軍相信呢?”
孟封搖著頭,輕輕笑道:
“既然漢軍衆將有所懷疑,我們也沒必要舔著臉上去?!?
“本將在這荊南,多少也是有些名聲的。”
“再說了,本將也沒那個能耐,能讓乞顏討打開城門。”
“城門一開,武陵郡必失?!?
“縱然乞顏討知道本將要潛入漢軍之中,可若只是爲了打入內應,而丟了武陵郡,萬萬不值得?!?
“而且無論是這乞顏討,還是石周曷聰,對本將仍舊懷有戒心,不會完全相信?!?
“三日後,再遣人告知漢軍,就說打開城門之事,本將實在無能爲力?!?
“不過本將可派人引著兵馬,去往桂陽郡,詐開城門,奪下桂陽郡。”
“是!”
小卒雖然不知道這麼做,有什麼意義,但還是拱手領命。
“你先下去休息吧,三日之後,本將另遣他人?!?
“是!”
小卒鬆了口氣,離開大帳。
他也怕啊,漢帝病成那個樣子,萬一傳給他了,可怎麼辦?
待得小卒離開後,孟封緩緩轉身,面向帳中的屏風:
“兩位將軍滿意了吧?”
潘然、朱璋二人,這才從屏風之後走出。
二人各執兵刃,但凡那小卒的話,有半點不對勁之處,便會直接將孟封當場斬殺。
潘然捏著小鬍子,笑瞇瞇道:
“孟將軍做的不錯。”
“如此一來,武陵郡之圍輕易可解,又能探出漢軍虛實。”
說罷,他看了虎背熊腰格外勇武的朱璋一眼:
“三日後,若是漢軍應孟將軍之言,去往桂陽郡,就有勞朱將軍陪同了?!?
朱璋猛地一揮刀,邪邪一笑:
“自然?!?
孟封沒有表情,不鹹不淡的一句:
“兩位將軍可以下去了,本將要休息了?!?
“那就不打擾了?!?
潘然、朱璋,這才一臉輕蔑的離去。
只留下帳中唉聲嘆氣的孟封一人。
“也不知道這石周曷聰是受了誰的秘計,算計竟然如此長遠?!?
“難道真是那號稱一步百計的劉賓?遠在千里之外,也能算到武陵郡的困局?”
孟封搖了搖腦袋,不敢多想。
這次漢帝只怕是玩砸了。
無論漢帝與嶽少謙是真病還是假病,都耽誤了戰機。
要是漢帝早點先登強攻,早就攻破了武陵郡。
就算後繼乏力,也算是又多收復了一郡,軍心可用,民心高漲。
現在想要算計這個算計那個,卻不想反倒被算計了。
只要漢帝相信他的話,分兵去往桂陽郡,武陵郡之圍,就解了。
因爲桂陽郡距離武陵郡,中間還隔著零陵郡,必須得繞一段長路。
這就給了後方長沙郡的石周曷聰,繼續調兵遣將的時間。
而且因爲分兵,帶兵的只是漢軍將領。
大多東胡將士,不敢和漢帝硬碰硬,硬吃幾個棋盤,但打漢軍將領,對付血肉之軀,還是敢的。
當然,漢帝也有可能,直接將武陵郡城之下的兵馬,盡數調往桂陽郡。
但這樣動靜就太大了,去哪兒哪兒戒嚴。
而且還能讓東胡人看出,漢帝的病情到底如何。
如果真是像傳聞中,那麼嚴重。
肯定不會再折小路,這麼一通舟車勞頓,只會加重病情。
如果全軍出擊,要麼是裝病,要麼就是輕癥。
畢竟原本在桂陽郡之中,就有兩萬兵馬,再加上有了內應,沒必要調度太多兵馬,徒耗糧草。
至於漢帝對孟封內應,詐開桂陽郡城門,不管不理,也是有可能的。
但毫無意義。
多了這兩萬援軍,漢軍再強攻起來,困難重重。
要麼將桂陽郡、零陵郡的兵馬,調集匯合。
要麼,就只能轉換北伐重心。
去攻擊沒有支援,沒有大將,且防守薄弱的零陵郡、桂陽郡。
“被石周曷聰發現,說不定也是件好事.”
