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到了正院的堂屋,瑾悠攙扶著老夫人坐在了上首的羅漢榻上,自己也順勢就坐到了老夫人的左手邊。
這樣的動作,讓跟隨在後的衆人全部愣了神,方纔已經在府門口,給瑾悠下跪行禮了,這到了正院堂屋裡,難道瑾悠不該給他們這些個長輩行禮問安嗎?
這會兒依舊坐在上首,難道還要他們繼續跪地行禮不成。
瑾悠恍若未覺,端坐在老夫人身邊,含笑看著衆人。
瑾悠的姿態終於讓澹臺善昌忍不得了,“靜丫頭!方纔在府門口也就罷了,這會兒都已經到了堂屋,你一個孫女輩的人,跟老夫人坐在一處,還有沒有孝道可言?”
瑾悠溫婉一笑,如蓮花綻放,“父親這話是何意思?瑾悠奉皇后娘娘之命,回府探望,於孝道上,有不妥之處嗎?”
蔣嬤嬤在一旁躬身說道:“縣主,二老爺的意思是,您不該與老夫人在一處坐著,失了規矩。”
澹臺善昌讚許的看了蔣嬤嬤一眼,到底是宮裡的嬤嬤出身,規矩體統上還能提點著澹臺靜一些!
可澹臺善昌沒有意識到,此刻的瑾悠,已經不是先前的靜丫頭了。
“原是這樣。”瑾悠溫柔一笑,掃向衆人道:“雖說我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但到底這裡都是咱們府裡頭人,也不用那般重著規矩了。”
聞聽瑾悠這話,大夫人等人神色一鬆,正要上前與瑾悠套近乎,卻見瑾悠扭過身去,笑盈盈的看向老夫人說道:“祖母身子不好,沒得在咱們自己的院子裡,還要祖母坐在下首的道理。”
瑾悠話音一落,所有人都明白了瑾悠方纔的意思,瑾悠並不是要放下縣主的身份,與她們衆人執後輩禮,而是讓他們即便是在這個院子裡,也要守著規矩,敬她這個正二品的縣主身份!
老夫人端坐上首,笑瞇瞇的看著瑾悠,不置一詞,有瑾悠在,澹臺懷鳴等人在爭氣些,澹臺府便不會倒了,至於她的那兩個兒子,老夫人早已經寒了心!
澹臺善昌怒火漸生,冷著臉看向瑾悠道:“靜丫頭,你的失語之癥,不藥而癒,是不是要與爲父說道說道?”
瑾悠與老夫人笑著的臉一僵,澹臺善昌竟是這樣的迫不及待,連父慈子孝的面子情,都不顧忌著了。
“父親想要女兒說什麼?”瑾悠幽幽的掃向澹臺善昌,輕輕張口問道。
“哼!你怕是一早就已經會說話了吧?一直瞞著老夫人與爲父,是何意思?在你的眼中,可有你祖母與爲父的存在!”澹臺善昌掃了一眼周圍的侍衛,給瑾悠冠上極大的罪名。
“你真真是不忠不孝!”
“不忠不孝”四個字一出,堂屋內寂靜的很,瑾悠款款站起身來,行到澹臺善昌跟前,就在瑾悠準備張口說話的時候,一個甜軟的聲音傳來。
一雙柔若無骨的手,敷在瑾悠的手背之上,即便是隔著一條素錦銀紅帕子,瑾悠還是感覺到了寒意。
彷彿是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纏繞上了手腕,讓人心生厭惡!
“老爺這說的是什麼話,瞧瞧,將靜丫頭都嚇壞了呢。”新晉二夫人胡氏拍了拍瑾悠的手背,輕輕一笑說道:“靜丫頭別吃心,你父親也是過於心急的緣故。”
“你爹爹知道你會說話,心裡高興的跟什麼似的,可心裡有埋怨你這孩子,明明身子骨好了,怎麼就不跟家裡人說,難道咱們府裡的人,還能害你不成。”
二夫人胡氏說完,又有些嗔怪的看向澹臺善昌,甜軟說道:“老爺,靜丫頭年少沒了母親,心思難免敏感些,老爺在府裡的時候又不長,難免跟靜丫頭生份了,怕是因著這個靜丫頭,纔不跟老爺提及這件事情的。”
二夫人胡氏又拉著瑾悠的手,放在二老爺的手背上,笑吟吟的說道:“日後我進了澹臺府的門,咱們一家人便好好的,靜丫頭是個心思聰慧的,自然明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日後再也不會瞞著二老爺事情了,是也不是?”
胡氏眉眼帶著笑意,溫柔嫵媚的看向瑾悠。
瑾悠直等到這個時候,纔有機會細細打量胡氏,這位四皇子妃的庶妹,一個青樓女子所生的新任二夫人!
只見胡氏穿著煙霞色撒花四喜如意紋紗繡裙,上身披著大紅掐牙水草紋褙子,當真是一副喜氣洋洋的新嫁娘模樣。
再細看其面容,一字眉,丹鳳眼,右眼角斜上方有一點硃砂痣,當真是當得起美人的名頭,不愧是青樓女子所生,天生一股風情。
一邊讚歎著胡氏的容貌,瑾悠順帶著看了一眼胡氏身後的朱姨娘,論容貌,朱姨娘比之胡氏,可謂是一株蘭花與大紅芍藥的對峙,孰勝孰敗,還真是未知之數。
只是……何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呢?