孟封閉目養神,心中沒來由感到一陣慶幸。
如果還想像之前那麼牆頭草,想著見機行事,只怕哪頭都討不得好。
雖說漢軍一方,兵精將廣,漢帝百戰百勝,天下無敵。
但終究還是太倉促了一些,北伐準備的不夠充分。
畢竟你也不能一個棋盤,把城牆給砸斷吧?
反觀石周曷部這一方,多年前就已經開始準備應對。
以有心算無心,誰優誰劣,再明顯不過。
他反倒得感激一番石周曷聰逼著他站隊,雖說是被迫的,但站在了正確的陣營之中。
三天的時間,很快就過了。
朱璋扮作孟封手底下的親信健卒,來到漢軍大營之中,傳遞消息。
劉恪咳嗽幾聲,緩緩道:
“沒把握騙開武陵郡城的城門,但是可以詐開桂陽郡郡城?”
朱璋點了點頭,人有點懵。
漢帝的眼窩深陷,神態疲憊,眼袋明顯。
神情顯得極其疲憊。
顯然不是什麼小病。
若真是如此,只要信了他們的鬼話,分兵去桂陽郡。
再聽到桂陽郡的漢軍大敗的消息,說不定一氣之下,直接歸西!
當年的大可汗,不也是如此?
再勇武,再牛逼,還是在連番氣急攻心之下,生死一線!
你能打,不代表手底下的將領,也那麼能打!
劉恪繼續咳嗽著。
乍看之下,沒什麼問題。
深入思考,也沒問題。
現在東胡人派兵支援武陵郡,漢軍主力也在武陵郡。
意味著整個戰場重心,是武陵郡。
即使是內應,想要開城門,也是困難重重。
但如果反其道而行之,突然分兵去往被忽略的其他郡城。
裡應外合之下,確實很大可能詐開城門。
可劉恪是開掛的,看著朱璋一身腱子肉,有點好奇,就看了看能力屬性。
不看不知道,一看,多少有點能耐。
【姓名:朱璋(上士)】
【年齡:36】
【統率:83;武力:88;智略:63;理政:51】
【特性:奢侈、貪財、好功】
這種能力,年紀也不小了,尤其還有個“好功”的特性。
要說一直被埋沒,只屈居人下,當個傳令的親信小卒,也太離譜了。
這麼看,孟封的立場也已經很明確了。
要麼是已經完全投靠了石周曷部,要麼就是受制於人。
“桂陽郡”
知道其中有詐,不可相信。
但這也是難得的一次機會。
因爲按著劉恪與幾個心腹的商議,無論如何,零陵郡、桂陽郡、武陵郡,都得先拿下一個。
現在武陵郡有援軍,不容易打。
那麼零陵郡、桂陽郡,必須早日入手。
劉恪在心底盤算一番,忽而一陣鬼魅涌上心頭。
“那就讓,侯、侯君延”
朱璋在一旁聽著,只覺得漢帝的聲音,漸漸變得模糊。
連貫性被打斷,嘴脣動作也變得遲緩,最後停滯不動。
就連眼神也變得呆滯,目光失焦,身體逐漸傾斜,肌肉也變得鬆弛無力。
最後眼皮直接閉合,呼吸變得淺弱而不規律。
????
臥槽?
朱璋猛然驚醒,漢帝該不會死在他面前吧?
那大漢北伐倒是徹底失敗了,可他多半出不了大營?。。?!
“陛下!!陛下?。。 ?
有侍立一旁的護衛,趕忙上前驚呼。
“放著我來?。 ?
守在帳外聽用的夏不具趕忙一個藥筐砸過來。
“咳咳咳——”
劉恪吃痛,立即睜了眼,咳嗽幾聲。
“醒了就好?!?
夏不具上前,有模有樣的測著脈搏,又掐著人中,探了探鼻息。
隨即一陣皺眉,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枚藥丸,塞入劉恪口中。
同時按壓著各處穴位。
劉恪的臉色逐漸改善,呼吸也變得平穩起來。
心中稍定,夏不具擡頭看了眼朱璋,呵斥道:
“無關人等,速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