胡氏是在提醒自己,自己只能與她,與四皇子府站在一處嗎?
呵,胡氏還真是一個好的說客,從見面的第一刻起,就想要將自己納入四皇子的陣營呢。
瑾悠微微含笑,將自己的手,從澹臺善昌的手中抽回來,躬身給澹臺善昌行了個福身禮。
“父親說的話,瑾悠有些不大明白,何謂不忠不孝?瑾悠如今服侍在皇后娘娘身邊,便是對父親,不忠不孝了?”瑾悠細小的眉眼,輕輕的眨動著,看向澹臺善昌,她倒是有些好奇,澹臺善昌會如何回了她這句話。
澹臺善昌幾乎是倒吸一口涼氣,澹臺靜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如今在這個廳堂中站著的侍衛,都是皇后身邊的人,這些話,若是傳到皇后口中,哪裡還有他的立足之地!
服侍皇后,便是對他不忠不孝,那他是什麼人?跟皇上與皇后一般的君?用得上不忠不孝這四個字?
這話若是被御史知道,那麼他便是謀逆的大罪!
澹臺善昌幾乎都已經不能思考,下意識的回道:“不!不是!你服侍皇后娘娘,原是理所應當!”
澹臺善昌說完這話,就見到瑾悠脣邊,一抹輕笑,似是嘲諷,似是不屑,這讓澹臺善昌很不舒服!
“我的意思是問你,爲何明明會說話了,卻裝作是個啞巴!”澹臺善昌咬住這個話題不肯放,他不能在一個孩子面前出醜。
瑾悠微微的垂下眉眼,輕聲低語:“我,確實有很長的時間,是不會說話的。”
瑾悠說完這句話,微微擡起頭來,那些都已經是過去了,都已經是前世的事情了,這一世,她再也不會任人欺負了去!
瑾悠看向澹臺善昌,嫣然一笑,“若不是迫不得已,誰願意裝作是啞巴,不能說話呢?父親,你說,是不是?”
瑾悠目光灼灼的盯著澹臺善昌,脣角帶著笑意,可眼睛裡,卻是冷寒一片,若說她方纔重生的時候,是順勢而爲,想要打擊葉氏,那麼後來呢?
若不是擔憂被澹臺善昌當做棋子,送給人當侍妾,她何必要費盡心機的籌謀!
澹臺善昌被瑾悠目光中的冰冷驚住了,那樣的目光太過睿智,太過清澈,彷彿自己曾經的想法,都已經盡收眼底!
澹臺善昌狠狠的看了回去,他怎麼沒有發現,自己的女兒,竟然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
想到四皇子的叮囑,澹臺善昌看向瑾悠的神色,和緩了些,“你與你表哥的事情,是怎麼回事兒?如今弄得街知巷聞的,難道對你的閨譽是好的?你被封爲縣主,也就罷了,你的五妹妹和六妹妹,可還沒有出嫁呢!”
五妹妹,六妹妹麼?
瑾悠往後望去,低低的笑道:“我與表哥的事情,皇后娘娘說了,自會做主,女兒一個未出閣的小小姐,哪裡能上趕著去問這樣的事情?至於五妹妹與六妹妹麼?”
瑾悠迎向二人嫉恨的眼光,淡然微笑,看向身邊的二夫人胡氏,說道:“原本母親不在的時候,長姐如母,瑾悠自是有責任教導兩位妹妹的,可如今母親已經入府了,這五妹妹與六妹妹的閨譽,自然要由母親教導纔是!”
二夫人胡氏眼見瑾悠總算是提及了自己,脣角帶著牽強的笑意,方纔她與瑾悠說了那麼多,偏偏她都一副沒有聽見的樣子!
這會兒總算是承認,自己是她的母親了?
二夫人胡氏溫柔一笑,看向瑾悠,笑著說道:“這是自然的,莫說是你五妹妹與六妹妹,便是你,我也該好好看顧著,這麼些年,苦了你了,日後有母親在,總不能讓你受了委屈去。”
胡氏的眼角閃過一抹精光,溫柔如水道:“你且放心,我如今入了府,日後便不會讓你再在你外祖母處寄人籬下,你的院子,我馬上便讓人去收拾出來,沒得咱們府裡的嫡出小姐,在外頭住著的道理!”
瑾悠眉頭微微一擰,細細的柳葉眉蹙到一處,淡淡的看向胡氏,胡氏這是在跟自己宣戰嗎?告訴自己,她日後要被她拿捏著?
瑾悠輕呵一聲,躲過胡氏滑膩的手指,扭身看向端坐在上首的老夫人,用輕得不能再輕,卻有能讓衆人都聽到的聲音問道:“不知道我母親的牌位可供奉好了?”
一語一落,堂屋內,靜得連繡花針滴落的聲音,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